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好怕

石門關上的時候,又等了許久,烏行雲僵直的肩胛才徹底坍塌下來,做鬼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尤其這次算計了子折夏一回,指不定這人後面怎麽讨回來,她光是想想,心底兒就有些發怵。

她不想見阿晴,所以,就這樣罷。

長街斷念,并非她鐵石心腸,而是事情已經到了不可選擇的地步,那般抉擇,與她,與阿晴,都是最好的局面。心上的血還未幹涸,她不想再經歷挖心挖肺的痛。

扶着越栖月走進甬道的時候,箭雨已經發動,烏行雲望着甬道盡處白衣紅襟的屍體,皺了眉。

越栖月想要沖進去,烏行雲按住了她的手。一回首,烏行雲放下了面具,示意她也放下面具。

寂靜的等待中,咔擦的腳步傳來,木制的鴦鳥機械走來,它身側的白衣紅襟的兩人呆滞的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烏行雲比了個手勢,越栖月明白,身形動辄,迅疾将兩人放倒。烏行雲上前,撩開了一人的左肩胛,瞅着上面一個拇指大小的黑色炎火,伸出指頭摸了摸,轉眸望着越栖月扯開的地方,是同樣的黑色炎火,心頭了然,眸底冷了冷。

越栖月知道烏行雲發現了什麽,但她不說,也不能問,正是難解,那鴦鳥忽地迫近了鋒銳的尖喙,往烏行雲頭頂刺了下去。

來不及細想,越栖月已經仰身護住了烏行雲,擡手要去掐鴦鳥的頸項,那鴦鳥卻一陣轉了眸,機括關節咔咔作響,羽翼點了點地上的屍體,脖子屈着往身後的車架中點。

“車架裏血痂沉珂,想來是經年累月裝過屍體留下來的。這鳥腦袋笨,把我們兩個認成了他們,催着我們把屍體搬上去呢。”

烏行雲斜眼看着越栖月後頸猙獰的傷口,心下默默一沉,一語說完,從後扶住越栖月的腰站起來,附耳道,“像剛才那兩個人一樣,幹活兒吧。”

兩個人無聲無息地搬着屍體,好在都是見過場面的人,忍着沒什麽反應。

但看到鴦鳥咀嚼食人,一地碎塊從空空的腹腔跌落,殘肢挂在機括間,血跡黏稠地往下淌,烏行雲還是差點兒吐了出去。

胸腹間有一股氣,翻來覆去地折騰,她強忍着不舒服,伸手又去拉了一具屍體。

這一扯,她就發覺了不對勁,一切的難受忽地都安靜下來,腦子裏慢慢湧起那夜花市中的喧嚣熱鬧,那一句斷念的話,也就刀磨一般地在心上割來割去了。

我烏行雲,不會再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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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麻木地将那具屍體搬上了車架,漠然地自屍體面具的裂痕掃過,心頭絞的不行,這時,道姑娘跳了出來,回首一望的眼底,半含眼淚和驚惶,烏行雲醒過來,猜到子折夏定是出了事,否則依道姑娘的心性,斷不會将然欲哭。

烏行雲穩了穩神,心頭已經打算好了,等到鴦鳥把屍牆啃盡,她将裝死的子折夏往車架搬的時候,小心地在她手中寫了幾個字。

“鬼,分開,暫時。”

烏行雲對阿晴最了解,一動那具屍體,就知道是假死的阿晴。

黑色的炎火,白衣紅襟,是烏行雲整合起來,歸屬自己管轄的标識。她幫助朱老八平穩倒鬥界各方争鬥後,并未過多地參與幾家相争,而是盡量壯大自己的勢力,現在看來,果真礙了那些人的眼了。方才那兩人的黑炎紋身猶有破皮後的濕痕,想來新紋不久,但他們費盡心機地想把此事禍害在自己頭上,卻是蠢得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白衣紅襟不假,面具卻出了問題。

烏行雲習慣每到一個地方就到處轉轉,一是了解其風俗避忌,二來,也可從中取得一些特別情況的應對技巧,畢竟,當地人見得多了,總會知道那麽一些。

她的面具,自來不一樣,是她根據當地的情況來進行挑選,這個習慣知道的人不多。因為每一次下墓,她選擇的人都不一樣,這些人彼此之間,不認識,不多言,不交情。這樣的境況,烏行雲想要封鎖消息,并不難。

所以,一看到這些屍身的面具和自己那夜長街所選一模一樣,烏行雲就知道,阿晴她,出手了。

石門關上的那一刻,烏行雲心底很涼,她不知道子折夏在知曉阿晴的身份後,會怎麽做,但不管怎麽做,卻是她自己先踏出了第一步。

她親手把自幼喜歡的那個人,送上了一條她也不知道結果的路。

“栖月,我好怕。”

烏行雲低低說了一句,輕的幾乎沒有聲音,可在寂靜的甬道中,還是輕響輕響地泛了開來。

烏行雲轉身往木制鴦鳥出現的那條甬道走去,越栖月跟上。

默默地望着身前薄削的背影,越栖月覺得烏行雲背負的東西有些過重,不過這并不關她的事,她甘願為她們試探,甚至折腕,以及在鴦鳥之下護在烏行雲身前,都不過是在保一顆相對聰明而有用的腦袋罷了。

那一句‘我好怕’,沒什麽苛求,帶着剖骨至心的冷清,陳述而來。

鴦鳥行來的甬道在箭道的左側,她們方才是從右側過來,經歷過門口的機關,烏行雲愈發小心。她握着夜明珠,小心地走進幾步,地上白色平行而來的軌道映入了眼簾。

烏行雲蹲下身,仔細看了幾眼,用指尖摸了摸,“是骨頭,人的肢骨,不乏其它一些奇獸的骨頭。”

夜明珠被收進了腰間的暗袋,黑暗乍然而來,一時未能适應的越栖月眯了眯眼。

“緩一緩就好了。”

烏行雲牽住越栖月的手,安靜地往前走。

那麽自然的舉動,越栖月想不明白,是什麽時候起,烏行雲就和自己親近了起來?

她的眼睛畢竟不一樣,黑暗很快适應,睜開眼,越栖月的指尖不自禁地壓了壓,烏行雲一笑,輕嘆的愉悅而來。

“很漂亮是吧?”

烏行雲的指尖自甬道牆壁上的幽藍拂過,那都是些骨頭,泛着磷光幽藍,點點閃爍地亮在黑暗的甬道中,襯得兩個人的影子也幽藍幽藍的。

烏行雲收回指尖,摩挲着指尖上的細末幽藍,“這是個陪葬坑,興許是風水設計的緣故,大概不止一次的陪葬,千年下來,這裏陪葬的人和牲畜,應該不下數十萬了。”

烏行雲退過一步,望着甬道牆壁上層層壘疊的屍骨幽藍,“你可以想象他們的掙紮,想象那些絕望的無力,可是我想,你從未想過,他們死後,也會這樣美麗。”

沉默了看了許久。

“人活着,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其實,挺醜的。”

烏行雲笑笑,牽着沒什麽表情的越栖月繼續往前走,“此處屍骨累積的多,按照地層的沉壓來看,只怕還在宋國之前。看來是有什麽東西刻意引導了韓憑在此建墓。這東西建了人骨軌道,應是便于內部的繼續築建,我們順着走下去,定會有所發現。”

“你的磷火,該不會是從死人骨頭上扒來的吧?”越栖月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

烏行雲一怔,回頭看了一眼越栖月,面具下的眼暗藏的很深,濃郁的幽藍攸地折射了一下。

越栖月一把将烏行雲護在了身後,轉身去望,眸中黑白的畫面中,一只巴掌大小的鴦鳥安靜地蹲在角落,歪來歪去地翻着一雙眼看着兩人。

烏行雲從越栖月肩頭探過了視線,看了一眼那鴦鳥,淡漠地貼在越栖月耳際,輕道,“下了墓,要麽生,要麽死,如果死的是我曾用心待過的人,我會想着法兒把他的屍體帶出去,制成磷火,用以下一次下墓。”

越栖月怔了一怔,“你真狠。”

烏行雲揚眉,不可置否地勾勾唇,“那你就錯了,我只是在行願,他們生而為鬥,有的為財,有的為傳承,有的,則是為了某些虛幻不可談的目的。不管怎麽樣,他們死在一個墓,所見少了,必然冤屈。我帶他們以磷火之身多走幾個墓,沒準兒還能有那麽一縷精魂多見見一些他們想見的,不好麽?”

“你不過是想減輕自己害死人的罪孽感罷了。”越栖月冷淡,“自欺欺人。”

烏行雲聳聳肩,“随你怎麽講好了,反正我沒什麽愧疚,有本事怨我的,那就活着撕了我。若活着都不能收拾了我,那死了,就更沒什麽本事了。”

越栖月心底不知怎麽就想到了生氣這兩個字,于是,腦中的智能意識開始組織這兩個字的各方面表現,比如瞪烏行雲,踢她,打她,還是罵她?

好像對子折夏之前沒有過生氣的概念,所以對這種情緒并不熟悉,越栖月正極快地任由智能意識組合,那邊烏行雲已經感受到了越栖月在掙開她的手。

烏行雲對越栖月的游離有些不滿意,可眼前的人并不是人,她也不能做到完全地猜到越栖月在想什麽,一旦想到這一點,烏行雲總有些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她笑了笑,薄言輕俏。

“若是你死了,我也把你制成磷火,以後,日日帶在身上,不管我去哪一個墓裏,都把你留一份在那墓中供着最寶貝的地方,這樣,再往後的人看到你,定會驚奇,怎麽哪個墓中都有你?”

越栖月聽到這裏,生氣的意識已經組合完成,冷眸一掃,将烏行雲給丢了出去,“逗我,很好玩?”

烏行雲倒沒想到越栖月真會生了氣,一跤剛好摔倒在角落的鴦鳥旁,也顧不得疼痛,捉着那木制的小鴦鳥在懷裏按着,嘴上笑道,“你生的好看,總要有幾分情緒才好,我見了歡喜。”

越栖月的生氣來得快也去得快,複歸冷淡的表情,“那鳥會叫。”

烏行雲一愣,還未明白什麽意思,手中的小鴦鳥已經尖銳地叫了起來。

當真要撕破人耳膜!

烏行雲正懊惱,頭上就掉下一陣陣的灰來,接着就鋪天蓋地地塌下大塊大塊的東西,塵土湧動中,紛亂嘈雜的盡是鴦鳥的叫聲。

烏行雲還賴在地上,瞬間被埋了個實在,有尖銳的鳥喙啄來,卻聽冷兵的交鋒聲傳來,接着身子一輕,就被人抗在肩上迅速地往甬道深處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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