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談心

一周後，帝國1區格鬥訓練場內。

環繞中心橢圓形訓練場的看臺層層疊疊，近乎直沖雲霄；觀衆席上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除了普通的露天固定座位外，還有數十個上下飛舞的密閉包廂，但都與訓練場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有一個孩子不安分地從座位上跳下來，好奇地戳了戳面前一米的空氣。

他的手指與一道看不見的牆相抵，一圈光紋自指尖中心向外擴散。

備賽後臺內，寬敞的場地上三三兩兩聚集着不同的隊伍。

人們或站或蹲，神态各異——有的神色凝重，有的面無表情，都在等待自己隊伍中抽簽之人的歸來。

“抽簽結果如何？”傅見哲一眼便看到向隊友走過來的師諾。

師諾聳聳肩：“熟人都在對面。哈裏斯、艾思、佐伊跟羅蒙諾索夫。”

其中哈裏斯的小隊是上屆代表帝國第一軍校參加比賽的隊伍，最後拿到了不錯的名次；剩下三人則都是軍校內的風雲人物。

“這麽說，我們的敵人都是勝者組，而隊友是敗者組打上來的那三個？”彭堯沉思。

“怎麽說呢，你的手氣真的是一以貫之。”

師諾嘴角有點挂不住了。

木林原本蹲在地上無所事事，聽到他的話連忙站起。

“沒有沒有，學姐你抽的很好！這樣反而更有挑戰性。”

“挑戰性……我再看看隊友是誰，有機甲系七海由衣、後勤指揮系汝流和後勤醫療系商杭。有意思，四個系都湊齊了。”

Advertisement

彭堯看着自己光腦上記的筆記，冷靜地說。

十幾米外，一堆人自發地向師諾這邊聚集過來。

“大姐頭，咱們跟5S一隊诶！”一個隊員興奮地向七海由衣說，卻被後者猛地拍了一下後背。

“別老想着抱大腿！”她聲音格外稚嫩，跟孔武有力的外表形成劇烈反差。

這女人的身高在隊伍中鶴立雞群，一身強健的肌肉隔着緊身衣幾乎要呼之欲出。

七海由衣跟三個隊友走到師諾身邊，然後有些拘謹地對師諾伸出雙手。

“你好，我是機甲系七海由衣。”

還沒等師諾開口，她就不停歇地一口氣說出一連串話。

“我仰慕你很久很久了！這場比賽你随意指揮，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是贏是輸都無所謂，跟你隊友一場我都已經覺得這場比賽太值了！”

說到最後，甚至激動得有些哽咽。

之前被教訓的隊友無語望天：大姐頭，說好的不抱大腿呢？

這時，另外兩隊得知分組情況後，也向師諾這邊迅速靠近。

後勤指揮系的汝流是一個蓄着長卷發的男性beta，對于将指揮權全部交給師諾沒有異議；醫療系的商杭視線一直黏在師諾身上，對她更是言聽計從。

輕輕松松拿到了指揮大權，但師諾并沒有感到放松多少。

決賽陣營對抗賽将持續四個小時，每個人都穿着制式機甲，使用制式武器；一旦機甲護盾值歸零便視為淘汰。

時間結束後，兩個陣營中存活人數多的一方獲勝。

獲勝方主要依據傷害輸出值，同時結合戰場貢獻值，最終選擇兩個隊伍代表軍校參賽；戰敗方則只能選擇一個隊伍參賽。

因此根據現在的情況，作為組內最強戰力，師諾小隊無論輸贏其實都會晉級。

但是，失敗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此時衆人對她無條件的信任更令她倍感壓力。

“還有一個小時開始比賽……接下來半小時我得好好想一想，等會兒再給大家布置任務。”師諾拇指跟食指狠狠揉搓了一下晴明穴。

說完，她向一個角落走去：“彭堯，麻煩你也過來一下。”

聽到師諾的話，傅見哲撇了撇嘴，但也知道她這樣做是正确的。

雖然彭堯這家夥經常說出不讨喜的話，但他的理性統籌與大局規劃能力毋庸置疑。

———

師諾有些擔憂地踱步，然後整個人轉向牆壁，把頭輕輕靠在牆上。

“……沒想到，我最近能看到你很多不安的表情。”彭堯靜靜地說。

師諾“嗯？”了一聲，低頭看向已經蹲下來的彭堯。

出乎意料地，他這時把眼鏡輕輕拿了下來。

“真稀奇，之前從來沒見你把眼鏡拿下來過。還以為眼鏡是你的本體。”師諾笑了笑。

彭堯仰頭去看她，琥珀色的狹長眼眸尾端微微上揚，竟然有一種跟他的冷靜書生氣毫不相符的風流意味。

“是啊，而且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在戴眼鏡了。”

蹲着有些不舒服，他索性沿着牆壁坐下，一只手搭在支起的右腿上。

師諾望向他，甚至感覺在打量一個陌生人：“話說回來，你為什麽戴眼鏡？”

“……是因為不安。”

沉默了一會兒，彭堯有些苦澀地開口。

師諾低聲喃喃：“不安嗎。”

“我讨厭跟人交流。比起跟人打交道，數據要安全得多。”彭堯回答。

“戴上眼鏡的話，跟人聊天時就不會想逃走。”

“因為有保護？”師諾蹲下來，認真看他的眼眸，然後衷心地稱贊：“不過你的眼睛很漂亮。”

“只有不到半小時的時間，我們竟然在聊這種無關的事。”彭堯苦笑了一下。

“很抱歉，相信你叫我來恐怕不是為了聽故事的。”

“……還有，別一直看我。”

他白淨清秀的臉頰上浮現出薄薄的緋紅。

聽到彭堯的話，師諾知趣地移開了視線：“反正我們的戰術本來也就只有莽，這樣能跟你談心的機會反而不多。”

“其實，我覺得自己見過最漂亮的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彭堯才又開口。

然後他又猶豫地把話尾咽了下去。

但沉默一瞬後，又似是鼓起勇氣說道：“是你的眼睛。”

師諾挑眉：“我的？”

“三年前開學那天，你站在門口等人，周圍一圈都是別人自覺讓出的位置。然後你随意擡頭望了望四周，那雙美麗到不可思議的眸子，我現在都忘不掉。”

彭堯把頭埋在雙膝之間，悶悶地說。

他說得自然又流暢，仿佛這個場景在他腦海中已經重演了許多遍。

聽到他的話，師諾呆住了。

然後，彭堯突然升高的聲音傳來：“你別誤會，這不是表白！”

接着，他又弱弱地補了一句：“我只喜歡omega，所以這不是表白。”

他又重複對自己說了一遍，像是在确認着什麽。

師諾心裏一咯噔。

她掩飾性地笑起來：“沒問題，等你進了帝國軍局，omega有的是！”

同時，心下更是篤定：自己是omega的事情絕不能随便洩露。

彭堯沒有說話。

最後他終于擡起頭，把眼鏡戴上，恢複成那個如往常一般冷靜自制的彭堯。

他打開光腦：“omega的事情之後再談。關于這次比賽的策略，我覺得……”

———

“他們談完了沒啊？”

木林幾乎每隔一分鐘都要擡頭望向那兩人所在的角落，整個人的脾氣已經游離在爆發邊緣。

他環顧四周：傅見哲在閉目養神，七海由衣跟她的隊員在談笑風生，汝流在玩自己的頭發，商杭則在光腦上興奮地跟別人聊天。

雖然壓低了聲音，木林還是能聽到商杭對于師諾的癡漢言論。

對于不找事不舒服的木林來說，他現在極其想走到商杭身邊給他一腳。

還有，憑什麽他也能發現師諾學姐的好？這個醫療系的弱雞！

就在他感覺自己忍耐力已經達到了極限時，在角落商量策略的兩人終于姍姍來遲。

“抱歉，久等了。”

師諾對衆人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視線在一臉不滿的木林身上頓了頓。

後者立刻把不爽打落牙齒和血吞，收起了臉上的不快。

彭堯向前一步，将光腦投影放大展示給衆人：“格鬥訓練場可以即時模拟的地圖有四個：平原、草原、樹林跟山地。”

“這些地圖中，對我們最不利的是平原跟草原，因為對手整體的平均實力要高過我們；且規則限制，除醫療系外所有人必須強制參與戰鬥，如果對面強攻，師諾不一定保護得了這麽多人。”

彭堯冷靜分析。

木林打斷他：“喂，為什麽強調讓師諾保護我們啊？”

然後他憤憤不平地環視四周，發現七海由衣那三個隊的成員都默默低下了頭。

……什麽，你們還真是這麽想的？

彭堯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接着說：“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因此一旦地圖為平原跟草原，我們必須盡量避免戰鬥；但如果發生了戰鬥，除師諾、木林跟傅見哲外，剩下的人都不要想着攻擊，應當以保全自己為上策。”

“當然，”他手指一點，光腦上的地圖換成了樹林跟山地，“一旦地圖為樹林或山地，我們就應适當主動出擊。”

“複雜的地形會幫助我們隐蔽，而且此時我的定位也能派上用場。”

“除了醫療系的商杭外，如果發生了戰鬥，剩下的人都要跟着師諾行動。我們總共有七個格鬥系，六個機甲系，到時候應當采取這樣‘二四四三’的布陣。”

說完，彭堯收起光腦：“你們三個小隊不用擔心，跟着師諾，在戰鬥中聽她的指揮，有極大概率能贏。”

七海由衣點頭，眼神堅定：“沒問題！而且之前我都沒想着能贏！”

聲音铿锵有力，讓她身後的隊友扶額：……知道我們很鹹魚，的确跟師諾他們不是一個等級。

但好歹也是在敗者組掙紮上來的，倒也不用這麽直白吧？

這時，唯一的醫療系商杭突然舉起了手：“我有個問題。”

彭堯示意他可以問，卻發現他一直盯着的是師諾。

“師諾大神，你喜歡alpha跟beta嗎？非友情意義上的那種。”

商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有些害羞地笑了。

這個跟比賽完全無關的問題一問出，師諾本以為會迎來周圍衆多吐槽。

但沒想到，連最暴脾氣的木林都只是楞了一下，竟然什麽都沒說。

然後，衆人各色各樣的目光齊齊投向了她。

師諾頂着衆人視線的壓力：“這個嘛……”

本該是堅決否定的問題，但不知為什麽，她腦海中竟突兀地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溫柔的，友善的。

可同樣也是危險、用意不明的。

好像了解很多，卻又好像什麽都不了解。

明明，她跟那人之間隔着巨大的鴻溝，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

但是，如同飛鴻踏雪，自己根本沒辦法忽略。

“看、看情況。”

師諾本想否定，但舌尖一轉，不知道為什麽便說不出堅定否認的話。

然後就看到周圍大多數人都跟隊友互相微妙地遞了個眼神。

——我懂，這種事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口。

傅見哲明顯松了一口氣，然後微微低頭，跟她的眼神錯開。

木林瘋狂嘗試抑制嘴角上揚的笑意。

彭堯推了推眼鏡，搖搖頭，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