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正合心意
也不能怪她想的多,畢竟自家夫君身處高位,很多事情并不能光看表面那麽簡單。若是有人假借昨天所發生之事的名頭而來送禮行賄,那又可怎生是好。
梅娘似乎知道江氏在猶豫什麽,不由微微一笑道:“夫人盡請放心,敝主人并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真的只是因為府上姑娘昨日在天工坊所遭遇的事情而前來致歉,并加以補償,畢竟也是直接破壞了府上姑娘在小店購買釵環的興致不是?這昆吾石飾品本就是小店所産,如今奉上也算聊以安慰,還望夫人不要見怪。”
江氏聽其所言倒也有些道理,不由伸手在禮單上按了一按,道:“那這天香夜染的衣服……”
梅娘聞弦歌而知雅意,笑道:“這說來也巧,天香夜染本就是我家主人好朋友所開。那日他也被主人都正在店裏,聽到府上姑娘的一番高論,不由為之擊節叫好。
這一套衣服便是他的授意。說是夫人原本在他家早有預定,只是後來卻未曾前來,想是有事耽擱了,正好借此東風一并獻上,還望夫人日後多多照顧他家生意。”
江氏聞言卻不免微皺眉,梅娘口中所說的主人和那位好朋友竟不知是何來歷,行事說是磊落卻總難免隐含幾分詭秘。
尤其是那天香夜染的東家,此番作為。雖然讓人挑不出什麽錯來,卻總覺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梅娘見江氏遲疑,不由小心翼翼陪着笑道:“夫人,您看要不要讓梅娘把天香夜染上門來量尺寸的婆子給叫上來?”
“姑娘,這套衣服我們賀家不能收。”江氏想了一圈,漸漸有了點頭緒,正色道。
“這……”聽到江氏這麽說,梅娘臉色微變,卻又不敢強行要求對方收下這份禮,倒有些躊躇不安起來。
江氏見狀反而笑了,她擡起頭坦然道:“不瞞姑娘說,我确實也正在為這衣服的事情而傷腦筋,畢竟聽說天香夜染和無縫閣的排期都已經滿了,而我們卻又急需用,這一時三刻的,我确實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貴主人和他的朋友此舉對我來說不啻于雪中送炭。但是,我說貴主人這麽做還算是師出有名的話,天香夜染的那位東家這麽做,卻讓我們受之有愧了。”
許是看到對方臉上焦急的神色,江氏擡起一只手,示意她把話聽完。
“姑娘,我們也不會讓你難做。不如這樣吧,東西,我們收下,但這衣服的價錢我們也照樣給,就當是那位東家幫我們一個大忙,我們也承了他的厚愛之情。如此也算兩便,你說如何?”
梅娘還待說什麽,卻轉頭看見江氏臉上神情誠懇,不似虛情假意,心知對方到底是賀家主母、左相夫人,必然也是言出法随,既拿定主意便再無更改的道理。
當下也只好惴惴地福了福身道:“既然夫人這樣說了,那梅娘也在此謝過夫人體諒。天香夜染之事,梅娘便如此回去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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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站到一邊,讓人把前來量體的婆子帶了上來。
另有要事在身的江氏便讓紅绡前去通知賀疏雁做好準備,留下了碧翡待那婆子來了之後一并領着和梅娘前往晴川苑。待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她便先行離去。
沒多時,小丫頭就帶着那婆子來到了花廳。碧翡與其打過照面之後,便笑着領着兩人往晴川院去了。
晴川院裏,賀疏雁已經得到了紅绡的通知,雖然奇怪于天工坊竟如此鄭重其事——說起來,陳雪明發瘋一事其實和他們并沒有太大關系——但既然母親同意了對方如此行事,那她便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當下便換好衣服,整了妝容,端坐在那裏,等二人前來。
梅娘踏進晴川院的正房,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情景。
将笄之年的少女秀美清雅,容光天成,眉不描而黛,唇不抹而紅,黑鴉鴉一頭青絲梳作雙環垂下,更顯得面如美玉,眸若燦星,眉宇高潔中偏還帶了幾分閨中少女特有的爛漫俏皮。
她端坐于主位之上,肩背挺拔,腰肢柔韌,一看便受過良好的規矩教育。少女兩邊各侍立着一個賀府一等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一個捧着書冊,一個端着茶碟。
“梅娘見過賀大姑娘。”見此陣勢,梅娘心知對方必然是賀府大姑娘無疑,當下盈盈下拜道。
“有勞梅娘走這一趟了。”賀疏雁輕輕點頭道。“說起來,昨日本也是我的不是,一時沒忍住,竟與對方沖突起來。攪擾了貴寶地,甚是抱歉。貴主人所說陪罪,我倒是不敢當。”
“賀大姑娘說哪裏的話。昨日本就是我們怠慢了,這才讓姑娘受到無妄之災。家主人心中十分過意不去,除卻與姑娘賠罪外,也下令我等整頓,必不讓此類事件再次發生。”梅娘說完又是深深地福了一禮。
見到站在面前的女子并非奴婢打扮,怕也算是天工坊掌櫃一流的人物,賀疏雁也不敢托大,對着對方拱了拱手,也算是還了半禮。
雙方寒暄既罷,那量體婆子,便走上前來,道一聲:“得罪了”,說着便從袖袋中掏出軟尺,仔細地給賀疏雁量起尺寸來。
梅娘在一邊看着,只覺得眼前的少女年紀雖幼,卻淡定沉着,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感覺。心中不由暗暗贊嘆道:“果然不愧是能讓那個人多年不忘的人。”
別的不說,光那份氣度,就遙遙淩駕于其他貴女之上。
未幾,量畢,梅娘與那婆子正待告辭,賀疏雁卻命雪鳶從內室中捧出一個托盤來。
梅娘定睛看去,卻見托盤中壘着梅花金銀锞子十數枚。
賀疏雁笑道:“不是什麽名貴之物,還請梅娘拿去,與天香夜染和天工坊的諸位分了吧。也算是我昨日驚擾了各位的一些補償。另外煩請梅娘替我謝過貴主人與其尊友。不過這金銀俗物,就不招他們的眼了。”
少女說完,微微抿着唇淘氣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端得明媚動人,宛如天光乍開,繁花初現,饒是見慣了京中女眷的梅娘,也不禁為之目眩神迷,好容易才回過神。
她自是知道他們大戶人家講究個禮尚往來,見到少女如此說便也不多推讓,笑着道過謝後,就将回贈都盡數收起,想了想,又對賀疏雁略感歉意地道:“為表歉意,本該今日就該将簪釵送上。只是梅娘見過姑娘後,倒覺得先前備下的略有些不合适,還請姑娘容我等稍作修改,過幾日與衣裳一并送至府上。”
賀疏雁也聽聞天工坊素來有“看人制物”的店風,倒也不以為奇,笑着搖了搖頭道:“無妨。”
梅娘走後,緋雁第一個忍不住咋舌起來:“姑娘,這天工坊好大的手筆啊,一送就是一套昆吾石的釵環。”
“你們可知為何昆吾石如此之貴?”賀疏雁唇角含笑,反問自己的大丫鬟。
“因為好看?”緋雁其實并未見過昆吾石,于是只好瞎猜。
“又或者是因為稀少?”雪鳶也跟着亂猜。
賀疏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急得緋雁“哎呀”一聲,催道:“姑娘您快說是還是不是呀,婢子心裏怪癢癢的。”
“這昆吾石記載來自十洲三島。”賀疏雁指了指雪鳶手中的書,曼聲道。“這十洲,都在巨海之中,人跡不到之處,傳聞都為神仙府邸。”
“天啊。”緋雁發出了小小的驚呼,“莫非,這昆吾石是神仙的寶貝?”
賀疏雁被她逗笑了,搖頭道:“那不過是傳說罷了。天工坊的昆吾石,雖說也是自極遠之地傳來,但未必是傳說中的那種寶石。
只是因為其特點十分接近書中記載的,那種能斷金切玉,并且即便在夜裏也光華四射的昆吾石,所以就此命名罷了。
而它之所以價格如此高昂,一是因為它開采于極遠之處,運輸十分困難,二是因為它十分堅硬,常見的工具幾乎無法雕琢,只有傳說中的解玉刀才或許能夠有些作用。
所以昆吾石成品十分罕見。天工坊能以昆吾石做招牌,看來手裏是握着解玉刀了。”
只是這天工坊六年前突然崛起于市井之中,幾乎是瞬間就打開了市場站穩了腳跟,看起來這背後的主人也絕非泛泛之輩。
而天香夜染的東家又是其好友……這一衣一飾的,若是運作得好,可就幾乎可以掌握八成權貴圈子裏的話題和訊息,對于這一點,前世身為太子妃的賀疏雁極其敏感。
事實上,除了這兩家,聚寶樓和無縫閣背後的東家,說不好也是抱着同樣的目的在行同樣的事。
自己上輩子,怎麽就沒注意到京城之中如此藏龍卧虎,暗波洶湧呢……賀疏雁無奈地搖了搖頭,拉回來思緒,卻聽見緋雁拉着雪鳶在讨論“巨海”是什麽樣子的。
兩個小丫頭都不曾見過海,只聽說那是很多很多水,所以說來說去,賀疏雁聽着都和城郊的無定湖有些像,忍不住笑了起來。
“姑娘笑婢子呢!”緋雁不依道。
雪鳶溫聲從旁安慰道:“姑娘看過書,一定知道巨海是什麽樣,讓姑娘給我們說說吧。”
“對啊對啊。姑娘您就給婢子們說說吧。”緋雁頓時來了精神,撲倒賀疏雁腳邊的繡墩上坐了,一副乖寶寶聽故事的樣子。
“巨海啊……”賀疏雁略略失神,“其實我也說不清,只是書上說何其壯闊,何其浩瀚,有龍火長燃,有蜃氣凝樓,有歸墟水落不盡,有老蚌月夜曬珠……真想有生之年能去見識見識啊……”
許是意識到這個願望基本不太可能有能實現的那一天,有那麽一瞬間,少女明澈的眼眸被染上了深重的失落之色。
緋雁和雪鳶互視一眼,識相地把話題引開,你唱我搭的,好容易才把賀疏雁逗得開懷起來,這才雙雙暗暗松了口氣。
卻說梅娘那邊,辭了賀疏雁便回天工坊去了。
剛從後門踏入天工坊,就看見一眉清目秀的小厮正百無聊賴地蹲在院子裏玩螞蟻。
她的心情頓然越發明媚,不禁眉眼都帶了笑,招呼道:“蓬萊今個倒是好興致,來禍害我們坊裏的螞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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