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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今日穿的新衣,?鴉青色的長衫。自從來了兖州後,她的心弦松了,束胸也不似從前緊,?微微裹着,好在衣衫寬大,?看不太出。
但她今日剛剛沐浴,?身上未幹就穿了,?又是在自己家中,并未太在意。她往後退幾步,?手腕卻被衛昭握着,?讓她整個人都大動不了。
她有些微的不适感,?那只手不似從前的小,現下已經很大了,?比她的要大許多。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燙得她眼底發澀。
清辭望向面前的少年。
他從凳上起身,來到她面前,彎着身子,?他的眼仁依然亮,卻染着讓人辨不出情緒的濃黑。他向前傾的姿态流露出壓迫感,?讓清辭說不出話,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沒回答他先前的問題,而是說:“你松手。”
衛昭并未立即松開,他垂下眼,視線從清辭的臉上到了她的手腕。纖細得讓他輕輕一握就攥住,他的指腹染上了清辭腕上的涼意,好一會兒,?才将手松開。
衛昭道:“阿姐別被他騙了。”
清辭沒應聲,她将雙手都掩在袖裏,垂着眼不再去看衛昭,好一會兒,才在少年近乎逼視的目光下緩聲道:“只是碰巧遇見了。”
衛昭嗯了聲,再不說話,眼神定定看了清辭許久,才轉身離開。他還有事要忙,不能久留。
****
過了幾個月,接近年關。
衛昭帶兵出征了。
當今聖上偏寵身邊的常侍們,其中唯項常侍、王常侍二人勢大。梁帝的身子并不好,本來已立了太子,太子也勤勉認真。可就因為人太過正直,當面與王常侍杠上,說來也好笑,梁帝待常侍比親兒子還要信任。
梁帝當即便下旨奪了太子的位置。王常侍歡喜了,底下人卻頗多不滿。
天下各州本就野心昭昭,得了此機會,以青州州牧魏雄、徐州太守楊惑為首,舉兵讨伐。
打着清君側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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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洛陽城內,聽到消息的梁帝又慌又怒,得了王常侍的寬心,便挺直了腰杆,派了王常侍監軍,要與各州對上。
大軍已出發了幾月,正是寒冬臘月。雪花撲簌簌地下,落滿了地。
呼口氣,都是結成霧的涼氣。
清辭裹着棉衣,頭頂亦帶着頂棉帽。只将一張透白的臉露出,她站在院子裏,伸出掌心接一捧雪,等到融化,将水往身上一抹,再收回袖子。
她的臉頰已經凍紅了,視線卻一直盯着往下落的雪花看。目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隔壁住着的張母瞧見了,就問她:“這麽冷的天,怎麽不進屋裏去?”
清辭将雙手拿出來回搓搓,哈口氣:“瞧瞧雪,一會兒就進去。”
張母就說:“是想你弟弟了吧?這麽冷的天,第一次出征,怪讓人挂念的。”
清辭聽了,嘴邊的白霧就消了。她的視線凝在自己一雙凍紅的手上,她又原地剁了幾下腳,到底還是放不下心的。
張母又說:“鴻德山上有座寺廟,挺靈驗的。前些日子,我兒磕斷了腿,這且不說,整日做噩夢,我就去山上求了一簽,回來啊,接着就好了。”
****
清辭到底還是放不下心,雪停了,她便去了鴻德山。
鴻德山就在新茂城外,不遠,半天的路程。她到了山上,人并不很多,她拜了拜,又給衛昭求了平安福。
臨走時,瞧見一人,像故人。清辭沒來得及想便跟了上去。
碧落原就是風塵女子,她并無才藝,姿色卻上乘,被迫淪為妓子,只求能有個地住。
前不久,她被當地的豪主看上,要将她贖了去做妾。可她早就有了心上人,只等着那人将錢攢夠,便嫁給他。
如今,卻被強占了身子,有苦說不出,當家主母又不喜她的姿态,日日打罵。
她今日是求了豪主,才得了出來的機會。看着佛像慈眉善目,想起自身的經歷,淚止不住往下流。
“......碧落?”
碧落身子一顫。她扶着牆根,是避開了跟着的丫鬟才得了這獨處的機會,冷不丁身旁有聲音響起。
她的眼窩立馬就濕了。
她沒回頭,只當自己聽差了。這一聲碧落将她帶回了從前,心疼得都縮了起來。
那聲音并沒停止,又響起來:“碧落,是我。”
碧落猛地轉身,就看見身後站着的人。她沒穿裙衫,而是男子的衣裳,鴉青的色,長發挽到腦頂,丁點配飾都沒有,只有一根木簪。她也哭了,看到碧落的面容時就哭了。
“......姑娘,姑娘你......你還活着?”
清辭點點頭:“我還活着。”
碧落哭出了聲,她沒忍住,跪倒在地,雙手攀着清辭的腿:“姑娘,我可憐的姑娘,這麽些年,我一直以為你也去了,今日還能再看見姑娘......”
清辭蹲下身子,張開手抱抱她:“好了,我沒事。我還活着,別哭了。”
碧落跟玉竹,曾是清辭的貼身丫鬟。從小跟清辭一塊長大,感情深厚。
玉竹不像碧落運氣好,當時清辭逃跑時,玉竹挺身替清辭擋了一刀,當場斃命。碧落跌倒,掉進了枯井中,這才保全了性命。
碧落見了清辭,又歡喜又難過,想要問問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畢竟連她,都哭了許久,更何況死的都是與姑娘血肉至親的人。
可她沒有多少時間了,丫鬟在喚她的名字,她只得匆匆留下句:“姑娘,我如今是東街周家老爺的妾,我得回去了。”
過了一月,又是十五這一天。清辭早早來到鴻德山的寺廟內,遠遠瞧見一行人走來。
并不只有碧落一人,前面還有一頂轎子,下來一位有些年紀的婦人,此人便是周夫人。
周家是商戶,做金銀一類的生意。
因為家中有人在州牧身邊做事,得了便宜,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當地的豪主。周夫人并不顧及碧落的面子,當着寺廟來來往往的人,将她好一陣奚落,見她臉白了又紅,這才放過她。
碧落跟在周夫人身後,好生服侍。周老爺不在家,他們一行人今日留宿寺廟,待周夫人睡着,碧落才得了機會去見清辭。
碧落眼下噙着抹淚:“姑娘,我如今的日子你也瞧見了。但我還存了些錢,你若有用......”
清辭搖頭,問她:“怎麽跟着他了?”周老爺年紀很大了。
碧落就說:“像我這種身份,說了不算。”清辭伸手給她擦擦淚,她的指腹還是涼的,但碧落并不嫌棄,反倒有些依賴地握住她的手,低低得像曾經喚她那樣:“大姑娘,日子好苦啊。”
清辭說:“總會過去的。”
碧落沒說話,她在心裏想着,真的能過去嗎?
碧落比清辭還要大幾歲,但她被清辭攬在懷中,卻像個小女兒似的,滿是依賴。
過了一會兒,她道:“我該回去了。”
清辭低頭,看了眼碧落。當年碧落同她一般,還是個小姑娘,紮兩個小揪,如今梳了婦人髻。記得從前碧落就說,往後要找個踏實的人過日子,清辭是大姑娘,下人想要什麽,她都盡力滿足的。
清辭道:“別回去了,留下,咱倆說說話。”
碧落面露為難,終究是沒拒絕。清辭也在寺廟住了,她跟碧落睡在一個屋,天剛亮時,便聽到一衆丫鬟在外面走動。
碧落縮在牆角,并不敢動。清辭開門出去,問他們:“是周家的?”
丫鬟們看着她沒出聲。清辭就說:“前些年跟我家妹子走丢了,如今找到了,她還在睡着,勞煩各位姑娘聲音小些,別吵着她。”
丫鬟們見清辭氣勢不俗,雖然衣物普通,可長相貴氣。尤其那雙眼睛,黑亮得仿佛星子,她們就紅着臉應了聲,小跑着離開了。
清辭将碧落帶回了家中。
她并不怕周家的來人找,留下碧落時,她心裏就有了主意。周家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富貴,離不了周家老爺的表兄,也就是州牧的左膀右臂李中郎将。
李中郎将為人正直,衛昭回家也說過幾句,清辭便也曉得了他的為人。何況這些當地的豪主們,最會看人下菜。
清辭安頓好了碧落,當日便去了李府。李綽聽聞是清辭來了,當即将她迎進去,清辭也沒多寒暄,直入主題。
她還是那番說辭,碧落是她走丢的妹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将她在寺廟門口瞧見的那一幕,添油加醋地說了,說到最後,竟然真的哭了。
“碧落可憐,淪落到那種地方不說,竟又被周家老爺搶了去。周家老爺比她大了許多,這個年齡,當他爹都成,如此羞辱,若不是我找到,我妹子早就忍受不住了。”
李綽是不管這些事情的。
但來人是清辭,說得主角又是他的表叔,他最煩有人借着他父親的名頭了。還是那麽一個關系快要遠的忘記的表叔,當即便發了火。
他氣道:“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我立馬去教訓他,讓他給你這妹子扶正!”
清辭愣了下,忙上前。但李綽走得快,清辭就抓住他的袖子:“還是離了他的好。”
李綽盯着袖口的小手,臉紅了紅,仍義正言辭道:“怎能如此?那你妹子豈不成了二身?”
二身又如何?清辭偷偷想,但她沒說,只道:“還是離了吧,周老爺太老了。”
李綽就問她:“你多大?”
清辭有事求他,就道:“二十。”
李綽啊了一聲,想想自己的年齡,比她大了五歲呢,也不算太大吧?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說:“确實挺大的,但......”
清辭立馬道:“我妹子我來養,必得讓她離了周家。”
李綽辦事很快,或許說,他是中郎将的兒子,對付商戶還是有許多辦法的。
碧落來了清辭這裏,再沒有被人找過。
漸漸地也就放下心去。但她始終不安心,也不出門,就留在家中給清辭縫衣裳。她從前便是清辭的丫鬟,現下又因為清辭離了那苦海,心底更是感激,将家中的三餐也包攬了。
而清辭也因為碧落的到來,緩解了心底因為衛昭離開産生的恐慌,平日裏有個人說說話,也安心些。
冬日時下了一場大雪。
很大的雪,将整個新茂城都掩得白茫茫。天格外得冷,清辭都不出門了,日日擁着被子,攥着掌心的平安福。跟着碧落學做衣裳。
又過了幾個月,春暖花開。
前線傳來消息,張常侍被抓了。是一位新進的小将軍,單槍匹馬便将人抓了來。
這場戰争,也快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成将軍了!鼓掌鼓掌!
感謝投放營養液和投雷的小天使們~無以為報只能勤奮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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