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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爬上枝頭,茶坊裏客人來了幾撥,又走了幾撥。
溫柳起初還有心思去聽隔壁那些人談論的事,到後來幹脆趴在桌上,百無聊賴的望着外面平靜的水池。
茶室門被打開,溫柳期待地扭頭看去,見到晚娘端着一盅梨膏走來,直起身朝她一笑。
“謝謝。”
“少夫人客氣,與我說話不用這般。”晚娘放下東西後并未離開,反而坐下,見溫柳臉上疑慮,猶豫了一下開口:“小侯爺從前也這樣,經常忘事。”
一句話挑起溫柳少有的不悅,卻沒有辦法發作。
顧懷安的确很忙,否則也不會一個月都回不了家,将她扔在家裏,直到昨日兩人才算是正式見面。
可她明白是一回事,從另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口中說出來,便不一樣。
懊惱得想起白日裏,自己對眼前女人的評價,溫柳覺得,自己果然是太年輕了。
“既已成親,便要能彼此包容,何況夫君是保家衛國的将軍,身為他的妻子,自當也有他那般襟懷。”
捧起杯子,并未去碰那盅梨膏,溫柳不疾不徐開口。
擡眸盯着晚娘,溫柳目光如水,并不見半點被挑釁後的不悅:“我有些餓了,煩請姐姐替我準備些吃的。”
“少夫人——”
“夜裏吃甜的,會睡不着。”
不等晚娘說完,溫柳繼續道:“有勞了。”
她是客,還是顧懷安安置在這裏的客人,不提身份,也讓晚娘不能拒絕她提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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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柳瞧着年紀實在小,即使已經快滿十七,看上去卻才及笄模樣。
晚娘意外地便是溫柳小小年紀,竟然讓人挑不出半點能挑釁的地方。
目送晚娘離開茶室,溫柳盯着那盅梨膏,半晌才挪開視線,繼續盯着外面的水池,卻沒了剛才的心情。
心裏亂哄哄的,還有一些煩悶。
放下杯子,溫柳輕嘆一聲,覺得是自己太過自信,才會越過那道界線,輕易地去相信一個才剛見面的男人。
吃一塹不長一智。
不過好在今天出的這趟門,不算全無收獲,知道她知道,溫明浣是有苦衷才會不理自己,而不是讨厭她了。
“去了一趟兵部,回來晚了,早知去那麽久,該叫人先把你接回家。”
顧懷安拉開茶室的門,見溫柳坐在那裏,邊解釋邊上前,見溫柳轉過頭看自己的時候,愣了下。
“你回來了?我才讓晚娘去準備吃的,正好你也餓了吧?”
來的路上,顧懷安走得比平時要急,想了一肚子的話想安慰溫柳,誰知道,溫柳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見他來了,不吵不鬧,也不問為什麽耽誤到這個時辰,連句話都沒捎來。
“還沒吃東西?”在溫柳對面坐下,看着桌上的梨膏:“不愛吃?下回換個別的口味。”
“夜裏吃甜的,容易睡不着,所以麻煩晚娘請廚子再做點別的來。”溫柳掃過梨膏,不經意似的開口問:“要不要再多做一些,不然也可能會餓醒。”
盯着溫柳,顧懷安實在找不出半點勉強和僞裝,連一絲惱怒都看不見,只有體貼和周到。
完全不似這個年紀的穩重,莫名讓顧懷安有種愧疚。
稍微傾身,坐直身子,顧懷安問:“不生氣嗎?我把你晾在這裏,還忘了讓人先把你送回家,說是帶你出門玩,結果——”
“為什麽生氣?”
溫柳不解擡頭盯着顧懷安,随後才反應過來,顧懷安話裏的意思。
其實,她倒也并非心胸寬大到一點反應都沒有,只不過,等着等着就習慣了,反正,就算她不在這裏等,回家也是一樣。
倒不如換個地方多坐會兒。
搖了一下頭,溫柳失笑:“夫君多慮了,我只是覺得,你一定是遇上什麽事才會耽擱,而且事關軍情,我一介女子不便多問,你要告訴我,自然會和我說。”
她不喜歡去問別人的事,總是打聽,顯得自己很在乎。
倒也有例外,比如,她會在乎溫明浣不理自己的原因,也會在乎鎮北王府上下是否接納自己這個“外人”。
而顧懷安,她暫時還不知道。
“自小都這樣?”
“也不是,夫君怎麽這麽問?”溫柳察覺到顧懷安語氣裏的不悅,下意識謹慎起來,問道:“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這下顧懷安終于明白了,在愧疚之餘,不知從何而來的郁悶到底是因為什麽。
夫妻一體,他覺得溫柳很适合自己,不管是脾氣秉性還是偶爾露出的天真,是他想要的妻子。
可實際上,溫柳不脆弱,即使那日他不出現,他相信溫柳也會有自己的辦法去解決難題。
當然,他去了,溫柳心中也是高興。
但就在剛才,他察覺到溫柳一瞬間的謹慎後,終于知道,溫柳心裏的防備,其實從未放下過,對誰都存有警惕。
所有的郁悶都是從這裏來。
看似無害又需要人保護的兔子,竟然裹着一層硬甲,藏在松軟的毛發下,很少有人能看到,都只以為她好欺負。
“沒什麽,吃過東西,我們回家?”
“恩。”溫柳暗暗松口氣,朝顧懷安笑露出一個笑容:“今日這麽忙,明天夫君有空嗎?”
“怎麽了?”
“母親前幾日好像有提到,重陽祭祖,今年大哥和大嫂在外,讓我們倆去,母親和父親要去別處。”
顧懷安聞言點點頭:“明天應該有時間,不過是去祖墳前清掃,日落前能回城。”
“那便好。”
晚娘敲響門,身後跟了一個模樣清秀的侍女,端着重新做的吃食進來,見顧懷安正和溫柳說話,垂下眼時,已經斂去心中愛慕。
擡眼見晚娘,溫柳連忙提醒顧懷安有人來了。
“今天麻煩你了。”
“少夫人并未添麻煩,反倒是很招人喜歡,難怪小侯爺把人帶過來。”晚娘讓侍女把東西放下,親自給兩人布置碗筷後,并未離開。
顧懷安也沒阻止,反倒是拿筷子夾了一塊點心給溫柳。
噫?還不走嗎?
溫柳心下好奇,她總覺得顧懷安跟晚娘很熟,可分明顧懷安說了,不怎麽來這裏,難道是——
心裏閃過許多念頭,卻又被溫柳一一否掉。
依着顧懷安的名聲,還有這兩日見識的作風,如果兩人之間真有什麽,顧懷安是斷不可能讓晚娘不清不楚的跟着他。
至少也會挑明兩人關系,免得旁人觊觎。
心不在焉咬下一口點心,溫柳垂下眼,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思,仿佛出門捉奸一樣,連忙壓下猜想。
她要信任顧懷安的為人才是。
“小侯爺,上月的賬簿,可要這會兒過目?還是過兩日差人送去?”
“既然來了,就在這裏看了再回去,花不了多少時間,這段時間,你辛苦了。”顧懷安想了片刻才開口:“往後柳兒和人來這裏,都記在我賬上。”
晚娘臉上還來不及綻開的笑容迅速褪去,應了一聲。
恰好聽到這話的溫柳擡起頭來,驚訝地盯着顧懷安——顧懷安竟然是這間茶坊的老板?堂堂鎮北王府小侯爺,在外面有一兩間鋪子,倒不奇怪。
只是,感覺和顧懷安這個人很不搭。
“這裏,沾了一些碎屑。”
“恩?”
顧懷安失笑,朝溫柳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點心屑,指尖擦過溫柳臉頰時,難得的有種心情不差的感覺。
膚如凝脂,摸起來倒是手感不錯。
溫柳面色漲紅,低下頭,恨不得把臉埋到碗裏。
這一幕落入晚娘眼中,格外刺眼。
欠身後離開茶室,隔了不久便差人送來賬簿,再沒有出現過。
溫柳耳根發燙,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總想去看顧懷安,又覺得自己這般心思太過明顯,只好垂下眼強迫自己專心吃飯。
過了半晌,翻動賬簿的聲音停下,溫柳才平複下來。
“看完了?給你盛了一碗湯,你先喝,喝了再吃飯。”溫柳擦了擦嘴角,免得剛才的情況再次上演。
顧懷安點頭,拿着碗喝了半碗湯,拿起筷子的時候看向溫柳。
“怎麽了?我臉上沾上墨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沒想到夫君是這間茶坊的老板。”溫柳撓撓頭,有種被抓包的感覺:“這間茶室,該不會是專門給夫君準備的吧?”
“恩。”
平時顧懷安的确不常來這裏,但偶爾也想清靜一下,會到這裏小坐半日,或是睡上一覺,養足精神再回家聽父母念叨。
當初盤下這裏,并未想過能營收,只覺得有意思,至于交給晚娘打理,是因為晚娘是原先這間茶坊的老板,因為債主登門,不得不變賣父母留下的家業,幸好遇上顧懷安,才得以保住。
雖是易主,但顧懷安出手大方,加上又是她在經營,比抵押給那些人好上太多。
顧懷安吃了幾口,便沒什麽胃口,擡眼見溫柳坐着發呆,像是有心事,擱下筷子開口問:“以後你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問我。除了軍情要務外,一般都能說。”
“嗳?”溫柳詫異,但忽然想到什麽,真開口問了。
“那個——”
“什麽事?”顧懷安竟然隐隐有些期待,溫柳會為了什麽向自己開口,是問他這一月裏的事情,還是問兩人日後的事。
溫柳不解顧懷安眼裏的期待是怎麽回事,但又想不起來對方是誰,咬了咬唇才開口。
“夫君,你知不知道,閨名叫華秀的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在溫柳話說出來的那瞬間,顧懷安眼裏的失望讓溫柳突然噤聲,又忍不住揣測他的心思——好煩,男人的心思也很難猜。
不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在她看來,男人也不差,她都沒有這麽難猜。
“華秀?”
“恩恩!我……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但記不得是誰府上的,想問問你,你要不知道,也沒什麽。”溫柳坐直身子,故作不在乎的擺擺手,免得顧懷安真問起來,她找不到借口說辭。
總不能說,是因為她下午聽牆根,聽到華秀在溫明浣面前搬弄是非後,氣走了溫明浣,又在背後說溫明浣的壞話。
這麽一想,她真是差勁,竟然聽別人牆根。
不禁嘆了一聲,溫柳想,她還是找個機會去找溫明浣,把誤會解開比較好。
“我讓阿森幫你查一下。”
“不用不用,太麻煩了。”
顧懷安皺眉,他看上去像是查不到這些事的人嗎?“明天就有結果。”
“可是——”
“回家。”
顧懷安打斷溫柳的話,臉色不怎麽好看,但有牽着溫柳不松手,弄得溫柳不知道自己剛才哪句話得罪了顧懷安。
偷瞄一眼顧懷安的臉色,溫柳皺着臉——她好像真把顧懷安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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