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轉變
裴景和荀彧坐着馬車先一步到達許昌,其餘謀士都會從東郡遷過來,從今後,這裏就是他們的大本營。
他們被一個士卒帶着找到了新的荀府,樓閣精致,府邸恢弘,荀彧本以為少年會有所驚嘆,卻不料他只是興致缺缺地看了一眼,然後眼巴巴地牽着自己的袖子詢問,“文若,我可以繼續住在你隔壁嗎?”
荀彧抽出自己的袖子,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就見少年立刻開心地眯起了眼睛。
他被裴景拉着走進新府邸,突然意識到裴景其實已經二十一歲了,早就不算是少年,但或許是這人特有的天真,讓他總是下意識地把人當成小孩子看,但事實上……
他不禁側眸,以這人的才華和各種技能,就算是離開自己也可以過的很好,甚至可以過的更暢快。荀彧忍不住詢問,“元琢,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麽?譬如真正成為曹公的謀臣,獨自辟府?跟着我委實浪費你的才華。”
裴景一頓,天真的笑意收斂,只定定地看着他,微微蹙了眉,“唔,文若是煩我了?”
“沒有,”荀彧立刻否認,懇切道,“只是,你的才華若不能施展,實在讓人于心不忍。”
裴景難得正常的笑了笑,“你要是為了這個把我趕走,那才是我的末日。”他湊近男人,那份獨特的香氣立刻萦繞得濃了些,“文若,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我沒有所謂使命和信仰,但也不想死,只是就這麽活着……我坦誠到這個地步,文若,你別趕我走好嗎?讓我留在你身邊,不然……”
他看着男人,“我也無處可去了。”
少年心裏是這樣的想法嗎?這種毫無皈依的漂泊之感,當真不會摧毀一個人嗎?
荀彧不禁微微蹙眉,猶豫着詢問,“元琢這樣……是因家人逝世之故嗎?”
裴景看着他,笑意抽了抽,道,“或許吧。”
荀彧嘆了口氣,牽住他的手,“元琢若是不棄,彧又怎會忍心将你推開?”
裴景回握住了那只手,能感覺到這人手心微微的繭,他笑道,“那我就賴上你了,文若可不許嫌我煩!”
最後,裴景還是住在了荀彧隔壁,與屋主共用一個書房,又很快恢複了上蹿下跳的活力。
荀攸看着癱在亭中背書的少年,微微皺了眉,“叔父确定,元琢心中有痛?”
荀彧微微搖頭,“若一人心中有痛,又看似如此,那些痛苦便從未遠去,我實在擔心元琢。”
荀攸沉默片刻,擡袖行禮,“攸無法為叔父分憂,請您見諒。”
這邊荀彧小心翼翼地對待裴景,曹操那邊卻忙的很,他已決定攻打徐州,本想把裴景帶去,讓這個不省心的小子出點意想不到的戰略,卻被荀彧以裴景喪親不過一年、心中哀痛為由拒絕了。
曹操看着笑得得意的裴景,實在看不出這小子哪裏難過,但是荀彧都這麽說了,正主也沒有什麽意見,他還能說什麽,想了想道,“那便由戲志才、程昱随孤出征吧!文若就為孤留守兖州,守好後方,糧草調度之事也便都有勞文若公達了。”
荀彧這次毫無意見地接受了。
曹操不禁有些一言難盡,待遣退武将之後湊近他道,“文若對裴元琢也太小心了些,孤看他一點煩悶都沒有!”
荀彧并未直言,只看了看乖乖坐在座位上啃葡萄的裴景,“主公可知,彧攜元琢來投主公時,他剛家人喪盡不足一月,但卻毫不在乎,彧當時只想,或許元琢乃是豁達之人。然而昨日,彧曾建議元琢獨自為明公謀臣,獨自辟府,才知元琢心中之痛。”
他回看曹操,“故而對元琢小心了些,倒是讓主公見笑了。”
曹操不禁細看了眼裴景,還是什麽都沒看出來,但他點了點頭,拍了拍荀彧的肩,倒沒有再問什麽。
每人表達痛苦的方式不同,或許這裴元琢跳脫之态便是其中特殊之一。
初平四年春,曹操在匡亭六百裏大追擊大敗袁術、黑山軍、南匈奴。徐州牧陶謙率軍攻入兖州南部的任城,曹操率軍征讨陶謙,攻克徐州十餘城,一時間曹營內形勢一片大好,處處可見紅光滿面的謀士與将軍。
裴景看着處處小心的荀彧不禁無奈,只好慢慢掩飾跳脫惡劣的性格,漸漸變得沉穩正經,進退有度,謙退禮貌,落在荀彧眼裏便是他失去家人之痛正在慢慢撫平,逐漸安心。而曹營中的謀士對他更多了些好感——沒人會不喜歡好說話有才華還不邀功的人。
曹操揣着手看着性格好轉的裴景,不由得信了荀彧的話,這小子之前的混賬原來還真是因為心中隐痛!哎呀早說嘛!
這天裴景閱軍回來,又對造鐵技術提出了改良,重新設計了防守效果更好但更為輕便的铠甲,将樣品一套獻給曹操,曹操心情大好,不由感嘆,“我得元琢,軍鋒更利,何愁戰事!”
武将們附和着,他們本就對戰馬兵器铠甲一類的東西沒有抵抗力,裴景幫他們練軍,幫他們造鐵,幫他們重塑铠甲,又不居功,偏偏還耍的一手好劍法,那铠甲設計出來的時候将軍們就熱血沸騰的,現在樣甲出來,更是瞬間就在铠甲邊上圍了一團。
将軍們早就稀罕死他了!
曹仁是武将中少有的好性子,見衆人都圍着铠甲熱鬧,反而不理會裴景,不由得有些尴尬,“元琢莫怪,你也知道他們性子就這樣,五大三粗的!”
裴景微微颔首,笑起來還隐隐帶點狡黠,“無妨,我知道的!”
曹仁松了口氣,他可是被當年的裴景折騰出了心理陰影,沒想到這人性子沉穩下來這麽好說話,盡管這樣的轉變已經有數月了,他還是有些不适應。
裴景見此,心裏不由發笑,想早知道當時應該更惡劣一點的,把曹操也折騰出心理陰影才好,面上卻有些歉疚,沖他行禮,“過去之事,皆是景之過錯,只是直面家人死去,一時受到沖擊,還望将軍諒解。”
曹仁拍了拍他的肩,“元琢心裏有苦,我有怎會怪你?”他轉移話題,“這次的铠甲做的更好了,我敢說咱們營裏的铠甲絕對是最好的!”說着便不禁有些欣喜,“戰時必能減少傷亡,辎重量輕了,行軍速度也能更快!元琢可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裴景淺淺一笑,還有些腼腆,“我是在幫文若。”
曹操聽此不由試探,“元琢可願入我麾下?我曹孟德必不會負你!”
裴景看着他,微微歪頭,隐隐露出曹操熟悉的活潑,“家人在山中隐居慣了,景本也不願出仕,是為報答文若大恩與曹公之慷慨,”他微微低頭,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也為我那些混賬事,願為曹公效勞,只不願受主臣之名,追随文若身側即可,還望曹公見諒。”
曹操哈哈大笑,豪邁道,“那又何妨!元琢願意跟文若住便盡管住着,只要文若願意,我當然也沒有絲毫不樂意。”
裴景見此,不由真心對曹操多了些好感,心中暗嘆曹老板不愧是人才收割機,畢竟曹操向來以能折服人才為他所用而出名,手下可用之人多的別家都要嫉妒!
他輕笑,眼眸靈動,“既如此,景有一進言,曹公肯聽否?”
曹操眼睛更亮,“元琢說!”
裴景擡步走向一旁的地圖,指着徐州兖州交界給曹操看,“曹公已下徐州十餘城,然亂世之中,土地易争,民心難求,若徐州百姓的人心在陶謙那裏,曹公與其相敵便頗占劣勢,不妨派人前去,清掃勢力,安插人手,施以仁政,得一城便将此處徹底變為己方所有,稅收錢糧征召士兵盡歸你手,豈不快哉?”
“景之愚見,收複民心此時比再戰還要重要,便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後方穩固,才可以在日後放手一搏。”
曹操頗為認同的連連點頭,“文若也如此說,但他太過繁忙,兖州政務皆過他手,除了他,孤也抽不出旁人去。以元琢之見,選派何人去為好?”
“那就荀公達吧!公達之才,不亞文若。”
曹操嘿嘿一笑,“忠正密謀,撫寧內外,文若是也。公達其次也。”他看向裴景,還沒說話,裴景就立刻道,“我不會去的,曹公另請他人為好。”
曹操惋惜一嘆,“那便讓公達去吧!調走了文若的左右手,元琢可要多幫文若打理政事,不然文若怕是要忙壞了!”
裴景這下答應的很痛快,笑着回答,“曹公安心!”
另一邊,在尚書臺忙的抽不開身的荀公達突然接到調令,讓他去徐州十城安撫民心,他冷靜地接了曹操的命令,看着眼前如山的公文一眼,起身去找荀彧告辭,正看到裴景端坐在他叔父身側批着公文。
他忍不住露出些微訝異之色,就見荀彧溫和看來,“公達是要去徐州,來向我辭行嗎?元琢都與我說了,你不在的這些天,公文就暫交元琢,不必憂心。”
荀攸一愣,“元琢也擅長此道?”
荀彧搖頭一笑,“公達也見,除了背誦詩書,還有什麽難得住元琢?”
荀攸一想也是,不由失笑,沖裴景一拱手,“那就有勞元琢了!”
裴景有禮颔首,見荀彧十分滿意的樣子,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若文若喜歡,他也可以一直這樣僞裝下去,若一輩子不被發現,那也是真的!而他自信,還沒有人能讓他失态到那種地步!
但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一次,曹操會因父仇進兵徐州,因屠城之舉引陳宮不滿反叛,兖州被呂布所主,雖然還會再拿回來,但當時,他的文若似乎在堅守鄄城。
這太過危險。
他不能讓文若涉險。
所以,要麽保住曹嵩,要麽攔住曹操屠城,要麽……提前殺了陳宮!或者搞死呂布也可。
裴景垂眸掩住眼裏的殺意,提筆在眼前的公文上寫出批複,緩緩想着第五條路,又或者,放任曹操摔個跟頭……王者需要世情磨砺,曹操如今還太豪邁,不懂身為主帥的諸多掣肘平衡之處……到時候他呆在文若身邊就好了!
裴景越想越覺得有理,幹脆放任自流,曹操屠城之時肯定也有他倚重的文官勸谏,起碼他家文若或者荀攸、程昱、戲志才肯定說過,那些人說話都不管用,自己一個都不算完全自己人的半吊子說話算什麽?
嗯……裴景眯了眯眼,讓他摔跟頭去吧!
然而此時的他沒想到,這個決定會讓他幾乎魂飛魄散!而他身上完美的僞裝竟無意間被撕裂了一角,露出了他裴氏骨子裏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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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