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沈燼溫歡暢過後, 十分餍足,至于孟娉婷的那點小伎倆他壓根不想放在心上,便側卧撐着頭, 好整以暇地看着孟娉婷翻箱籠。

半晌過後,孟娉婷從箱籠裏翻出一本折子遞給他。

沈燼溫垂眼瞄了一眼那折子, “這是什麽?”

“這東西好像是上次那個挾持奴的突厥人遺落在奴車上的, 金吾衛既然在追捕他,想來這東西或許對殿下會有些用處。”

聞言, 沈燼溫斂了色,起身接過折子翻看了起來。

初看時, 他長眉微皺,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看到最後, 他的臉色為之大變, 心驟然沉了下去。

他合上折子,意味深長地看着孟娉婷, 問:“這麽重要的東西, 你為何要交給我?”

孟娉婷茫然道:“這東西重要嗎?奴也不知道這上面是什麽意思, 只知道若是那突厥人遺落的, 想着于殿下破案或許有用,而且殿下是金吾衛将軍,這東西理應交給殿下才是。”

沈燼溫突然笑了, 他放下折子, 勾起孟娉婷的下巴,對着她柔軟的朱唇親了一口。

孟娉婷,不管你是真坦誠,還是假坦誠, 你既然把這東西交給了我,就是在幫我。

就沖這一點,沈燼溫覺得今夜裏所有的糾結掙紮在這一瞬間,都得到了釋懷。

這一夜,他把前世今生的眷念,全付于纏綿。

許是太累,沈燼溫這一覺睡的特別沉,迷迷糊糊之間,竟又夢到了塵封了很久的過往……

東宮,內書房。

六歲的沈燼溫跪坐在席案前,小手握着小狼毫,一筆一劃地寫着字。

一面寫,一面嘴裏念着:“扶……舟……”

須臾後,沈燼溫擱下筆,拿起宣紙對着正在坐榻上看書的太子沈泰揮動着,興奮地喊道:“阿兄,阿兄,扶舟寫好了。”

沈泰放下書軸,微笑着沖沈燼溫道:“你拿來給阿兄看看。”

沈燼溫立馬起身,拿着宣紙邀功似的跑了過去。

沈泰接過宣紙,邊看邊點頭:“扶舟的字寫的越來越棒了。”

沈燼溫一臉驕傲地說:“都是阿兄教導的好。”

沈泰伸手揉了揉沈燼溫的頭,笑道:“也是因為我們的扶舟聰明。”

沈燼溫羞赧地笑了。

沈泰抱起沈燼溫放在腿上坐着,指着宣紙上的兩個字,問:“阿兄問你,可知阿兄為何要給你取‘扶舟’這個小字?”

沈燼溫認真地想了想,答:“阿兄曾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天下百姓就是這水,朝廷就是這舟,阿兄希望扶舟能做個頂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替阿兄扶好朝廷這艘大舟。”

“那你告訴阿兄,怎樣才能扶好朝廷這艘大舟?”

沈燼溫撓了撓腦袋,不太确定地說:“……遠奸佞,穩朝綱。”

沈泰道:“不只是這樣,而是不讓天下苦,執政為民方能平穩載舟,乘風破浪而行。”

沈燼溫重重點頭:“扶舟明白了,扶舟一定會快快長大,幫阿兄順民意,平天下。”

畫面一轉,來到了他在東宮的寝殿。

寝殿內的地上戰戰兢兢地跪着三個內侍。

啪!

沈泰怒氣沖天地将兩卷書軸砸在了他們面前,書軸嘩啦啦滾開,密密匝匝的文字中,赫然露出幾個風姿妖嬈的美女像。

“是誰給六殿下看的這些歪書?”

內侍們吓得抖如篩糠,卻是誰也不敢吭聲。

沈燼溫跽坐在一旁低垂着頭,垂在身側的小手緊緊地攥着衣角。

“好,你們既然不肯交代,”沈泰大袖一拂,喝道,“來人,拖出來,每人杖責三十。”

“殿下,饒命啊……”內侍們立即磕頭求饒,腦門砸得地板砰砰直響。

沈燼溫不忍心,壯着膽子道:“阿兄,那些書是我自己要看的,都是扶舟的錯,不關他們的事。”

沈泰怒道:“你竟然還學會對阿兄說謊了,這些話本子都是外面市井上才有的風月歪書,你日日呆在這深宮裏頭,如何曉得這些的,若不是這些混賬東西偷偷地從外面帶了進來的,你又如何看得見?”

沈燼溫怕這些伺候他的內侍挨板子,膝行到沈泰身邊,仰頭拽住他的袖子一臉誠懇地認錯:“阿兄,扶舟錯了。”

“錯在哪兒?”

“扶舟忘記了阿兄的苦心教導,不該看這些歪書,移了性情,還望阿兄責罰。”

沈泰這才緩和了一下态度,對沈燼溫語重心長道:“阿兄時常教導你,‘君子獨慎,不欺暗室’,你要時刻警醒才是,這些不該你看的書即使放在你面前,你也應做到熟視無睹才對。阿兄希望你此生能做個堂堂正正的人,一心放在聖賢大道上,而不要被這些風月情場迷了眼,壞了性情,你可懂?”

沈燼溫乖乖點頭,道:“扶舟懂了。”

光影一變,已是天光大亮,驕陽正盛,四處蟬鳴聒噪,燥熱無風。

沈隽看着臺上大汗淋漓的沈燼溫,終是忍不住對沈泰道:“長兄,六弟他已經蹲了一個時辰的馬步了,你看日頭這麽大,不如讓他先休息一下,喝口水?”

沈泰悠閑地坐在廊檐下的栲栳圈椅上,手裏握着書軸一面看,一面品茗,聽見沈隽的話,他頭也不擡道:“凡事都要學會持之以恒方能鍛煉出堅韌的意志,扶舟自幼體弱,又時常生病,必須苦練武藝才能助他強身健體。”

“強身健體固然不錯,可長兄未免對六弟太嚴厲了些……”沈燼溫的身子已經開始止不住地抖了起來,看得沈隽十分心焦。

“你此番來……”沈泰放下茶瓯,終于從書軸上擡眼瞅了沈隽一眼,“又是想帶扶舟偷溜出去玩吧?”

沈隽立即一本正經道:“長兄明鑒,鶴軒不敢,鶴軒只是許久未見六弟,過來瞧瞧他而已。”

沈泰警告道:“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招惹風月,總之不能帶壞六弟,否則,我定剝了你的皮。”

沈隽嘴角抽了抽,半個字也不敢說了。

頃刻間,沈隽稚嫩的臉變得深邃起來,歲月在他的輪廓上刻下了成熟的魅力。

他見沈燼溫又在露臺上練劍,搖頭嘆了一口氣。

“每次來準能撞見你在練劍。”

見沈隽來了,沈燼溫收勢回劍,一面往階下走,一面問:“阿兄怎麽來了?”

沈隽幾步上前,拉住沈燼溫的手就要往外拽,“走,阿兄帶你出去玩。”

“我不去,一會兒還有公務要處理。”沈燼溫甩開沈隽,走到附近的高幾上,拿起劍鞘歸了劍。

沈隽翻了個白眼,道:“公務,公務,整日就知道公務,你看看你如今的樣子簡直跟長兄一模一樣。”

提及沈泰,沈燼溫眸色頓時暗了下去。

沈隽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拍了拍了嘴,賠笑道:“我不是說長兄不好……”他嘆了一聲氣,“哎,我的意思是,長兄已經去了三年了,你也及冠了,再也不用活在長兄的庇護下,你要學着去活出自己的人生。”

沈燼溫淡淡道:“我現在活得很好。”

“好什麽呀,你都二十歲了,還連個女人的小手都沒摸過,妥妥的一個六大皆空的小和尚嘛。”

“和尚有什麽不好,清心寡欲,凡塵勿擾。”

沈隽咂嘴道:“啧啧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修無情道準備飛升成仙呢,六弟,這人啊……活着就是為了七情六欲的,你連人世的精彩都未曾看見,就先說人世皆苦,你也好歹下凡嘗嘗這人世究竟是苦還是甜吧?”

沈燼溫不為所動道:“不感興趣。”

沈隽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阿兄也懶得勸你了,但今日你必須随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

“平康坊,武陵春苑。”

沈燼溫皺眉:“青樓?”

沈隽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遞給他,“你看這是什麽?”

沈燼溫展開一看,上面寫着:升平坊江家滅門案的真兇會在驚蟄之日出現在武陵春苑。

他頓時斂色道:“這是誰給你的?”

沈隽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是誰,今日來的路上,有神秘人将它用箭射在我的車壁上。”

喧嚣頓起,畫面一轉,滿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香風撲鼻,浪語灌耳。

樓下絲竹袅繞,有人在翩然起舞。

沈隽用扇骨敲了敲席面,“六弟,你別老繃着一根神經到處東張西望的,你分一絲眼神看臺上,看看孟都知的霓裳驚鴻舞跳得多好看啊。”

沈燼溫一雙厲目鷹隼似的觀察着樓下任何可疑的人物,一面随口答:“我來是為了查案,不是來欣賞風月的。”

沈隽抖開折扇,神色陶醉道:“風月有什麽不好,世間無風月豈不是無聊透頂。”

他已經來了小半個時辰了,根本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尤其那神秘人将密信傳給沈隽将他引來,他隐隐覺得此事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直覺此地不宜久留,便起身道:“那你繼續留下來欣賞,我先走了。”

“欸……六弟你看!”沈隽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合上扇子指着樓下剛剛揭去面紗的孟娉婷,雙眼滿是驚豔之色,啧啧感嘆道,“何處仙女下凡來……”

沈燼溫順着沈隽的扇子望去,看見臺上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後,瞳仁驟然一縮。

是她!

那張無數次在夢裏與他纏綿的臉出現在眼簾裏,他立即轉身挑起簾子,扶欄下望,恰值孟娉婷偏臉看向他,四目相對時,沈燼溫的心髒像是瞬間被她的眼鈎子纏住了一般,呼吸都亂了好幾拍。

沈隽見狀,在一旁打趣道:“啧啧,六弟,怎麽樣?這趟沒白來吧。”

沈燼溫道:“阿兄,我見過她。”

沈隽甚感詫異,“啊?你哪裏見過她?”

“夢裏。”他抓住扶欄的手緊了緊,肯定道,“我在夢裏見過她。”

沈隽聽了,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他用扇子敲了敲欄杆,促狹道:“我看你是被美色迷了眼,産生幻覺了吧。”

幻覺?

若是一次,也許是幻覺,可是次次都是她。

他夢裏尋她千百次,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真人,如今竟然相見了,他怎能不驚訝。

聽着樓裏的客們開始争相競價,競買她的初夜,沈燼溫只覺得心慌意亂至極,他不明白夢裏的人怎麽會活生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必須先抓住她再說。

“阿兄,我要得到她。”

沈隽難以置信地挑眉:“你這是要買下孟都知的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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