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番外–情非得已(3)
那日鬧翻之後,祝雲帆自認為是慕白無理取鬧,等着慕白想通了來道歉求和,慕白卻遲遲不來,甚至根本不出現在他眼前。
日複一日,他臉色越發難看,成日裏黑雲壓頂,暗衛被他翻來覆去地折騰。
臨近大典,京城越發熱鬧,各路藩王的隊伍都到達了,祝雲帆也不得不四處赴宴應酬,來往走動,暫時分不開身去找慕白的麻煩。
如此一連十日,兩人都未見過面。
這晚祝雲帆喝得有些多,熏熏然被侍從扶上馬車,靠在裏間軟墊上,在胸口摸摸索索,抽出一張花箋,醉眼朦胧來回地看。
伺候他的小厮是入京後一位高官送的,實際是給祝雲帆暖床用,可惜祝雲帆有人暖床,用不上他。
這小厮有些心思,跪在他腳邊,忍不住問道:“殿下,您近日總在看這片花箋,是意中人所贈麽?”
祝雲帆哼了一聲:“不是。”
他如此說着,将花箋又看了幾遍,才原樣折好,放回了胸前暗袋。
他勾唇一笑,道:“一只暴脾氣小野貓所贈。”
小厮便知是他前陣子夜夜去私會的情人給的,奉承道:“戀慕殿下的人總是這麽多。”
祝雲帆有幾分得意,懶懶嗯一聲,掀開窗簾去看外頭的風景。
小厮見他稱情人為小野貓,便以為是些不入流的坤君,畢竟未出閣就敢跟乾君滾上床,還勾得乾君夜夜去搞他,想也是些小門小戶妄圖攀高枝的淫娃蕩婦,便自作聰明道:“不過這些人身份低下,殿下玩玩便可,不能在他們身上太費心思。”
祝雲帆驀地拉下臉:“要你多嘴?”
他一抓矮幾上的竹筷就甩了過去:“你是什麽狗奴才,也敢妄言他身份低?”
那竹筷被他灌了內力,甩過去就将小厮的臉打腫了。
小厮被轟出車外,捂着臉瑟瑟縮縮跟着馬車走。
祝雲帆翹着腿繼續看風景。
初夏夜色如水,京城繁華,入夜後街旁店鋪都點起一串串燈籠,燈火通明,街上百姓來來往往,叫賣聲不絕于耳。
祝雲帆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忽然瞥見街邊一對攜手的男子,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盞別致的木蓮花燈。
祝雲帆立刻酒醒了十分,喝道:“停車!”
車夫吓了一跳,牽住馬頭,還未完全停穩,祝雲帆已蹿出車廂,飛一般沖進了人流中。
侍從們大驚失色,以為他撒酒瘋,連忙擠進人群去追主子。
祝雲帆沖到那對男子身後,見二人牽手漫步,好不甜蜜,頓時肺都要氣炸了,上前一步猛地将提燈那人一把拉住:“你竟敢背着我……”
轉過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這是一名坤君。
祝雲帆呆滞原地。
與這名坤君攜手的高大男子是名乾君,他面色不善地将祝雲帆揮開,把坤君護在身後。
那坤君倒認出了祝雲帆,驚訝道:“世子殿下?”
乾君一愣,只得與祝雲帆見禮:“末将唐昊,見過世子殿下,方才沖撞,請殿下不要見怪。”
他将坤君牽出來:“這是末将的未婚妻,翰林學士杜華。”
祝雲帆反應過來自己認錯了人,整理儀态,點點頭,忍不住問:“你怎麽會有這燈?”
杜華立刻紅了臉,他看了看唐昊,小聲道:“這……”
唐昊不明所以,道:“這是他自己雕刻的,他自小愛鑽研這些,這個樣式,京中應當只有他一人會做。”
祝雲帆心中一沉,立刻道:“這燈可否借我一觀。”
杜華只得将燈給他,道:“殿下,我手藝不好,讓您見笑了。”
祝雲帆只看了一眼,便猶如晴天霹靂,面色唰地慘白:“你……”
杜華十分緊張,懇求地對他搖頭,求他不要将往事戳穿。
祝雲帆捧着燈,腦子裏嗡嗡作響,猶如被人當頭棒喝,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渾渾噩噩被趕來的侍從扶住,侍從向這對未婚夫妻道歉,稱世子殿下喝多了酒,便架着他又回到馬車。
祝雲帆倒在軟墊上,馬車繼續向前,車廂微微晃着,他思緒混亂,腦子裏一團漿糊,卻又無比清醒,過往的種種細節都一一回想起來。
他在慕白那裏只見過一盞木燈。
慕白從未說過那燈的來歷,應是曾經暗戀他的杜華某一年誤送到慕白手中。
而他一看見便先入為主,又自己聯想慕白偷走蘇如是贈的玉佩是吃醋,便誤會至今。
我那時為何喜歡揪着他不放,還纏到他家裏去呢?
他有些迷茫地回想。
丢了玉佩又輸給秦昱,拿他洩憤麽?
祝雲帆常拿人洩恨,可不會欺負到床上去,一來他眼高于頂看不上,二來萬一弄出個野種他父王會打斷他的腿。
但是慕白太好欺負了,猶如綿軟的面團子,怎麽揉捏也不鬧。
他出身小家族,還是旁系,自己一路拼上來,很能吃苦,也願受委屈,多年來已忍成了習慣。
祝雲帆想起二人無數次的纏綿悱恻,想起慕白哽咽着,臉頰潮紅,勉強地含住他。
他是修聖賢書的古板文官,白日裏風清月朗舉止端莊,夜裏卻被強迫着交合淫亂。
現在想起那些激烈的情事,祝雲帆的心頭都會發熱。
可是慕白從未主動過,也未展現出一絲愛意,他只是忍耐着,等着祝雲帆某一天主動放手。
所以一聽到要進王府做妾,才大受刺激。
祝雲帆帶着醉意終于想清了,一扯嘴角。
他欺負得合了心意,不願放手。
可慕白卻從未想過進東南王府的門。
祝雲帆只覺得酒的後勁上來,腦門都沖得突突跳,一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臊,一時又覺得胸中酸痛難忍。
他一點也不喜歡我麽?
他顫抖着,摸到胸口的花箋。
這個祝郎又是誰?
他願苦苦追的,是另一個什麽祝郎?
祝雲帆猛地踢翻馬車中的矮幾,幾上的瓜果茶水灑了一地,茶壺盤子叮叮當啷摔碎了。
侍從們不知他怎麽又大發雷霆,一個個都夾起尾巴做人,膽戰心驚地護在馬車四周,聽着馬車裏砰砰砰地砸東西,也無人敢勸世子殿下消消氣。
他砸了半天,終于安靜下來,車夫在外戰戰兢兢禀報:“殿下,到了。”
祝雲帆下了車,在府邸前站定,忽然轉身便走。
侍從們連忙跟上:“殿下,您去哪裏?”
祝雲帆頭也不回,冷冷道:“去我相好那裏。”
跟随他多年的侍衛長鬥膽攔住他:“殿下,明日就是太子殿下成婚大典,為防萬一,今夜您不能外出。”
他擡眼一瞥祝雲帆:“您暫且忍耐,明晚再去罷。”
祝雲帆面色陰沉得可怕。
他抿緊嘴,狠狠一甩袖,回了府中。
大典這日,慕白早早便起來,梳妝打扮。
坤君和一部分和者在重要場合會化淡妝,慕白平日裏雖不弄這個,但也是學過的,他仔細描了長眉,掃勻細粉,塗上胭脂。
鏡中原本英氣俊俏的臉,略作妝點,竟變得柔美多嬌,慕白自己也有些不适應,端詳許久,反複勾勒,伺候他的下人早給他梳好了發髻,忍不住道:“公子,夠美的了,您又不是要去搶誰的風頭,弄得這麽明豔做什麽?”
慕白一頓,悵然道:“也是。”
他換上簇新的隆重禮服,出門去觀禮。
上午乃是祭天,祭天儀式結束後官員們大多都在皇宮外的觀禮臺上等候,賞樂看舞,喝酒聊天。新人則要入宮觐見,下午還要繞京城游街一圈,黃昏時正式行昏禮。
祭天完畢,祝雲帆在觀禮臺落座,一眼便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慕白。
他今日格外明豔動人。
祝雲帆面無表情,一邊喝酒,一邊看他,看了整整一上午。
那張花箋依然貼在他胸口,把他胸膛燙得火熱。
百官用完午飯,有些繼續等待,有些則去參觀游街走動走動,慕白便是其中一個。
他在皇宮門口等到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儀駕,随着人流追随着他們一點一點挪動。
他在人流中癡癡地望着那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街邊屋頂上有人也靜靜望着他。
他一路追着新郎新娘的儀駕,屋頂上的人也一路追着他。
他在人群中推推搡搡,神傷落淚,屋頂上那人也心痛難忍,滿腔怨怼。
大典結束,慕白滿身疲憊,回家後沐浴完畢倒頭就睡,半夜卻又被人弄醒。
是許久不來的祝雲帆。
這回他沒有趁睡占便宜,是生生把慕白搖醒的。
慕白頭腦昏沉,見祝雲帆坐在床邊,整個人散發出濃重的哀怨郁悶,卻不發一言,就問:“你又來搞什麽名堂?”
祝雲帆看着他不耐煩的神情,又想起他白日裏光彩照人的樣子。
他第一次見慕白盛裝打扮,沒料到是那般風姿動人,他着迷地看了一整天,可慕白從頭到尾也沒看過他一眼。
他看着心上人的目光原來是如此含情脈脈。
可是那個心上人不是他。
祝雲帆握緊了拳頭。
他沉聲道:“大典結束,我過幾日便會啓程回去。”
慕白一愣,松了一口氣。
祝雲帆胸中的悶痛膨脹起來。
他沉默地看了慕白許久,道:“你就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
慕白想了想:“一路順風。”
祝雲帆猛地站了起來,在床邊焦躁地轉了幾圈,又坐下:“還有呢?”
慕白被他反常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遲疑道:“……還有什麽?”
祝雲帆急促地喘着氣,像是馬上就要爆炸了:“我這一回去,便不會和你見面了。”
慕白聞言,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狂喜,心頭有些發澀。他壓住這莫名的苦澀,低頭想了想,起身下床,到窗邊桌前去翻找。
祝雲帆目光微微發亮,屏息等候。
慕白返身回來,将一物遞給他:“還給你。”
是前些日子祝雲帆送的玉簪。
祝雲帆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渾身一顫,心中剛燃起的火苗滅了,整個人如墜冰窟。
半晌,他難受地低聲道:“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慕白看了看那玉簪,道:“既要斷得幹淨,我便不能留你的東西。”
祝雲帆負氣道:“你不要,就把它扔掉。”
慕白一頓,真的走到窗前,一把将玉簪擲了出去。
他扔完回頭,祝雲帆已呆立當場,渾身顫抖,神情既委屈又難以置信。
慕白別過頭不看他,靜靜道:“世子殿下,早點回去休息罷。”
祝雲帆心頭仿佛被他生生剜去一塊,痛得喘不過氣來,聲音暗啞:“好,好。慕白,你夠利落。”
他握着拳頭,從未有過的難堪難受在胸中翻湧,一步一步如走在刀山火海。
而慕白只是冷眼旁觀。
直到他走出卧房,慕白都沒開口說一句不舍或挽留的話。
這一對是實實在在靠誤會和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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