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機會紅繩

葉璟呆呆地望着沙灘上的披着大浴巾朝前走的顧安遠。他的左手上，戴着一根她無比熟悉的紅繩。那繩子看起來似乎戴了很長時間，因長期浸水的關系，顏色已不再亮麗，而是變成了亞光的黑紅色。戴在顧安遠還算白淨的手腕上，甚至是顯眼。

——“葉璟，如果有一天，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誤會，無論是多大的事情，只要彼此的紅繩還在，我們就給對方一個解釋和要求的機會，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無論什麽時候，你用到這根紅繩的時候，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一個年少時不經意的承諾，卻還緊緊系在他左邊的手腕上。

買紅繩的情形還歷歷在目。那時還在大學裏，有一天，葉璟拉着顧安遠一起去看一個珠寶設計展覽，路過一個地下通道時，看到有一些小販趁着城管不注意而偷偷賣一些手鏈發卡類的小玩意兒。

本來兩人都已經走過了那幾個小攤位，顧安遠卻因不遠一對正在吵架的情侶而停下了腳步。小情侶正在激烈的争論着什麽，誰也不肯讓一步。兩人争得面紅耳赤，但又都沒有轉身離開。

看得出來，這對情侶其實是相愛的，只是在某些問題上，或許發生了不合。最後，顧安遠聽到那對情侶裏的女孩子皺着眉頭閉了眼睛，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放下了争吵時的高分貝，似乎無奈地輕聲說了一句：“我們……分手吧。”

顧安遠輕輕望了幾眼那對情侶，回過頭拉了拉葉璟的小手，“小葉子，送你一個小禮物，你要不要？”

葉璟有些莫名其妙，但聽到禮物，還是熱烈地回應：“要啊。”

顧安遠于是當即就退回幾步，蹲到小攤販面前，細細的挑選了兩根紅色的不帶任何串珠或者裝飾的簡單手腕繩。

付了錢以後，顧安遠站在那裏就給葉璟戴上，他在人來人往的地下通道裏，恍若一個從天而降的溫柔王子。他一邊輕輕扣着那繩子上的結，一邊柔聲說：“小葉子，以後如果我們發生産什麽誤會，只要我們的紅繩還在，就給彼此一個說話和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那時葉璟正沉浸在這份小禮物的歡愉裏，想也不想就回答，“好。我答應你。”

距離買這一對紅繩，已經轉眼五年多過去了。葉璟呆呆地站在沙灘上，遠望着顧安遠離去的方向，盯着他垂下來的手腕，一直看到濕了眼眶。

這會兒還躺在沙灘上的湯小依已經完全緩和過來，她帶着一分少女般的羞澀，輕輕拉了拉葉璟的手。葉璟這才趕忙從紅繩的記憶裏走出來，蹲下扶着湯小依。

身邊的黎明和陳宇軒又佩了裝備，重新游回了海裏。湯小依時不時瞄一下陳宇軒的背影，然後又迅速低下頭。

湯小依的臉上有一層一層的緋紅蕩漾開來，如星光般閃耀的雙眼帶着似水的柔情，嘴唇上還殘留着剛才陳宇軒人工呼吸留下的水潤和光澤，猶如忽降凡間的動人天使。

葉璟等着她說一點什麽，結果靜靜坐了幾分鐘，湯小依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無意識地舔着嘴唇，嘴角還帶着若隐若現的笑。

葉璟暫時忽略掉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悸動，輕聲問身邊的好友：“小依，你……感覺怎麽樣？”

“感覺？”湯小依終于回過神，“甜甜的……暖暖的……嘿嘿……”

葉璟輕嘆一聲，知道她是淪陷在陳宇軒的人工呼吸裏了，于是不再跟她讨論，扶着她站起來，輕聲說：“小依，我們回酒店去吧……”

湯小依這時像是來了興致，只想坐在沙灘上等着她的陳宇軒王子歸來，并沒有注意到葉璟神色裏的那一絲疲憊，當下就拒絕了葉璟：“不要啦，小璟。我想在這裏等着他，嘻嘻。”

葉璟只好松開她的手，随便扯了個理由：“那我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又痛經了。”

聽到這個理由，湯小依也沒有多想，甜蜜蜜地給了葉璟一個笑容，就開始向她揮手告別。

從海灘邊走小路回酒店，并沒有很遠的路程。葉璟到公共衛生間換下了泳裝，一個人慢悠悠地走着。

回去的時候，她又經過了那一汪金魚池。上次經過這裏的時候，她還拼命勸自己與過去告別，而此刻，卻再一次因為那個人，亂了芳心。

葉璟回到房間一個人安靜地躺着。她還想着顧安遠手上的那根紅繩。分手三年多了，他大可以對她提出要求來，大可以借這個承諾來說出當時分手後他沒有來得及說的話。可是，他卻從來沒有用過這個承諾。但既然如此，他為何又一直戴着它呢？難道只是因為習慣？

葉璟翻出自己的包包，打開夾層的小拉鏈，拿出了裏面的一個細長小小的絲絨盒子。把盒子拿在掌心撫摸了一陣，葉璟才将它打開。

——那是那一對紅繩裏，屬于她的那一根。

因為從來沒有戴過，所以它看起來仍然光潔如新。兩股細細的紅線纏繞在一起，一圈一圈，到終點處，纏綿成一個打不開的結。

在日本求學的三年，葉璟一直帶着它。無論換過多少個包包，夾層都一直屬于這個小盒子。最開始時，是為了撫慰自己因剛剛失去顧安遠而帶來的痛楚，慢慢的，竟也成了習慣。那紅繩似乎不再是顧安遠的象征，更像是一劑讓她安心鎮定的良藥，讓她在大千世界裏，不至于遺失了自己的心。

“咚咚咚……”葉璟的房門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葉璟立即警覺地站起來，迅速将紅繩放入絲絨盒子裏，然後将盒子壓到枕頭下面，輕聲走到門口，用英文問：“哪一位？”

門口傳來一個男士的聲音：“服務員。”

葉璟打開了門，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的服務員正站在門外朝她微笑。那服務員緊接着又朝他旁邊的牆邊笑了笑，轉身便離開了。

葉璟不知道他為何向面牆笑，有些好奇地探了身體出來往牆邊望着。剛伸了個腦袋出來，就見一高大的男子穿着白色的襯衫，環了手臂靠在門邊的牆上。

“呀……”葉璟立即驚呼，收回腦袋就準備關門。顧安遠一個箭步飛過來，邁開長腿就塞在門縫裏，再大力推開了還未關上的門。一瞬間他已飛身進入房間的門廊裏，順便還背着手帶上了門。

葉璟吓得趕忙一步一步往後退，顧安遠大步邁上來，無比随意地坐在葉璟剛才躺過的床上。

“你……你要幹什麽？”葉璟有些語無倫次。

顧安遠在一室旖旎的光線裏，輕抿着薄唇，溫和地看向葉璟，“小葉子，你今天……看見我的秘密了……”

“秘密？”葉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重複了他的話。

顧安遠開始解襯衫的左手袖扣，然後将那只袖子稍微挽起來，露出已經幹了的紅繩，點點頭，“你看，這個。”說罷還輕晃了晃手腕。

葉璟立即像只受驚的兔子，眼神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枕頭，又迅速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到底想說什麽？”

顧安遠忽然伸手，将一米開外的葉璟拉過來，雙臂一摟，将瘦小的她放在腿上坐着，然後将頭低低地壓下來，擱到葉璟的肩膀上，帶着魅惑的低沉嗓音說：“小葉子，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顧安遠在她耳邊吐出的那幾口熱氣，呼得葉璟全身發麻發酥，片刻間她就像一汪水一樣癱軟在了顧安遠的懷裏。

葉璟的思緒卻不由自主地想到畢業前的她和顧安遠。

那時候都流行一句話，叫“畢業那天大家一起失戀”。就是說大部分情侶，都熬不過畢業這個坎。有的人會因分隔兩地受不了相思的折磨而分手，也有的人會為了現實的利益抛棄畢業時還一無所有的男友。

而那時候，葉璟是鐵了心要和顧安遠在一起。因此，從前無比保守的她終于說服了自己，要獻身給顧安遠，從而緊緊抓住他，不讓他離開。

然而，不知是否操之過急，總之事與願為。那些日子，是葉璟二十年來，最難堪的一段時光。

每一次意亂情迷之際，她總是會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的身體完全不像她的心那樣迎合顧安遠，這讓她覺得無比恐懼。

每一次顧安遠也會覺得掃興無比，即使他從不說出口，但葉璟也還是能感覺到他強壓抑住的不悅。

後來偷偷上網查詢過，也匿名和網上的心理醫生了解過，葉璟才知道自己有着那麽可笑的一種病症——性冷淡。

在最深愛的人面前，在這個曾經以為自己非他不嫁的人面前，她竟然發現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人生，是多麽的可笑啊！

曾經以為對于他們來說，畢業絕對不是失戀。也以為只要兩個人相愛，就一定能克服這世間所有的困難。卻從未曾想到過，因為她不由自主的抗拒，最終讓兩人心裏産生了嫌隙。

葉璟于是像一只駝鳥一樣，收回自己的脖子，拼命想要逃離顧安遠的身邊。一逃，就是三年。

還坐在顧安遠懷中的葉璟仿佛被觸電驚醒一樣，立即掙脫他的雙臂站起來，她的臉上還帶有一些驚魂未定，可那驚魂未定裏似乎又帶着些許軟軟的暧昧，大聲說：“我不要！”

顧安遠降低了聲線，“小葉子，你答應過，只要我用紅繩，你就給我一個機會的……”

葉璟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我不要！我對所有人都沒有面對你時的那種恐懼！只有在你面前我才那麽冷淡！”

那一瞬間，顧安遠的心仿佛和之前以為葉璟落水一樣的被刺刀劃得生疼。他擡了心碎的眸子，隔空望向葉璟，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那眼神，淩厲得似乎就要将葉璟生吞活剝拆吃入腹一般。

顧安遠站了起來，放下了挽起來的左手衣袖，又朝枕頭下未蓋嚴實的似乎是裝禮物的絲絨盒子瞥了一眼，低着氣壓轉了身就大步朝門外走去。

葉璟還在床邊喘着氣，絲毫沒有意識她剛才那句話有多麽容易令人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