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流言

這日師傅們讓皇子們下了學,胤禛緩步走向皇貴妃居住的承乾宮。

他要去向自己的額娘請安,并不直接回自己所住的乾東三所。

路上經過幾處假山,胤禛想起,常有宮人在此于背後嚼主子的舌根,當真是放肆。

又經過一處假山,後頭又有些模糊的說話聲,聽不大清,幾個宮女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

胤禛眉頭一豎,本想呵斥,但這原與他也無甚幹系,他又何必自找麻煩?

他可不會好奇心大到,要去偷聽這些宮人講話,指不定,裏頭就有什麽宮闱陰私在呢!

況且,這些宮女這個時候無故聚在一起,指不定是得了誰的命令,要算計誰呢!

胤禛是皇子,可他不是傻蛋。

可是胤禛不想聽,也不能把他的耳朵堵上吧?他也只能快步地離開這個地方。

而那句“改玉牒”就這麽飄進他的耳朵裏。

咦?改玉牒?

胤禛瞥了那假山一眼,難不成,這些宮女其實只是在嚼舌根而已?

最近宮裏傳的最多的,便是六阿哥胤祚夭折之後,還被過繼給和碩榮親王的事情了。

胤禛最近都不知道聽了幾耳朵這些話了,這麽看來,這些宮女倒沒有什麽陷害誰的嫌疑了。

只是……妄議主子,也不知道她們的主子到底怎麽管教的。

在被皇帝評價為“喜怒不定”,最後變成冰山之前的胤禛,他還是一塊一點就着的爆炭——沒辦法,誰讓人家的額娘是皇帝的表妹,是得寵的貴妃,是這個沒有皇後的後宮實際上的女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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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還真是好命呢!”一個宮女“咯咯”地笑着說道。

好命?誰好命?胤祚?還是那個和碩榮親王?胤禛心下疑慮,步子像生了根似的,不動了。

另一個宮女嘆了一聲道:“誰說不是呢?原以為六阿哥才是好命,連名字都取得這般好,可是誰想到,最後那好運氣,還是在人家四阿哥身上!你說都是一個娘胎生的,怎麽差別就那麽大呢!”

轟隆!

胤禛的心中好似得了個晴天霹靂,被炸得腦袋都暈暈乎乎的。

胤禛也顧不得什麽了,直沖到假山處,大聲道:“狗奴才!你們在說什麽?!”

聚在一起的有四個宮女,地上鋪着一大塊布,有幾樣小菜和酒,另外還有這嚴禁賭博的宮中,宮人們仍用來玩樂的牌九、骰子。

俨然是一副好友歡聚的樣子。

胤禛打消了懷疑,現在只想知道她們口中的“換玉牒”到底是什麽事兒。

宮女們戰戰兢兢地跪倒在胤禛面前:“四阿哥恕罪,四阿哥恕罪!”

胤禛強自平了火氣,又問了一次:“你們方才說的,是什麽事兒?”

這幾個宮女的衣飾皆是較低等的灑掃宮女的衣飾,料子不盡相同,應該是來自不同的宮妃處的。

最年長的那個看了胤禛一眼,又很快地低下頭:“奴婢知罪,不該妄議六阿哥更玉牒的事兒,只是請四阿哥看在奴婢們無心之失的份上,就饒過奴婢們這次吧!”

胤禛冷笑了兩聲,道:“你當本阿哥是傻子?莫要哄我,快講實話!否則,否則……否則,本阿哥便要将你們提去見額娘!”

宮人們顫了幾下,卻不動了,還是不敢開口。

胤禛氣極,最後擡腳踹飛了布上的酒壺、菜碟:“你們給本阿哥說!說!”

宮人們最後被吓得恍然,忙開口說了。

近日宮中起了一則流言,說是六阿哥夭折之後,德妃甚為哀痛……也想着要求皇上的恩典,将,将四阿哥領回去。

可是從來都沒有養母比生母份位高,生母要去養母手下搶兒子的道理。

而且宮裏的規矩一向是換子教養的,德妃自己養六阿哥,那不是因為前頭四阿哥被抱給佟貴妃了嘛!

據說,據說皇貴妃……也想着求個恩典,更了四阿哥的玉牒,讓他真的成了她的兒子。

胤禛腦袋蒙蒙的,充愣地往承乾宮的方向繼續走。

養母……生母……額娘……德妃……

胤禛其實朦朦胧胧地知道,他并不是皇貴妃的親生兒子,他的生母是德妃。

可是一個母家是權勢滔天的滿洲大族,佟半朝佟家,而另一個,卻是真真正正的滿洲下人,滿族包衣。

作為皇貴妃的兒子,也作為一個普通妃嫔的兒子,意義是不一樣的。

當他的“額娘”在康熙二十二年生了一個小公主的時候,即使只是一個女兒,但是看到了生育的希望的皇貴妃,對待他的态度猛然一落千丈。

并不是說她開始薄待他,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貴妃對四阿哥的重視,沒有那麽重了。

而等到一個月後,他那小妹妹夭折,他的待遇不僅全數恢複,甚至比之前更甚。

後來他才知道,皇貴妃再難孕育子嗣。

既然他注定是皇貴妃的兒子,唯一的兒子,那麽,完全不熟悉的德妃,他……為什麽要去認呢?

不,其實這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

胤禛當着他的皇貴妃之子,即使滿宮皆知他不過是養子,但是沒人在他面前提起,甚至還故意瞞着他,他也就樂得裝作不知道,樂得……忘記小公主還在時,他背後突然聽到的別人的冷嘲熱諷中的真相。

但是皇貴妃畢竟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德妃……他還記得她看着胤祚時的慈愛,那種脈脈的溫情,和他與皇貴妃之間是不同的。

更何況,他的玉牒上,母親,還是德妃。

胤禛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只一味地走着。

好在他之前早早打發了身邊的下人,才沒讓人知道他現在古怪的情形。

胤禛恍恍惚惚地進了承乾宮,見着皇貴妃,終于猛然清醒過來:“胤禛見過額娘!”

皇貴妃一臉笑意地看着他,又忙讓他過來到她身邊:“瞧瞧你這一頭汗的樣子!今兒個累不累?”

胤禛也是一笑,回道:“額娘,兒子不累。兒子能拉開八石的弓了呢,等到騎射課的時候,定讓谙達好好看看!”

皇貴妃拿帕子掩了嘴角,柔柔地笑起來:“咱們四阿哥長進了呢!嬷嬷,吩咐下去,今兒個四阿哥就在我這兒用膳了,讓他們多做些胤禛愛吃的。”

用罷晚膳,作為皇子,胤禛還得與兄弟們跟着谙達學騎射——滿人畢竟是馬背上得的天下。

皇貴妃最信任的安嬷嬷走到她身邊,與她一陣耳語。

佟氏皺着眉:“你說……有人談起四阿哥的玉牒問題……确實……”

說到最後,她又展眉笑起來了。

“差人去請太醫。便說……本宮身子有些不爽利。”

康熙今日的心情并不怎麽好。

他的長子胤禔一直與太子胤礽争鋒相對,朝堂上更是因為他們而分成兩派吵成一團。

皇帝并非不知道明珠和索額圖拉攏人分成兩派支持大阿哥和皇太子,但是,在他還年富力強的如今,在他看來,大阿哥和皇太子的關系惡劣,完全就是底下人挑唆的結果!

沒有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的。

特別是,今日太子特意帶上胤禩給他請安,他們父子還一同指着胤禩練筆的大字好好“品評”了一番。

太子是他自小帶大的,端的是進退有度,況且看他對出身不好的胤禩都如此關愛,何況是幼時一起長大的大阿哥?

胤禔也不錯,他是個直脾氣,又極勇武,對太子是個好幫手,若無人在背後挑唆,後來怎麽會和太子勢成水火?!

皇帝可沒有忘了,胤禔幼時養在大臣家,初回宮時,還有些瑟縮的樣子,那時他與太子的關系,可是很不錯的!

明珠與索額圖在朝堂上諷來刺去的樣子,哼,當真是見着了就心煩!

天氣熱着,皇帝早就盤算着要離開紫禁城去避暑,時日也就在這幾日。

可是偏生底下人不好好安分地過日子,非得在這幾日觸他的眉頭。

即使在早朝上已經狠狠地訓斥了大臣們一番,而且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也不能讓康熙的心情變得更好。

于是聽得敬事房總管顧問行的傳話,皇帝皺起了眉頭:“又病了?”

顧問行到底是敬事房總管,康熙身邊的老人,只沉着地回答:“奴才聽承乾宮的碧水是這麽說的。”

哦……是麽?

然而皇帝還是順了他那皇貴妃表妹的意:“那便傳令下去,擺駕承乾宮。”

顧問行“喳”了一聲,退下去了。

皇帝的禦駕到達承乾宮的時候,宮人随着太監的唱到聲跪了一地。

康熙剛進殿門,就聞到了一陣淺淡的藥味。

确實……又病了。

皇貴妃的面色泛着白,唇色也透着一股子病意,皇帝看着,倒覺得不像是有點小病,而是重症的樣子了。

她這副樣子,只有他們的小女兒在康熙二十二年,出生一個月後便夭折的時候,才出現過。

他本以為,調養了這麽多年,她的身子應該好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老四很懷念養母……但是!他只給他的生母——沒錯,就是傳說中他相愛相殺的親娘德妃——寫了幾首緬懷詩,佟佳氏……啊不,是康熙自己立的三任皇後,他都沒有特意祭過,呵呵。

話說回來,佟佳氏本來是漢人啊,康熙二十九年才改佟國綱那一支為滿旗,但是實際記錄還是漢旗,他們從佟氏變成佟佳氏得康熙四十幾年了吧……從此再也無法直視康熙四十幾年之前的小說裏,佟佳氏這種稱呼了……

老四小時候的性子……康熙親自給的評語“喜怒不定”。為了一只小狗剪了親弟(小九)的辮子什麽的……爆炭四其實還是很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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