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兇殺案緣由

警方是在淩晨三點一刻的時候到的,他們的頭一件任務卻不是查案,而是保護在場的領導班子。

除了留下來主持大局的韓市長,幾人在警員的護送下連夜回了市裏和鄉鎮。

封傲也在此列。

回程的車上,市政市委兩派領導人還臨時開了會,這一次他們的思想相當一致,痛斥殺人兇手的不人道,這等人不緝拿歸案,恐怕要危害社會引起社會恐慌的。冠冕堂皇一番,無非是說給護送他們回去的警局副局長聽的,要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那個兇手。

警局副局長連連應是。

這些人心裏有鬼得太過明顯,封傲嘴角的笑意有些露骨的冷。所以說,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政客,明面上清清白白的一套,暗地裏做的事比嗜殺的通緝犯還不堪!

回到市區,天光都已大亮,幾人也就散了。随行的一衆人中不少占着封傲所住樓區的屋子,不過平時本就閑置得多,這種時候更沒心思回去住了,是以只封傲和李輝兩人回了住處。

不想,在樓道口正有一人等着他。

那人顯然等了不止一時半會,渾身都冷得發哆嗦,看見他眼睛就是一亮,跑過來,說話甚為恭敬:“鄭市長,您回來了。”

封傲沒應聲,是心有餘悸的李輝提防道:“你是誰?”

那人一頭染黃的頭發,手背上是兇神惡煞的刺青,看着就不是好人。此時聽他問,立即回答道:“您叫我阿強就行。”

一口一個您的,倒是狗腿得很。李輝是看出來了,這人比自己還怕身邊這一聲不吭的領導呢!

阿強也不奢望他和自己說話,說道:“真是太對不起了,上個周日那天是有突發情況才沒來得及給您彙報情況。拖到今天,您別生氣啊。”那阿強搓着手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緊張的,瞧着封傲的臉色道:“您要我們做的事,我們都做好了。您放心,那姓張的,被我們打得連他小情兒都不認識他!嘿嘿,您看?”

其實那件事說起來和他們的關系并不大,城東的混混接了生意卻又不敢對一位市長動手才找上他們城北的人。老大一向不摻合這種事,怎奈一個兄弟兒子患了重病需要一大筆費用,而對方出的錢不少,他們才出了他和老大、東子三人陪同的。誰想到領頭那人那麽不中用,後來又不敢來回複封傲把事情推到了他們身上。

封傲想起他上次遇襲後曾交代了這些人對花錢讓他們對付自己的人還以顏色并在隔天告知自己的事。

那日因為鄭宥廷的事情一攪合,沒見到他們封傲也沒放在心上,之後便是随流下鄉去了。這人沒趁機躲得遠遠的還湊上來,絕不只是忌憚自己那麽簡單。

果然,阿強又說道:“昨晚……真是太謝謝您了!要不是您,我大哥一條命就要交代在那些王八蛋的手裏。您的大恩我們兄弟記下了,要是有什麽能用到我們的地方,您盡管吩咐,派個人到城北修車站說一聲,就是要我們這條命,我們也還你這個恩!”

說的正是昨晚殺了李鄉長在李輝的幫助下逃走的那人。

封傲還不至于到将事情托付給這些三教九流的地步,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他看向李輝:“送他離開。”便上了樓。

他會吩咐李輝送人,自是因為要掩人耳目。這地方并不太平,若叫人知道他封傲和這些人有交集,又會是麻煩事一樁。李輝好歹是跟了他有一段時間了,會意地對阿強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阿強看着高高壯壯的,卻似乎有些腼腆,見他這樣客氣直擺手,“您別,我自個兒走就成。”

李輝搖了搖頭,“是鄭市長的命令。”

只這一句,阿強什麽話也不說了,他雖然感謝封傲,但更怕他。

一路上阿強尴尬地扯着話題,李輝有說必答,但只一兩個音節的回應顯得冷淡。

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阿強道:“聽東子說是鄭市長的手下護送他們走的,是您吧?您看我,還沒和您說一聲謝!真是太感謝您和鄭市長了!”

對于昨晚發生的事李輝現在還心有餘悸,聞言眉頭都皺起來了:“殺人犯罪,是躲不過法律的制裁的,你們逃得了現在,以後就要過躲躲藏藏不能見人的日子了。”

阿強的臉色變了變,忽低聲道:“就算賠上我們幾個兄弟的命,我們也一定要讓這些王八蛋不得好死!”

李輝眼皮一跳,見他面色陰森,半晌沒說出話來。

阿強朝他笑笑,悶聲道:“如果今天遇上這事的是您,我想您也一定會和我們做出一樣的事的。像李亮和方海軍這種人渣,能死一個,也算是為社會造福了!”

聽他們三番兩次說到方書記,李輝尋思了陣,還是問道:“方書記和李鄉長做了什麽讓你們這麽恨他?”

阿強對他沒有隐瞞,李輝便将他請到家裏說話。

這件事歸根究底是兩年前平福鄉三合村的拆遷引起的。

當年一紙官令發下來,毫無預兆就要讓三合村人全體搬家,要拆房子不說還不給村民安排新住處,村民沒人願意。後來政府對他們施壓,還把鬧事或找門路告狀的幾個村民給拘留了起來,怕事的人也就屈服了。兩年時間過去了,合同上約定的拆遷賠款還不見蹤影。

現在三合村的房子也拆的七七八八,就剩那麽一兩戶還在反抗。

“我們三合村哪個人不是從爺爺的爺爺那一輩就住在村裏了?政府那些王八蛋簡直就是在強搶這片地!先前只是将不同意的人關一陣放出來,可是現在他們簡直喪心病狂!村子裏到後來也只剩老大一家和他叔叔一家沒有搬走。他們說要拆的地方是要先挖了老大家的祖墳,怎麽能答應?可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做出那種事情來!”

阿強狠狠地砸着桌子,大漢子眼睛都紅了一片,“他們把老大一家和他叔叔一家人都關起來了,等我們趕回去的時候,他爺爺和爸爸叔叔的屍體就被扔在屋外頭。他媽媽和嬸嬸也遭了大罪,瘋瘋癫癫的。那些人就是畜生!”

李輝震驚,他沒想到這樣的法制社會還有人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李輝:“你們怎麽确定這件事和方書記有關系。”

阿強答道:“這兩年我們一直打聽,才知道拆遷令就是從方海軍的手裏出去的。我們三合村邊上就是周家的鋼鐵工廠,因為三合山在,他們要跑車運貨都要繞很遠的路,很早就打算在三合山鑿隧道。你也知道我們這地方,要鑿隧道哪兒那麽容易,建起來不是漏水就是塌方。不過兩年前有人鑒定了說我們三合村的位置很好,從那裏鑿隧道萬無一失。才有了後來的事。”

李輝驚疑不定:“你們沒想過告到省裏去嗎?”

“怎麽沒有!”說起這阿強義憤填膺,“但是沒到省政大樓就被人抓走了!匿名送的舉報信沒有一點回音,都說官官相護,老子總算知道這些個兒當官的是怎麽個肮髒法!比老子當年搶劫還可恨啊!但這些人卻一點事都沒有,難道法律說的都是放屁嗎!……當然了,我知道您和鄭市長和他們不一樣。要不是你們,我們這回別說蹲回監獄裏,就是命都要沒了。”

李輝被說的赧然,他并不是真心相幫,也相信他那市長大人不會有這樣的好心,看着阿強倒是有種欺騙好人的感覺。

又聽阿強說起他們兄弟幾個的經歷。原來他們這些人都是犯過事的,在監獄裏關了幾年,出來就找不到事做,都是他們老大——出獄後一手打拼出一個修車站的人收留了他們,才讓他們不至于受人白眼。

李輝聽後滿是唏噓,和阿強多聊幾句,回神才發現已經是午後一點。他一拍額頭,也顧不上失不失禮也不招呼阿強了,匆匆忙忙買了一份午飯,趕到封傲的住處。

封傲正吃罷起身。

看着領着餐盒氣喘籲籲的助手,封傲指了指餐桌,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是要他收拾桌子。

李輝因聽了阿強的一席話而憤青熱血的心霎時涼了個透,認命地嘆了口氣,拆了餐盒自己開始吃起來。怕餓着這位,他可是自己一口都沒吃呢!

洗了碗,又将房子打掃了一遍。

李輝自覺自己這個助手從京城追随着這位主兒到這破落地,根本就是來給封傲做保姆的,帶飯的是他,掃地的還是他。這位還是個養尊處優的,挑剔的很,就着屋子落了一點灰塵都不成,規矩大着呢!

心裏吐槽着,李輝手上也沒停。這要是讓他家某人看到他此時的境況還不氣得和封傲拼命。那人雖然為人粗了點,可在家的時候從不會讓李輝動手做家事,讀書時說他拿筆的手金貴,工作後是心疼他辛苦。哪想一朝出了京城,做的家事比上半輩子加起來都多。

他現在也是訓練有素,這些瑣碎的家事做得上手了速度很快。尋常他做完這些,也就交代一聲就離開,這一次他卻在門口徘徊了很久。久到裏面打坐的封傲睜開了眼睛,率先出了聲:“什麽事。”

李輝這才揚手敲了敲門,推門探頭進來,道:“今天聽那阿強說了點事,我覺得該說給您知道。”

封傲點了點頭,示意他進來。

每次修煉內功,他臉上都淡的幾乎沒什麽表情,半點不見素日各種笑得讓人心驚肉跳的模樣。不過李輝也見不得他這樣子,覺得些許的不真實。其實越和封傲相處,他就會發現這個人總是能在下一刻刷新自己對他敬畏的程度。

目前,他此時的狀态是李輝最為畏懼的,所以李輝說話行動都異常小心。

“是關于平福鄉三合村的民屋拆遷和隧道修建的事情。”李輝見他要喝藥茶,立即将離自己較勁的藥茶杯雙手遞給封傲,人也坐得直直的。

他将阿強所說的事不分巨細地告訴了封傲,語氣中難免帶出了些主觀的情緒來。末了,恨恨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們也做得出來!要我說那個什麽李鄉長根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死的活該——”

說到這裏,李輝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激,停了嘴看向了封傲。

就算聽了這樣令人發指的事情,封傲的表情也不見半分氣惱,只不過那種超脫淡然的表情換做了李輝最常見的那種淡笑。

李輝砸吧了下嘴,暗想是不是自己太沖動了,和市長大人說起這種話也沒輕沒重的。

李輝:“鄭市長,您……”

封傲放下手中的茶杯,清脆的碰撞聲讓李輝的問話頓住,封傲擡眼看了他一眼:“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些?”

……這些還不夠話題性麽!李輝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轉口就道:“不是,我還想和您說,這件事情,似乎和方書記有很大關系。”

見他沒阻止自己,李輝便将方書記和周家在這事由裏充當的角色說道一遍。

話罷,李輝沉吟道:“不過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哦?”聽他有自己的想法,封傲倒是願意一聽。

李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怎麽說,直覺方書記不是幹這種這麽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的人。而且周家摻和在裏頭,肯定不只是一樁恩怨了。要說那麽多年都這麽過來的,成本也固定在那兒,周家那麽大的家業也不可能因為這麽點小錢把自己辛苦經營的名聲搞臭吧?所以我覺得裏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封傲笑了聲,“你也就剩這麽一點直覺了。”這已經是封傲難得對他的稱贊了,李輝剛升起一絲得意,就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

“記住,跟在我身邊,不該有的好奇和閑心,不要有。聽明白了嗎?”封傲道。

李輝心裏一下咯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封傲。

他終歸年輕了些,那些官場上的圓滑冷漠和虛僞都還沒沾染上半分。便是因此,封傲才會允許他留在自己身邊,不是因為長久浸淫在政壇上的人危險,而是單純的厭惡。

封傲難得沒有吊着小助手的胃口,讓他整顆心不上不下,開口道:“這世上的事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熱血而有所改變,不要招攬自己沒有能力做到的事。”

李輝一怔,在封傲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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