24
魔尊從後殿到偏殿的時候, 容池正趴在案幾上,頭擱在手肘處睡得迷迷糊糊的。
魔尊進到房間裏,沒有驚動容池。
看着趴在桌案上的小奸細, 他神情溫和,嘴角微微勾了一個弧度。
随即, 他又将目光落到了容池脖子上帶着的鎖靈環上。
他今天将小奸細帶回來的時候,取下了他腳上的鐐铐和連着鎖靈環的鐵鏈,卻沒有取下小奸細脖子上的鎖靈環。不僅如此,還在将這間屋子的窗戶封上,又叫人守在了外面。
在經歷過了最初惱怒過後,魔尊陛下又生出了一些隐秘的心思來。
他心想, 如果把小奸細一直困在這裏也不錯。
小東西不會亂跑,也不會消失。雖然小東西不喜歡他, 但可以一直呆在他的眼皮子之下, 他想看到的時候就能随時看到。
想到這裏,魔尊陛下不知是何緣故, 又覺得有些難過。
他眸子暗了暗,然後回頭瞥了一眼中間桌面的上的菜。——幾乎沒有動過。
小奸細此時趴在桌案上, 一臉的疲倦,睡得不怎麽安穩。之前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又瘦了下去,甚至比剛到天梵山的時候還瘦了些, 衣襟都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身上。
之前就已經是小小的一只,現在縮在椅子上,兩腿細細的腿耷拉下來, 看起來更小了。
觀察到這裏,魔尊招了招手,叫了人進來, 讓将菜都撤下去熱一熱再端過來。
侍女撤去菜品的動靜終于驚醒了本就沒睡得太熟的容池。
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擡手揉了揉眼睛,回頭一看,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陛……陛下。”
容池立刻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魔尊在房間的另一把椅子處坐了下來,看着站在他前面不遠處神情有些局促的容池,臉上沒什麽表情。
這一瞬間,容池想了很多。
這大概是他從開了靈智後,想的最多的時候了。
主要在想的,是魔尊陛下在想什麽。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
容池見魔尊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也不開口,小聲問道:“陛下,您要怎麽處置我?”
魔尊喉嚨滾動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示意容池坐了下來。
等容池坐了下來,他才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容池愣了一下。
“容池。”
魔尊點了下頭,“容是狐族慣常使用的姓,池是……”
“是我生在了百草園裏面的一個小水池邊,老神仙說是在那裏找到的我,就起了這個名字。”容池回答道。
說到這裏,容池微微擡頭看了一眼魔尊的,說起來他也不知道魔尊陛下的名字。
不過他不敢問。
“是天界的百草園?”魔尊繼續問道。
容池點了點頭。
魔尊沒說話。
偏殿中燭火輕輕跳動,魔尊目光往旁邊跳動的燭火看了過去,不知在想些什麽。
又過了片刻,他才繼續問道:“從出生就一直在天界?”
容池輕輕地“嗯”了一聲。
“一直待在百草園中?”
容池小聲回道:“有些時候也會去萬靈臺。”
他此刻坐在椅子上少有的規矩。以往魔尊總是教他如何坐如何站卻收效甚微,但此刻容池卻自覺地端正坐在了椅子上。
“萬靈臺。”聽到這個名字,魔尊臉上的表情微微停滞了一瞬,然後才接着問道,“萬靈臺,現在是……長鏡?”
說起長鏡,容池的眼睛裏微微起了些神彩,立刻就點了下頭回到:“嗯嗯。長鏡對我好,百草園的老神仙也對我好。”
說到這裏,他偷偷看了一眼魔尊,心道,陛下也對我好。
魔尊神色沉了沉,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他心說,确實應該是不錯的。
當初的九吾,是天地間的最後一名上古神族,身上背負了無數的責任和使命,恪言恪行,大概從來不曾活得自在。
而現在的小狐貍,涉世未深、天真懵懂,雖然不明世事但卻幾乎每日都是開心的。
長鏡作為當初九吾唯一的徒弟,确實是花了心思的。
剛才魔尊讓侍女端下去熱的菜,此時已經由侍女再逐漸端了進來。
容池之前桌上的菜一口也沒有動,此時見熱好的菜重新端了進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偷偷又看了魔尊一眼,不過坐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
魔尊看出來他是餓了,不過卻沒有開口允許他去吃。
他繼續看着容池,問他:“想回天界嗎?”
容池把這個問題仔細地想了一下。
他想回的。
長鏡百餘年前在萬靈臺閉關,他都已經好久沒見過長鏡了,好想回去看看他。
百草園的老神仙釀的酒自從出了天界後就再也沒喝到過了,他也好想再回去嘗嘗。
還有他偷偷在百草園門前那顆滄瀾樹上搭的能曬着太陽的窩,也不知如何了……
容池點了點頭。
“嗯,吃吧。”魔尊指了指旁邊桌上的菜。
容池立刻高興了起來,彎了彎眼睛正準備坐到了桌邊去,卻又回過了頭來,朝魔尊問道:“陛下讨厭我?”
魔尊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這麽問。
容池垂了垂眸子,“我是從天界來的……”
他是天界來的卧底,魔尊當然應該讨厭他。
“不讨厭你,快吃吧。”
魔尊站了起來,他走到了容池旁邊,擡手将容池脖子上的鎖靈環取了下來。
略微有些冰涼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輕輕擦過,容池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不知為什麽,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發熱。
不過等被鎖靈環圈緊的脖子一松,容池立刻感覺整個身體一松,別的就什麽也顧不上了。
那個東西套在脖子上,真的特別不舒服,靈力重新開始在身體的經脈中流動,他爽得好想翹尾巴。
魔尊給容池取下鎖靈環後,看着正準備扒拉着一口肉放進嘴巴中的小奸細,忍不住開口道:“慢點吃。”
停了一下,他又繼續道:“吃完你就可以離開天梵山了。”
“離開?”容池剛夾菜的手停住了,一臉迷茫地回頭看向魔尊。
“你往南一直走,到了沉靈河後,讓鮮于族的族長放你過神魔大橋。穿過神魔大橋,就回到天界了。”魔尊繼續給容池說道。
“陛下讓我回天界?”容池怔愣。
回天界。
他至從來了魔界後,就一直都很期盼。
可是這一瞬間,容池卻莫名地覺得開心不起來。
從偏殿出來,魔尊又交代了梼杌,等待會兒小奸細吃了東西,就送他下山。
回到後殿後,他從傳送陣到了地下宮殿,将不破劍從煉血鎮靈陣中取了出去。
明日他要去月谷潭重新鎮壓赤炎魔,将不破劍帶上也許能用得上,而且經過小奸細的事情,魔尊自覺将不破放在天梵山也不怎麽安全。
等魔尊從地下宮殿出來,天梵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
此時距離他從容池的偏殿出來已經一個多時辰了,他召了梼杌進來,問道:“送走了?”
“主人,已經送走了。”此時殿中并無外人,梼杌忍不住問道,“他是天界派來的奸細,主人為何要……”
“該問的都已經從許明口中得知,之後還要用許明和天界将鮮于遲換回來,他留在此地也無用。”魔尊淡淡道。
梼杌從後殿退了出去。
魔尊一夜未休息。
心裏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放小狐貍離開,大概是他做過的最仁慈的決定了。
小狐貍以前從來不會隐藏情緒,剛才在偏殿中,他已經會了。小狐貍以前幾乎從來不看他的臉色,現在也已經會了。
他變得比之前懂事了,但卻不像他以前那樣無憂無慮。
魔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先前分明想要把小東西放在偏殿中就這樣困住一輩子。最好永遠在他的眼底下,最好只讓他見到小狐貍的模樣。
不過,放回去天界去。
他現在雖然遺憾,卻也不後悔。
天梵山的雨下了一整夜。
容池躲在天梵山腳的一處山洞中,将自己濕噠噠的衣服給擰了擰,嘩嘩地擰出了一大灘的水來。
他之前靈力被鎖靈環鎖住,雖然現在鎖靈環取了,但一時還沒有完全恢複,結果就被直接淋了個落湯狐。
迷茫地蹲在天梵山山腳的山洞中,容池不知道他現在該怎麽辦了。
他被陛下從無垢殿攆出來了……
他是想回天界的。
可是他總有一種感覺,如果現在他真的現在回天界了,會好後悔的。
容池蹲在山洞中,外面雨嘩嘩地下着,還有夾雜着冷風吹進來,他連忙往山洞的更裏面縮了縮身體。
現在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昨天山洞裏還有兩只鬼煞,好像認得他,看見他後也跑了。
蹲在山洞中的容池又冷又茫然。
他現在怎麽辦?
整個魔界這麽大,卻感覺哪裏都不是他的容身之所?
可是他也不敢再上天梵山了。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就有一點好處。
容池蹲着,癟了癟嘴,忍不住幾滴眼淚就委屈地滾落了出來。
魔尊次日從天梵山出發前往月谷潭。
誰料剛到山下,神識就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等他落到地上,低頭往一處最多只能容得下三個人的山洞中看去,就看見他想了一晚上的小奸細渾身**地蹲在裏面,還正在哭着鼻子。
魔尊:“……”
容池睜着淚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直勾勾看着魔尊:“陛……嗝,陛下。”
魔尊眸子暗了暗。
嘆了口氣,他走了進去,把人抱在了懷裏,用法力給他把淋得濕噠噠的衣服給烘幹,又将他亂糟糟的頭發給整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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