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郭秀瑩去了郭夫人房裏。

郭夫人原先是位很漂亮的女人,?可現下眼窩深深陷進去,臉色也白,她粗粗喘着氣,?見着郭秀瑩來了,也沒有精神。

郭秀瑩心疼得直掉眼淚。

郭夫人從前身體一直很好,?可是近來與郭威總是吵,?自從齊桂明來了,?郭夫人更是肉眼可見地消瘦。

郭秀瑩找郭威去說,可郭威讓她別管,?只說大人的事。

她找了人去教訓齊桂明,?被郭威知道了,?反倒将她狠狠訓了一通。但是近來,郭威果然如那高人所說,?新得了美妾,就忘記齊桂明了。

郭秀瑩一面傷心,一面又恨。

既恨新得的美妾,又恨使得母親病重的齊桂明。

那時得了寵愛的齊桂明,?眼裏根本沒有郭夫人,即使兩人對上,?也從不相讓,便是她這副目中無人的性子,使得郭夫人病情加重。

郭秀瑩道:“母親,您今日好些了嗎?”

郭夫人躺在床上,身上堆着軟軟的褥子,勉強睜眼:“那個小賤人,竟然說我是老婦,我兒,?你幫母親教訓她!容貌都毀了,竟敢在我面前猖狂!”

郭秀瑩抓住郭夫人亂動的雙手:“母親別急,女兒已經将她趕走了。”

郭夫人眼睛亮了,從床上坐起:“哦,你父親也同意?”

郭秀瑩就道:“前些天碰見個高人,他教我的。我尋了她的錯處放在身邊教訓,前個去寺裏為母親祈福,就将她扔下了,對外只說是掉下山死了。”

郭夫人:“如此。”

過了會兒,郭夫人又問:“你父親又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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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秀瑩将頭低下,并不将他新得美妾的事說出。郭夫人病重這幾日,服侍的婢女一向只說好話讓她寬心的。

“父親忙,女兒前幾日去,瞧見父親正跟手下人商量着失城的事......”

郭夫人點點頭,閉上了眼。

****

清辭将齊桂明帶回了府中。

齊桂明被扔在半山腰,發現時她人是昏着的。清辭請了郎中來,仍不見她醒,過了會兒就發了熱,又是好一番折騰,她睡着了,清辭才停下。

碧落将帕子從清辭手中拿過:“姑娘,我來吧。”

清辭道:“不用,我來就行。”

碧落實在不明白,就問清辭:“這齊姑娘跟姑娘有什麽緣故?值得姑娘為她這般費心。”

清辭用涼帕沾了沾齊桂明的臉,放下帕子道:“若真說起來,我這命還是她救的呢。當時我染了病,手裏沒錢,只有物件,是齊姑娘從衛昭手裏買下的。更何況,人與人之間還有個眼緣,我見了她,便是這種感覺。”

碧落低低地笑開:“若真說起眼緣,我看姑娘與将軍最有眼緣了。”

清辭就說她:“前一陣你在我跟前說府裏的婢女拿我倆說事,如今你又說,想讨罰?”

碧落連忙稱不是:“我再也不說了,只是将軍待姑娘實在是好。前日裏我見屋裏燃的香,是上好的,外面千金都難買到。據說是宮裏頭安神用的......”

“張恩得皇上寵愛,身邊好東西自然多,如今他随身的東西都被繳了,衛昭得了一件兩件,也有州牧賞的,不奇怪。”

碧落就怪道:“三天兩頭設宴,就連府裏建的都跟皇宮似的,瞧着像個土皇帝。”

清辭用手捂住她的嘴:“小聲。”

碧落拿開清辭的手,點點頭,又道:“前個謀士被賜死,還是跟了他許多年的,将軍如今風頭正盛,他就真的放下心?”

清辭心裏也并不安定,衛昭有能力固然不用多說,可他這幾日,只随着州牧喝酒就喝了好幾日。

宴會更是不間斷地參加,有時他回來,身上還帶着脂粉香。衛昭雖然解釋,說是被周圍人給熏上的,他沒跟着胡鬧。但清辭仍覺得不放心。

她也聽李綽說過幾次,州牧有時請了男戲子來席上,喝醉了酒,就不管不顧的了。她就想起那日去州牧府,被州牧碰到的那根手臂上浮起的難受的感覺。

衛昭越得州牧信任提拔,清辭這心就越發惴惴。

清辭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州牧心底如何想,我們也不清楚,別自己給自己找不安穩,咱們做好眼前的事,別拖累衛昭就行。”

碧落點點頭。

她們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就各自休息了。

翌日,齊桂明醒了。

齊桂明住在清辭的院子裏,她一醒,清辭就得了消息。進來看她。

齊桂明換了幹淨的衣裳,她擁着被子坐在床上。

她倦容仍深,只眼下風情不減。她的衣裳也沒好好穿,領口開着,露了大半肌膚,頭發也微微挽起,留了幾縷放在身前,笑看旁邊的婢女:“是你家大爺救了我?你家大爺又是誰,真是個好心人。”

婢女道:“大爺來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截灰色下擺先入了人眼,接着便是一張略帶關心的俊臉。

齊桂明愣住,原還想擺出一幅風情模樣。在看清來人時,眼眶瞬間就被霧氣蓋住。她有些慌亂地将衣領扯好,擁着被子蓋住整個人,出口的語氣微顫:“......孟辭。”

清辭讓衆人退下去,只留了碧落在屋內。見着齊桂明哭了,忙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經讓人打點好了。外人只當你是掉下山死了,你就留在這裏養傷。”

齊桂明捂住燒傷的半張臉,人還有些愣。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再睜眼能夠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他還是光風霁月的,如仙人般。可她卻很狼狽。

她心底又歡喜又自厭,到了最後,竟生生讓她悶悶痛起來。她道:“公子大恩,我無法報答,我......”

清辭差了人将面紗送來,對她直言道:“我不是什麽公子。齊姑娘,是我騙了你。”

清辭不是榆木疙瘩,她向來敏感,那時在河邊,齊桂明就不止一次,隐晦地向他透露過想要跟着他的念頭。當時清辭并沒有直言,這一直成了她的心病。

如今又見了她,瞧見她的變化,就直接說了出來。反正現下,性別也礙不住什麽事兒。

清辭見齊桂明仍有些不敢置信,知道她需要緩一緩,就放慢語氣道:“這是面紗,你想帶便帶,不想帶便放着。郎中說并不很嚴重,留下了藥方,往後雖說會留下痕跡,但不會太明顯的。”

齊桂明臉上的傷其實是能治好的。新茂本就是兖州中心,其中不乏能人志士,她又在州牧府中。若是有心尋藥,自然大把大把的。可她臉上的傷卻半點不見好。

唯有一點可能,那就是齊桂明自己不想好。

清辭就沒有點破,囑咐了一番,剛想走。

齊桂明出聲:“你等等,勞煩你近前來。”

清辭依言往前走幾步,齊桂明不滿意:“再前些。”

碧落有些不願,抓住清辭的手腕。被清辭抽出,朝着她搖搖頭,露了個安撫的笑,直到站到了床邊。

齊桂明伸出手,泛着涼意的指腹覆在清辭的眼上,沿着一路滑下,直到了她的胸口。

齊桂明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微微睜大,藏滿了惑人的神情。她的眼神專注地放在清辭的臉上,從她的眼到她的嘴,而後是她的胸口。

齊桂明的呼吸越發微弱,到後來屏住。

她的心底,有什麽慢慢破碎,像痛又不像。她看眼清辭的面容,又想起指腹間的柔軟,在心中嘆口氣。

......竟然、竟然真的是女子。

夜裏,齊桂明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清辭陪她說笑,也陪她吃飯。這是她跟着張常侍後,從沒有過的快活日子,也是從沒有過的傷心。

夜色沉沉,窗外蟬鳴不斷。

她咬着帕子,壓着聲音哭了出來。

****

日頭正中挂着,曬得厲害。清辭拿着帕子擋在額頭上,她從齊桂明房中出來。見她這些日子養好了身子,連臉側的疤痕也消了,放了心,又待了一會兒才回自己屋。

幾步路的功夫,就出了一身汗。

她進了屋,就問:“你們看見将軍了嗎?他今天休息,怎麽早上不來,中午也不來了。”

碧落道:“将軍這幾日一直不在府中,今早上又匆匆出去了,也沒說去了哪裏。”

衛昭這些天确實很忙。

先前與朝廷那一戰,讓郭威士氣大增。這些日子便籌劃着如何從青州奪回他曾失去的城池。

青州魏雄,祖上原就在朝廷為官,家世大。在當地是大族,他的兒子也是雄才。尤其大兒子魏原,年紀輕輕,竟敢與郭威叫嚣,而後讓郭威連失兩座城池。

自此,記恨在心。如今得了衛昭這員猛将,便想奪回城池,洗去曾經的恥辱。

衛昭雖忙,仍時時來清辭院中。但十次有九次撲空,他一問,才知道清辭這些日子都去了桂明的房中。

又一問桂明就住在清辭的院中,心下就有些不快。

就這麽幾步路的功夫,去問一句就罷了,怎麽整日待在裏面?衛昭越想越氣,他坐在內屋的床上,聽着清辭來了,就沒出聲,目光帶怨。

天熱,蚊蟲多起來,衛昭吩咐人給清辭屋內挂上帳幔,他正藏在裏面,雙手撐着床,只将腦袋靠近床尾,仔細去聽外面的話聲。

外面的話頭正好說到衛昭身上。清辭聽了他又出去的消息,就有些心疼他:“整日裏有忙不完的事情,我那天看見他胳膊都青了......”

碧落寬慰她:“将軍是武将,難免磕磕碰碰的。”

清辭也知道這個理,但是瞧見他身上顯眼的傷,還是覺得心疼,就說:“他現在成了将軍,是很厲害了,可我看着他,總想起他那麽點高,抱着我喊阿姐。”

碧落就趁機道:“是呢,也難怪姑娘您也不避諱,将軍那麽大個人了,整日往姑娘床上躺,姑娘還縱容他。”

清辭“唔”了一聲,視線放空。想起他撒嬌打滾就是不下床的樣子,露了笑意:“還不大,十七歲也是個小孩。”

碧落無奈地搖搖頭:“姑娘就縱着他吧!”

衛昭沉了臉。

他換了姿勢,拿起清辭的枕頭放在胸前,用力揉了幾揉,心裏想着都十七了還是個小孩?

怎麽能這樣說呢!

十七歲的男子,都娶妻生子了!清辭卻還說他是小孩!憑什麽呀?她就比自己大了五歲,才五歲而已,就用長輩的口吻說他,她也不大啊......

衛昭越想心裏越氣,他幹脆跑下床,連話都不說就風似的跑出了屋裏。吓得清辭跟碧落好一會兒才回神。

清辭呼口氣,仍是有些心悸,看看內裏不放心總覺得裏面還有東西。将帳幔撩開,又四處看看,才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碧落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清辭跟碧落相互看了一眼:“他方才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跑出去了?”

碧落仍是那句話:“我也不知道。”

****

晚間衛昭來清辭院裏吃飯,他一句話不說,端正地坐在凳上。只端着眼前的碗,眼神也不亂看。

衛昭今晚上與以前不同,尤其今中午還發生了那麽一出,清辭心裏想不明白:“你今天是怎麽了?”

衛昭詫異地啊了一聲:“什麽怎麽了。”

清辭也坐直了身子:“你今中午是怎麽跑去我床上的,連個聲也不出,這也就罷了,後來還跑出去了。今晚上你話也不多,是......是遇見什麽事了嗎?跟我說說。”

衛昭實在與以往不同,他就算是吃飯話也是不停地說。可今天沉默得只嗯啊着回應。

他穿着便服,脊背挺直。長睫垂着,在眼下灑下一片陰影,蓋在他稍白的臉上。

他本就在稍暗處,打眼一看,有些陰沉。

衛昭道:“無事。”

清辭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說。她吃一口碗裏的飯,偷眼去看衛昭,他仍是端正坐着,将碗裏飯吃完便道:“夜深了,我走了。”

清辭:“哎......”

衛昭人已走到門口,又回頭問:“還有事?”

清辭道:“無事,你休息吧。”

衛昭朝着清辭行了一禮,難有的恭敬神色:“如此,阿姐也早些休息。”

清辭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又垂頭,繼續吃先前的飯,吃了有兩三口,啪的一聲将筷子放下。

小聲咕哝道:“這又是發什麽瘋?”

****

衛昭一路回了小院,下人都離開後。他又翻了窗戶,從小路到了清辭的院裏,怕被人發現了,他爬上了屋頂。

剛想着待會不注意去清辭的屋裏,聽聽她又要怎麽說自己,正巧清辭出來了。

清辭原先都準備睡下了,碧落突然來,說齊桂明哭了。她就連忙穿好衣裳去了。

到了齊桂明的屋裏,發現她正擁着被子,果然一臉淚水,瞧見清辭來了。忙從被裏抽身,跪着到了床沿:“我夢裏又夢見了那閹人。”

她只這一句話就讓人心裏疼。清辭快步上前,剛坐到床沿,齊桂明就抱住了她,将頭埋在她懷裏好一會兒,才仰頭道:“幸虧你來了。”

清辭安慰她:“都過去了,沒事了。那閹人可惡,已經被殺了,前日裏在牢房裏死的,往後你再不必害怕他。如今你不好出去,等你身體好了,想個辦法......”

齊桂明心裏知道,她在兖州一天,就不能以齊桂明的身份示人。只能待在将軍府裏,但她是心甘情願的。

“不必想法子,如今這日子就是我不敢想的了。等我身體好了,我也去你身邊服侍你......”

聽了這話,碧落就笑:“你還想服侍姑娘呢?連我都插不上手!”

三人在屋裏說了好一會兒話。夜深,清辭要走,齊桂明就道:“......我一閉上眼就想起那閹人,駭得我連覺都不敢睡,你來了我才好。難為你了,你快去休息吧。”

清辭本來就有個好性子,先不提從前與齊桂明的那些事,只說在将軍府這幾天。她們時常說話,竟也發現意外地合。心裏的好感就多了許多。

再者,齊桂明生了副好相貌。無論男人女人,見了她都神魂颠倒的。

清辭心裏那根弦就松了松,滿滿都是對她的心疼。

“既然你害怕,那我就留下吧。反正到哪裏都是睡,在你這裏,還能聞一晚上的香呢。”

齊桂明的屋裏燃着花香,是用百花研制成的,她閑來無事,自己做的。也分了清辭些,但許是齊桂明從小熏香,身子也帶着股好聞的味道。

齊桂明眼底露了笑:“如此,我也不推脫了。”她忙去櫥子裏搬出新被放到一側。她心裏打鼓似的跳着,兩人剛躺下,院裏便傳來一陣喊聲。

“不好了!将軍暈過去了!”

清辭聽到這話,哪裏還睡得下,披上衣裳就跑了。

****

衛昭身邊的長随叫平安。

是高岩贈給他的,為人伶俐又懂事。他跑去院子裏嚎了一嗓子,就跑回院裏去了。

平安三步并坐兩步蹦到內屋,報信:“将軍,大爺往這裏來了,你快些躺好了,別讓人瞧出來。”

衛昭慌神了:“你給出的好主意!一會兒她來了,怎麽解釋?”

平安道:“将軍果真是急糊塗了。您年紀輕,又上了幾次戰場,手下亡魂多了,壓不住,就被夢魇住了,睡着了說胡話,把屬下給吓着了......”

衛昭就笑了:“好小子,有賞。”平安撓撓頭笑了,外面有腳步傳來,忙讓衛昭躺下。而他則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在屋內團團轉。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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