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凄慘咆哮

凄慘咆哮

大四的第一個學期，這個校園似乎開始不平靜了，一天晚自習，春子正在看書，突然傳來小峰悲痛欲絕地呼聲，他痛哭流涕地大聲哭喊：“奶奶，你的命太苦了！奶奶，你撇下孫子一個人走了，奶奶！”

同學們都驚呆了，小峰平時很安靜，做事很穩妥，一個很理性成熟的男生突然感情用事地凄慘咆哮，似乎成了這個校園的定時炸彈，死氣沉沉的校園一下子沸騰了，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看熱鬧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可是小峰似乎不害怕流言蜚語，他又跑到操場裏，又鬼哭狼嚎般慘叫了很久，春子驚呆了，如此堅強的小峰居然精神崩潰了，是什麽讓他如此傷心欲絕呢？他急忙跑過去，握着小峰的手安慰：“告訴我，家裏出什麽事了嗎？有困難我們兄弟一起承擔！”

小峰聲嘶力竭，哭累了，在春子的安慰下漸漸平靜下來，又過了一會，他淚流滿面地說：“我奶奶去世了，一個最親最愛，不計利益得失全心全意愛我的人走了，我還沒來得及孝敬她，還沒有報答他的養育之恩，她就走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她一生不舍得

吃不舍得穿，含辛茹苦無私奉獻，老年卻被病魔折磨得不像樣子，苦痛萬分地走了！”

作為好朋友，春子知道小峰的身世，小峰三歲那年母親去世，是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現在那個最親的人也病逝了，子欲孝而親不在，那種痛苦是巨大的，何況小峰又是一個很善良的男孩呢？

春子說：“前段時間，你請假回家，是為了照顧生病的奶奶嗎？”

小峰說：“是啊！那時她已經病得很重了，是尿毒症，病得奄奄一息。我是多麽絕望，我僵卧孤村，守着病危的奶奶，一天天地看着最親的人一點點衰老下去，我心如刀割悲傷欲絕可是又幫不了什麽，那種無力回天的蒼白，那種讓人一點點麻木不仁的折磨。讓我懷疑人生的意義，生命如此苦痛短暫，還要辛辛苦苦勞累奔波。奶奶沒有福享啊！

我悲哀得顫抖，以淚洗面，整天都不出門，趴在奶奶身邊，望着她摸着她的臉，然後心疼。心疼是因為愛，愛又更加心疼，因為幫不了什麽。每當奶奶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痛苦喊叫時，我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堅持都支離破碎了，一個不自信甚至惡毒的“自我”說——奶奶，既然這麽痛苦還不如快一點死掉算

了！奶奶流淚了，她罵我對她不如以前孝順了，罵我竟然咒她‘快一點死！’，還說一皮隔一皮，孫子不如兒。

我能說什麽呢？她那飽經風霜的眼睛中仍然閃耀着一種渴望，對生命的渴望之光讓我震撼而又悲哀的顫抖！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在死亡前，自己竟然這麽束手無策脆弱不堪，甚至龌龊卑鄙人雲亦雲地咒罵她快一點死掉，自己怎麽能說那樣的話呢？自己在傷害最親愛的人，大逆不道！讀了那麽多書反而成了豬狗不如的廢物！

我跪在奶奶面前，放聲大哭：“奶奶，奶奶！我錯了！我多想讓你健康啊！你要是能好起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願意放棄一切，安靜地守着奶奶，平平凡凡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我幫不了你什麽，我真無能，如果你死了，我陪你一切死，真的不想活了，願有我的陪伴，你去另一個世界的路上不再孤獨…”

奶奶想打我一個耳光，可是她沒有力氣，我急忙抓住她的手放到我的臉上，她老淚縱橫，她顯然暴怒了：“混蛋…你那麽年輕，怎麽能說這麽沒出息的話…混蛋…”

長這麽大，奶奶還是第一次罵我。罵過我之後，是死一樣的靜寂，然後用哀顫的聲音心疼地叮囑，說：“孩子，好日子會有的，好好活着，孩子！等你畢業了找個好媳婦成家了，去奶奶墳前燒紙時，告訴奶奶一聲，奶奶一定會保佑你祝福你的！”

從此奶奶堅強了，無論癌症給她的身體帶來多大的痛苦，她都忍着，不再大哭大叫，我想她一定是害怕再給我壓力和絕望，她想讓我活在巨大的希望之中！她要把生的希望，把生的美好，都給我，給她疼愛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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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很多平凡的農民一樣，她生于一縷黃土又隐到黃土中去！把最溫暖的愛留給了她的孫子，把淚水和希望留給了她疼愛的孫子，讓我孤獨地來對抗人世的孤冷，讓我一個人活在關于她美好幸福的回憶裏。

沒了奶奶，我永遠找不到家的感覺，沒有奶奶，我成了永遠孤獨的孩子，流浪着，像楓葉一樣飄零，看不到愛和希望，活在無親無愛的恐慌之中！

我時常想着一個夢，在夢一樣飄渺的季節裏尋覓，可是所有的路都冷冷清清，只有自己踽踽獨行的身影，沒有溫暖沒有安慰，只有寂寞忠實地陪伴着我。奶奶慈祥的笑臉再也看不到了，曾經溫暖如春的日子

也都散落在海角天涯，留給我的只有凄冷的人世間。

然而就在我憂郁至絕時，父親也突然病倒了。聽鄰居說，去年冬天，因為幹旱少雨，家裏的小麥沒有長好，父親忙着澆水，勞累過度又沒有人給他送飯，于是在冰冷的水中暈倒了，昏迷了一天一夜。讓我無法忍受的是，那麽厲害的病，竟然沒有一個人送父親去醫院，甚至沒有一個人給他端一碗熱飯。他的親弟弟，我所謂的叔叔，也見死不救，理由是，父親沒有錢。在父親病得不能走路說話時，他才打電話給我。在我一再保證不讓他花一分錢的情況下，才送到了醫院。

我坐夜班車回家，第二天九點多到了父親所住的醫院。看到的父親真的太可憐了，他仍然穿着滿身是泥的破衣服，都被尿浸透了，很顯然沒有人為他換過衣服，他一動不動的昏迷着，任蒼白的藥水一滴一滴流入血管。我急忙跑出去給他買好換洗的內衣內褲和像樣的衣服。然後給他換上。

過了一個小時，父親醒了，用迷蒙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急忙喊“爸，爸爸！你不礙事吧！”他沒有回答我，又轉過頭昏睡了。我細細打量生身父親，心疼地看了很久，他已經很像一個老頭了，才一年不見

，他竟然老得那麽快。

人的一生真的太短暫，勞累一生的他還沒有過上像樣的日子，就一下子老了。歲月給他的頭發染上了白色的蒼老，洗也洗不掉的蒼老，讓人心碎而又無奈的蒼老。

治療三天後，父親可以下床走路了，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了。可是他的精神大不如前，記憶力幾乎喪失，甚至不知道我是誰。他不想多說一句話，除了吃飯去廁所，就是睡覺。我很吃驚，他居然一躺到床上就能呼呼大睡，很快進入夢好的夢中。我想，父親勞累了一生，也該好好的睡個安穩覺了，上天一定可憐他太苦太累了，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我并不是一直總往好處想，想想父親是一個勤勞好強的人，如果再也不能勞動，他的晚年将是多麽凄涼和悲哀。在深夜無眠的時候，我躺在父親身邊，突然有這樣的想象：很多年後，我和父親都死了，變成了兩顆白骨，我們還能僅僅相偎，安靜美好的守望嗎？我多麽希望我能一直守着他陪伴他啊！只求他少一些孤獨和痛苦！

然而父親仍然是堅強的，當他的意識一點點恢複時，他開始重複一句話：“我沒病，我好好的！快一

點讓我出院！”

我問：‘出院做什麽？’

他說：‘下地幹活啊！還有好多活沒幹完呢！家裏的麥子長得不好，澆了水不知道補回來了沒有，不中咱還得澆一次啊！’

很樸實的話語卻讓我難過了很久，他一直忘不了勞動，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更心疼爸爸，更理解他，更愛他，我握着父親的說說：‘麥子長好了，和別人地裏的一樣好，綠油油一大片，可喜人了，爸爸，你別再操心了，好好休息一陣子吧！’

回到家，我常常給父親洗腳擦臉，看到父親的笑容我就由衷的高興。我喜歡牽着父親的手走在故鄉的風裏，安靜美好，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求什麽轟轟烈烈，只求能陪着自己的親人，安靜真實地過好每一天！

父親很聽我的話，像我小時候很聽他的話一樣，像個可愛的孩子。

出院回家的那天，天氣格外的好，我坐在大巴上，透過窗玻璃看陽光下的麥田，一片片喜人的新綠開始活潑起來，格外清新。讓我眼睛更亮的是那些土墳，我想總有一天，我和父親都會回來，回歸生養自己

的黃土，變成一座座土墳，安靜地守望麥田！

像奶奶一樣…

春子靜靜地聽完小峰的訴說，感動得淚流滿面，他緊緊抱住這個看似脆弱其實很堅強的男孩，什麽也不說，給他一種真摯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