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操的……”那人一腳邁進來, 玻璃門“咣”的一聲合上,遲苦又退了一步,陶淮南聽見那人不可思議地說着, “還真他媽是你!”

他的語氣讓人聽着很不舒服, 很陌生的聲音, 陶淮南問遲苦:“誰?”

遲苦沒說話,陶淮南又聽見那人罵了一句髒話,之後說:“我他媽還真以為你死了,敢情背着我在這兒當少爺呢?”

陶淮南皺了下眉, 他說遲苦死了這話實在刺耳,陶淮南沒忍住回了一句:“你好好說話。”

“這就是你伺候的瞎子吧?”那人打量着陶淮南, 又轉回目光繼續打量遲苦。

遲苦又把陶淮南往身後塞, 大廳裏還在工作的那位紋身師擡頭問:“你誰啊?”

“我誰?”這人聳着肩膀誇張地嗤笑一聲,“我是他爹!”

陶淮南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陶淮南瞪大了眼睛, 兒時留的記憶太深刻了,他攥緊了遲苦的手,急切地揚聲喊:“哥!哥——陶曉東!”

“哎!”陶淮南喊得太急了,陶曉東飯都還在嘴裏就從廚房跑了出來,問道, “怎麽了?”

陶淮南朝着他的方向,指了指門口說:“他說是遲苦他爸!”

陶曉東這才朝門口看過去, 有點背光沒太看清。他眯了眯眼,之後挑起了眉。

“你他媽可真行, 陶曉東!”這人冷笑着, 難以置信道,“你還真把我兒子帶走了, 你誰啊?你咋想的呢?”

陶曉東嘴裏的飯才咽下去,去前臺抽了張紙擦嘴,平靜問他:“哪個是你兒子?要不你在這兒喊聲兒子你看有沒有人應你。”

“放屁!”遲志德怒吼一聲,指着陶曉東,“你這是拐賣孩子!這是你孩子嗎你就領走了?”

“那你問問?”陶曉東看看那倆小的,“你問問他倆哪個不是我家的?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跟你走。”

“你別跟我在這兒扯,我的種,上哪兒也他媽留着我血。”遲志德自己進來在沙發坐下,給自己點了根煙。

陶曉東沖遲苦那邊側了側下巴,跟他倆說:“吃飯去,沒你倆事兒。”

遲苦皺着眉,有點擔心地不願意走,被陶淮南拖走了。

其實這幾年陶曉東一直跟遲苦奶奶聯系着,讓她有事打電話過來,也經常給她寄東西。老人當年為了讓孩子能活,把孩子托給陶曉東,雖然本質上是陶曉東多養了個孩子,他不欠誰的。可不管怎麽說遲苦又聽話又省心,讓他不用時刻操心着陶淮南,陶曉東念好也承情。

上個月陶曉東剛給老人寄了些補品,眼看到年了,又讓老家叔叔給送了不少東西,肉和糧食都不缺。畢竟遲志德不在家,老人身邊連個人都沒,沒人操持這些。

可誰知道今年遲志德回來了。

遲志德在南方待了這幾年,起初确實是吓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兒子,打死了都犯法。但是過了最初兩年就沒那麽怕了,也起了點懷疑,但也沒急着回來,在那頭做了點小生意,也又成了家。

今年是因為在那邊沾了賭,外面欠了債,打算回來躲躲。

回來一看老人過得不差,心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以為老太太是把孩子賣了,讓她拿錢出來。

老人矢口否認孩子的事,遲志德于是追問起孩子當年埋哪兒了,老人說不出來。

當年事情一出是吓得慌了神,現在神志清醒,老太太糊弄不過去了。

遲志德其實在家裏已經鬧過一段時間了,老人騙不過去,索性不再說話了,問什麽也不開口。

讓遲志德猜到陶曉東頭上的,就是陶曉東寄過的那些東西。老人過日子仔細,什麽都不舍得扔,紙盒留着賣錢,包裝袋也都留着,上面都帶着寄件人和地址的。

這一點都不難猜。

遲志德這次來嘴上也不提要求,就一個目的,要把兒子領回去。

陶曉東不可能讓他領,卻也不主動提條件。

遲志德在店裏撒潑耍橫,這在陶曉東這兒都不好使,店裏這麽多人呢,一群玩紋身的,夠唬人了。

遲志德鬧也不敢太鬧,可也不走,站在店門口說陶曉東拐孩子。後來甚至還報了警,跟警察一口咬死了陶曉東把他兒子拐走了,讓他們父子分離了這麽多年。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然一方報了警,警察就不可能不處理。把幾個都拉了回去,按流程問詢做筆錄。遲苦一點不慌,對小時候的事記得清楚,說了很多他爸打他的事,還說老家醫院應該還能查到當時的記錄,也給警察看了頭上和身上的幾處舊疤。

這種官司警察也就是走個流程,他們斷不了。何況他們見得太多了,原生父母耍無賴訛收養家庭的事兒并不算少見。

陶淮南被留在店裏,等了小半天。天都黑了哥和遲苦才回來,陶淮南聽見哥的聲音,一連聲地問:“遲苦呢?遲苦回來了嗎?”

遲苦出了聲:“在這兒。”

陶淮南自己摸着過去,牽着遲苦的手:“他打你了嗎?有沒有事啊?”

遲苦捏捏他手,說“沒事兒”。

黃哥白天不在,剛回來沒多久。問陶曉東:“他要多少啊?”

“沒提,現在就要孩子。”陶曉東折騰了一天,白天的客戶都另改了時間,跟大黃說,“這幾天消停不了。”

“那怎麽着?”黃哥壓低了聲音,沒想讓倆孩子聽見,“我找點人?”

“別。”陶曉東失笑,“跟他慢慢掰扯吧,別搞暴力。”

陶淮南擔心壞了,眉頭一直緊鎖着,緊挨着遲苦一刻都不分開。

小時候遲苦他爸在陶淮南心裏留下了深深的一筆,深夜裏的怒吼叫罵,砸在門上的那一磚頭的震響,以及面包車上濃濃的血味。

那可都是遲苦的血,遲苦當時才那麽小呢,流了那麽多血,都抽了。

陶淮南想想這些就禁不住害怕,遲苦撸撸他後背,說:“沒事兒。”

“我好害怕,”陶淮南一只手抓着遲苦,另外一只手扣着沙發布,“他不會把你帶走吧?”

“帶走就帶走。”遲苦平靜道,“沒什麽怕的。”

陶淮南馬上開始搖頭,眼睛瞬間就紅了,抓着遲苦:“那可不行啊,你咋這麽說,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麽辦啊?”

光是想想都要哭,陶淮南都不知道怎麽好了:“你別走,你回去他打你……”

“他打不着我了現在。”遲苦掐掐他臉,“我現在跑得快。”

陶淮南拍開他手,又舍不得放開,拍完放手裏攥着,捏遲苦的手指頭尖。

好在現在放寒假,不然陶曉東還真放心不下,怕遲志德去學校鬧。現在放假就好辦多了,天天陶曉東走哪兒把他倆帶到哪兒,遲志德沒能耐真跟陶曉東幹什麽,他也不敢。

陶淮南這幾天吓得都瘦了,生怕遲苦被帶走,飯也吃不下去,牛奶都不喝了,早上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往旁邊摸遲苦,摸着了就輕輕地搓搓胳膊,摸不到就慌。

遲苦上廁所去了,陶淮南往旁邊一摸是空的,坐起來叫遲苦。

半天沒聽着回應,吓得心都撲通撲通跳,光着腳出了房間。

陶曉東在廚房煮粥,看見他出來,問:“醒了?”

陶淮南問:“遲苦呢?”

“廁所吧。”陶曉東沒太注意。

陶淮南自己摸着去了廁所,遲苦正在洗頭,陶淮南摸着人了往人後背上一貼。

遲苦彎着身子往後瞄一眼,把拖鞋踢給他:“沒記性。”

“我以為你哪兒去了呢。”陶淮南舒了口氣,“我喊你怎麽不答我。”

“我沒聽見。”遲苦接着洗頭。

“你總聽不見。”陶淮南嘟囔着說。

遲苦動動腰,讓他起來,說他:“別一早起來就淨事兒。”

陶淮南撇撇嘴,啥情緒也沒了,踩着遲苦的拖鞋轉身出去了。

磨了半個多月,眼看着要過年了,遲志德也磨不下去了。坐在陶曉東店裏要跟他唠唠。

陶曉東就等着他唠,把他領到休息室,讓他說。

遲志德說:“孩子不是你的,硬留你留不住,打官司你也贏不了。”

陶曉東點頭:“所以?”

“要不兒子我領走,以後我留着養老。”

陶曉東不說話,等着他繼續說。

“要不給我一百萬,這兒子就是你的,打今兒起是死是活姓遲姓陶我都不管,我也不會再來找你。”

“一百萬。”陶曉東都聽笑了,“你也真敢要。”

“我有什麽不敢的,”遲志德打量着房間,冷笑着說,“這麽大的店你支着,你不差錢,你們幹這個的都有錢。”

陶曉東不搭他茬,沉默了大概一分鐘,再開口的時候說:“正常我不會搭理你,一分都不會給你。孩子我願意養,當初也是老太太求到我這兒了,但我不願意把這變成買賣交易。”

“可我也懶得跟你折騰,我弟天天揪心怕你搞事兒,我煩得慌。”陶曉東盯着他,淡淡道,“十萬,你拿着就拿着,不拿就拉倒。”

遲志德一口氣噎在那裏,站起來:“陶曉東,你跟我玩兒呢?我兒子在你這兒就值十萬?”

“不值。”

門被從外面擰開,遲苦接了他的話,看着他說:“我一分錢都不值,想領我走你就領,要錢一分沒有,我沒幾年就十八了。”

“給老子閉嘴!”遲志德瞪着他,遲苦跟從前變化很大卻依然一眼看得出是遲家的種,遲志德罵了兩聲髒的,之後說,“沒你說話的份兒!”

陶曉東也跟遲苦說:“你先出去,小遲。”

“哥你別給他錢。”遲苦平靜極了,跟陶曉東說,“給了這回還有下回,咱們家錢誰也不給。”

陶淮南沒睡踏實,遲苦一走他就醒了,從沙發邊自己摸過來,前面都沒聽見,只聽到遲苦說的一句:“回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陶淮南腳步一頓,睫毛微顫着,眨了眨什麽都看不到的眼睛,然後用了很大力氣在遲苦後背拍了一下,隔着毛衣拍出了沉沉的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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