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春節

轉眼就到了除夕。

何晉與母親和繼父一起吃年夜飯。

“晉，多吃點”母親一直往何晉碗裏夾菜，一臉的愧疚和小心翼翼的關愛。

母親還在為自己4年前忽然改嫁而愧疚。

其實不用這樣的，母親能夠改嫁，有個人照顧，何晉也放心，雖然開始難以接受，到後來就坦然了，母親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利。

吃完飯，親人們都在熱鬧地串門，彼此聊着家長裏短。

何晉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自然成為了親人們關注的重點，何晉避重就輕地回答着各方問題。

好不容易從親戚堆裏面抽身出來，站在陽臺上喘口氣。

萬家燈火，張燈結彩，映照出合家團圓的喜悅。

但是，何晉卻越來越想念另一種感覺。

一種靜谧、溫暖、幹淨、舒适的感覺。

就像冬天的陽光透過窗照進心裏的暖洋洋的感覺。

就像是，夏朔。

這會夏朔在幹什麽呢？

彷佛與一切熱鬧隔絕的夏朔，現在也應該一個人呆着吧。

想着想着，眼前彷佛浮現夏朔在閣樓的上看書的身影。

或是半躺在閣樓窗臺眯着眼睛享受陽光的身影。

察覺到自己慢慢上揚的嘴角，何晉又觸電般地收住了。

最近，何晉越來越難把控自己的心思了。

自從坐上回家的飛機開始，何晉就開始失神了，腦中不斷浮現着夏朔的身影。

夏朔一個人在幹什麽

有吃年夜飯？

有亂出去淋雨嗎？

有半夜抱着被子哭嗎？

有半夜睡覺不老實，總是踢被子，從床頭睡到床尾嗎？

······

“啊啊啊”何晉努力甩甩頭，為什麽會這樣，自己對夏朔的關注好像超出了朋友和室友的界限，大概是因為與相處久了，習慣了一起生活的場景，一定是。

馬上就要到12點了，古樸的小鎮會在那一刻點燃煙花，慶祝新一年的來臨。

手機震動了一下，打開信息，是夏朔發來的“何晉，春節快樂”

煙花在何晉身後綻放，一條條光束炸成一朵朵五顏六色的火花。

何晉以為，從5年前開始自己的世界就是灰色的了，沒想次此刻因為簡單的6個字，世界變得多彩了起來。

大年初一，大門“蹦”一聲打開，驚擾了在閣樓上看書的夏朔。

何晉風塵仆仆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手上提着一堆東西，肩膀上還落了星星點點的雪花。

“夏朔我們打火鍋吧”來人揚了揚手裏的食材，笑容燦爛。

很多年後夏朔都記得，這個溫暖的笑容和那個熱騰騰的火鍋，以及內心逐漸燃起的炙熱。

夏朔放下書下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何晉放下手裏的東西，“老家太吵鬧了，呆了兩天就耳朵疼”，其實是那份熱鬧已經不屬于自己了，或者說他想念這個“家”的安靜。

在夏朔的手下，一只熱騰騰的火鍋不一會兒就架在了餐桌上，香氣四溢。

何晉揚揚手裏的啤酒，“能喝嗎？”

夏朔接過一瓶，“能喝一點”

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出發，一天沒吃東西的何晉，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頤，差點吞進去幾個生的丸子。

一頓飯過去已經1個多小時，扔下一桌的殘積，半醉的何晉和微醺的夏朔半躺在閣樓的地毯上休息。

食物帶來的暖意驅逐了寒夜的冰冷。

“我媽再婚了”，一直看着外面飄落的雪花的何晉開口，“就在4年前”

夏朔靜默，等着他往下說。

“5年前，在我大四的時候父親突然過世，我剛好要出國，留下母親一人在國外，我知道她怕寂寞，就拼盡全力用一年的時間修完全部的課程”

“就在我準備給母親一個回家的驚喜時，沒想到收到了她要改嫁的消息，她在電話裏哭着對我說，希望得到我的祝福，我很理解我媽，她比我爸小12歲，丈夫過世，兒子留學，對于喜歡熱鬧習慣依賴的她來說，日子實在太難熬，她能找到能夠照顧她的人我很開心”

“婚禮那天我去了，因為我不想讓母親擔憂，她一向在乎所有人的感受，看着她被另一個人接走的那一刻，我忽然就覺得我沒有回來的理由了，國外是一個人，在家也是一個人，在哪不是一樣呢”

夏朔側過頭看何晉，彷佛看到一點淚水，明白了他為什麽大年初一就跑回來，“為什麽現在回來了”

何晉也轉頭看着夏朔，“不知道，總是要回來的吧”

“嗯”夏朔點頭，當習慣一個人生活，在哪都無所謂，但是對于一個浪子來說，生長的地方是永遠的家，有一根線永遠纏着他，總有一天，他會停止漂泊的腳步，回來。

“我知道那種感覺？”夏朔說

何晉：“？”

“就是那種無論身處在多麽溫暖、熱鬧的地方，都永遠覺得孤獨和寂寞的感覺，這種生活我過了17年，在我媽媽剛走後的好幾個月我都不相信，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媽媽是我的生日······”

17年前，7歲的夏朔邊做作業邊等着媽媽回來，媽媽答應今天會給一個生日驚喜。

就在夏朔快要睡着了的時候，母親回來了。

燭火搖曳中，媽媽平時蒼白的臉也有了光彩。

那一晚小夏朔吃了甜甜的生日蛋糕，得到了夢寐已久的奧特曼禮物，還躺在媽媽懷裏睡了一整夜。

可是，那也是夏朔記憶中最後一個美妙的生日。

第二天媽媽就被送進了醫院，夏朔也被姨媽接走了，從此除了夏朔再沒有見過媽媽。

他哭他鬧，吵着要媽媽，知道那場大雨後，夏朔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接受了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的事實。

久遠的記憶，夏朔娓娓道來，語氣平靜，就像說着別人的故事，以前不是不敢想起這個記憶，而是不想跟別人說，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能夠對一個相處了幾個月的人說起。

也許是因為，他們兩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

不用流出同情的目光，不會說一些無關痛癢安慰的話。

夜已深，窗外的雪無聲地下着，消匿所有的雜音。

屋內，兩個男人躺在溫暖的地毯上，交流着隐藏已久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