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三年前1
白唯用力揮出拳頭。竭盡全力的那種。他感受到自己的拳頭擊中安天明的下巴,因為重心不穩,他自己整個人撞到一邊的汽車。
接着,安天明的保镖立即制服了他。
挨打的人反而比他站得更穩,那讓白唯發洩着所有情緒的拳頭不過是讓安天明歪了歪頭,很快,安天明輕輕摸了摸下巴轉頭望向白唯。
“你現在的心裏充滿了仇恨吧?要知道,你現在有多恨我,當初我就有多恨你們白家。”安天明的聲音冰冷,一如他的表情。
“所以你覺得你和‘我們白家’有什麽區別?你覺得自己變成你最恨的那種人很讓你得意嗎?”
白唯始終都不擅長罵人,他拼了命想要找到更能夠打擊對方的說辭,卻最終只把自己說得渾身發抖。
安天明說得沒錯,現在,他的心裏充滿了仇恨。這種情緒是如此可怕,讓他根本沒有辦法理解任何可能存在的道理。
事實上,白唯的仇恨更多的,是針對自己的。他有足足四年的時間,卻非但沒有看清安天明的真面目,反而愚蠢得越來越信任對方。安天明用這四年的時間把白唯父親的東西一點點搶奪了過來——而與此同時,白唯做了什麽?他對安天明說“我爸至今都很想念我媽,他連保險箱的密碼都是用我媽的生日。”就是他無心的一句話,令他的父親進了監獄。二十年的刑期,對于一個六十五歲的男人來說,那和終生□□有什麽區別?為此,白唯沒有辦法不恨自己,可是,他也沒有辦法承受來自自己的恨意,所以,只能宣洩着所有的負面情緒,讓自己因為恨安天明而找到讓他來能活下去的力氣。
“無論我有多恨你,我都不會變成你。我會一輩子都瞧不起你。你以為你贏了?可你這輩子只能那麽卑鄙冷血地活下去,因為你已經成為了這樣的人。我會一邊恨你一邊憐憫你,因為你這輩子都不可能體會到美好是什麽……”
白唯想要說的還有好多,他并不确定自己在說什麽,但他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然而,他沒能繼續說下去,他的脖子忽然被安天明用力掐住。
為什麽一個讓他如此痛恨的人竟同時也讓他如此恐懼?
白唯看着安天明眼睛裏的殺意。事實上,他甚至認為死亡才是自己不痛苦的唯一方式,他一點都不怕死,然而,看着想要就那麽掐死他的安天明,白唯只感受到恐懼。
他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抖得更厲害了,他伸手想要拉開安天明的手,卻清楚感受到兩人力量上的差距,而安天明的保镖依舊牢牢控制着他的身體。
“不要再說話了。”安天明盯着白唯的眼睛,用冷到殘酷的聲音說,“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會讓你父親在監獄裏生不如死。”
終于,白唯知道讓他恐懼的是什麽。他不是恐懼安天明會做什麽事,會對自己做什麽,而是恐懼安天明這個人。這個人可以若無其事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想到自己曾經與這樣的人朝夕相處了四年,白唯忍不住為那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感到害怕。
被緊緊掐着喉嚨的人咬住牙,沒有再說一句話。這不僅僅因為他相信對方的威脅,更因為,他開始明白,自己說的任何話都沒有辦法觸及這個人的心靈。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認識的安天明,不是那個他天真愚蠢到以為自己認識的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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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天明的手指用力,讓白唯的呼吸越來越困,有一刻,後者懷疑自己會就那麽被對方活活掐死,下一秒,所有的力量驟然消失。安天明如同躲避某種瘟疫,飛快地撤回了自己的手。
終于重得空氣的白唯止不住急促的喘氣,同時,他低頭避開安天明依舊直視着他的視線。
二十四年的人生,比不上這一堂課教授他的道理多。原來,這個世界存在着一種東西叫做無可奈何,叫做無能為力。他有滿腔的怨憤不平有什麽用?他沒有能力,就只能妥協于他人的強大,隐忍下所有的對自己軟弱無用的懊悔與絕望。
低垂的視線裏,白唯看着安天明的腳轉動方向,然後走開。
兩個保镖依舊鉗制着白唯,這讓白唯只能看着安天明坐車離開。不過,在安天明的汽車發動前,和安天明一起上車的一個男人走下汽車。當汽車駛離,那個男人走向白唯。
男人的手裏拿着一根彈簧棍,在走近的時候,甩出長棍來。
“安先生說了,剛才你是用右手打他的,所以,他只要你的右手就行。”
那個男人如此說明,他看起來像是兩個保镖的頭,随意一個眼神示意,白唯右邊的保镖立即拉起了白唯的右手。
從小到大,除了在酒吧被人推搡跌倒之外,白唯從來沒有遭受過任何惡意攻擊,就更不用說這種如同處刑的方式。但這一刻,他的心裏沒有一點害怕。他看着因為愛彈鋼琴從小珍惜的手被按在停車場的石柱上,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有什麽開關被關閉了,在他體內的某個地方。于是,所有的疼痛消失,他再也感受不到燒在他心裏的火,或者是擊中他手背的鐵棍。
腦海裏莫名閃過的畫面是那個右手指關節紅腫着的安天明對他說“可你說從昨天開始我就是阿森納的球迷了,我當然要捍衛阿森納的名譽。”
一直以來,有那麽多人對白唯友好,有虛情假意的,也有真心實意的,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那時候的安天明那麽理所當然為他去打架,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那時候的安天明那樣打動白唯。
——而現在,他終于把自己的右手還給了對方。
他們,兩清了。
最終,白唯被獨自留在了那個地下停車庫。所有人都消失了。從白唯的世界裏。
那個安天明為他用沙雕的城堡,那些虛幻的美好。他是如此盲目,直到此刻才看到這環繞着他的殘忍冷酷的現實。
白唯開始往外走去。麻木的思想裏唯一清晰可辨的念頭是去見他的父親,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從這個被他害得入獄的男人那裏得到任何安慰,但天大地大,他卻已經沒有第二個去處。
在走出停車場的時候,白唯沒有注意到自己直接拐出轉角便直接站在了馬路上,等他的目光來得及看到什麽,一輛因為急踩剎車而發出尖刺聲音的汽車已經重重撞上了白唯。
意識消失之前,白唯寧願所有的一切都能就此結束。
——遺憾的是,他醒了過來。
白唯是在一間單人病房醒來的。當慢慢睜開眼睛——他那麽多希望自己不需要再睜開眼睛——接着,他看到了李朗。
李朗站在床邊,神情裏透露出這種難以名狀的怒意。面對白唯醒來,他只是靜靜觀察了白唯片刻,然後沒頭沒腦說:“上一次,你差點被自行車撞,我拉開了你,這一次,你被車撞,我事後才知道——如果還有下一次,或許我就會到最後都不知道。”
聽起來這像是抱怨又像是威脅,盡管兩種情緒都不合邏輯。白唯才剛剛醒來的大腦一片混沌,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李朗開始交代更圍繞主題的內容,“你全身有多處骨折,腦部受撞擊還需要進一步檢查,”說到這裏,他頓了下,所有的不悅和不滿情緒有一秒的退卻,他定定看着白唯補充,“你的右手傷得很嚴重,恢複情況還要再确認。”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白唯突如其來問。
這很難解釋,關于他一點不在乎李朗所說一切的這一事實,關于他只想知道李朗為什麽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也許,在白唯潛意識裏,他有希望過和兒子兒媳一起出國的傅管家能回來,或者是去其他城市工作的趙玄能來看望他。他就是一個在溫室裏被寵壞的小少爺,根本不知道只依靠自己該怎麽辦,他那麽需要有人陪伴他,但怎麽也想不到,那個人會是李朗。他在病床上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李朗。
面對白唯的提問,李朗沉默良久。他的表情愈發陰沉起來,在開口的時候,語氣僵硬而帶着一絲冷漠。
“我是來提供交易的。”他說,“我并不想強迫一個對男人不感興趣的人,可是,你顯然不像你自己曾經告訴過我的那麽直。所以,鑒于你現在的情況,我願意出價一百萬,買你一年。”
白唯怔住。李朗的提議絲毫沒有激怒他,但他終究感到意外。
李朗迅速說下去:“白少爺,你要明白,你根本沒有什麽謀生技能,我現在提供你的,是你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選擇。”
白唯不覺想起趙玄曾經告訴他的,關于李朗追過自己的事。
事實上,白唯從來沒有向對方表示過自己的性向,不知道對方是怎麽産生這樣的誤會,但如果他們之間沒有誤會,他依舊會拒絕李朗。至少,那時候他會拒絕李朗。
……而現在……
現在,他沒有辦法拒絕對方。現在的他,即便面對如此屈辱的提議,卻仍舊沒有辦法加以拒絕。
李朗說得不對。他不是缺乏謀生技能,他根本就缺乏依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的勇氣。
如此卑微而懦弱,面對一個輕蔑侮辱着自己的男人,他也寧可有對方陪在自己身邊,不想被獨自丢下。
“……我接受這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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