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現在11
除了留下即将捐助用的五萬人民幣,白唯将自己剩下的所有資金都買了安天明“推薦”的那支股票。
說實話,白唯不僅等待着,甚至可以說很期待那支股票開始不斷跌停的。因為如果那樣的話,就說明安天明不過是想讓他重新身無分文。不管這是不是出于安天明擔心白唯在商業上複仇的未雨綢缪,或者只是希望他不行,只要自己如安天明所願散盡家財,首先,安天明就會因為白唯能力低下而對他放下戒心,其次,得到滿足的安天明或許也就不會再想報複些什麽。這樣的狀況對白唯有利無害。
——然而,違背白唯意願的是,那支股票一如安天明所說的那樣,從那個周一後開始不斷漲停。
随着這支股票一起不斷高漲的還有白唯的憂慮和恐懼情緒。從某種程度來說,白唯知道這是自己的缺陷。如果他能稍稍勇敢一些,願意相信人性的美好,那麽,他就會接受安天明如今所做一切只是出于補償與好意的可能性——可是他不能。他永遠都放不下對安天明的防備,就好像每個動物都會防備自己的天敵。安天明給他的恐懼感已經深入骨髓,讓他再也找不到嘗試去理解對方行為的能力。
這天,白唯拒絕了李朗一起看電影的作為正規“約會”的邀約,反而将對方約在了咖啡館見面談話。
李朗對于白唯将他們約在咖啡館這一行為感受到某種預示,尤其,通常掐着點現身,搞不好還會遲到的白唯在今天居然一反常态提早到了。在走進咖啡館,白唯對面落座後,李朗若有所思着觀察向白唯,搶先開門見山地開口:“所以,小白,給我個心理準備,我們今天是要談什麽正事嗎?”
白唯試着用盡量輕快的語氣,“可以說是吧。我對于談分手沒有什麽經驗,不知道是不是要先說個笑話什麽的來活躍一下氣氛?”好吧,這個笑話其實一點也不好玩。不過幸好成功把正事給劇透了。
李朗沒有太多意外——也沒有對這個笑話進行任何捧場——他表情凝重地注視向白唯的眼睛。“小白,在你那麽提出之前,能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白唯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躊躇着開場白:“阿朗,我不知道怎麽解釋你能理解……”
“你知道,我一直很理解你,對吧?”李朗耐心地緩緩道來。
他的冷靜讓白唯對自己接下來荒謬的說辭多了一絲安心的自信。“這件事的起因是之前我們進行過的筆仙游戲。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現在想來,自己居然真的相信那麽一個游戲,真是荒唐。
李朗很快接口:“我是無神論者,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但那支筆寫下了我的名字,這是我原本就一直相信着的事情,所以,和通靈沒有一點關系,我只是選擇繼續相信我所相信的事情。”
“可是,這和我們想象的根本不一樣。”白唯想到真相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不敢想象曾經安天明在離他那麽近的地方而他甚至毫無察覺的情況,“——那個筆仙其實是昏迷中的安天明的生靈。”
李朗擔憂地觀察白唯,盡量隐晦溫和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小白,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或許應該去看心理醫生,我知道有時候我會情緒失控。但這次不是我的錯覺。事實上,安天明自己也承認了——同樣,這不可能是他的騙局,因為他知道只有筆仙才知道的事情。”
“并不是我想要把事情想得太誇張或者戲劇化。”李朗謹慎考慮措辭,“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果你的房間被偷偷按了監視監聽設備,那麽,什麽事都不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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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倒是的确相信安天明有這樣的能力,甚至懷疑對方也的确做得出這種事,但這次的事情不一樣。他親眼看到過對方,在那面鏡子裏,真實到讓人毛骨悚然。那時他就相信這絕不可能只是他的幻覺。
“關于這個問題我們大概都很難說服對方,不過幸好這不是最重要的。”白唯索性跳轉進度,他不需要那麽多證據,有時一個蛛絲馬跡就能推導出最終的結論,盡管他的結論有些偏激,“其實最讓我擔心的是安天明後來自己也說過,不僅僅假借筆仙之口,之後他自己親口說過會祝福我們兩個人。”
努力保持冷靜的李朗不覺皺眉用不可思議的口吻問:“所以?為什麽這會讓你決定和我分手?”
白唯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陰謀論者,滿腦子只有最糟糕的思想,然而,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樣的可能性:“也許這是他的計劃。他有意撮合我們,因為這是他計劃的第一步,他的布局,他會利用這一情況來實施某些事情。他很可能會對付你——我不知道為什麽他要那麽做,但他總是做那些我不知道為什麽的事情,所以,他的确很可能對付你。而我不能讓事情這樣發展。我不能讓你也被牽扯進來。”白唯不覺有些哀傷而遺憾地迎向李朗專注看着自己的目光。他真的想過好好投入到這段感情中,這世上的事從來沒有明确的标準,說必須相愛到某種程度兩個人才能在一起,所以,或許他可以和李朗成為特別适合的一對。只是,現在他們沒有機會了。“阿朗,我絕對不允許因為自己導致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這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
李朗靜靜聽着白唯說完這一大番話。他幾度欲反駁,最終任白唯說完,他的眼中閃動過讓人分辨不清的情緒,在片刻的沉默後,他輕聲平靜地說:“小白,如果我說我有能力保護我們呢?不管安天明是不是會做什麽,我不是毫無反擊之力的人,我相信我可以保護好自己和你,尤其我想保護好你。”
白唯想要相信對方的。事實上,李朗的确就是在這世上無論就能力還是就人品來說,白唯都最信賴的對象。可是,這并不管用。負面情緒永遠強大到能輕易壓倒正面情緒。白唯對安天明的畏懼讓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與對方進行對抗會發生什麽事。即便今天他選擇與李朗堅持,之後他也會整天惶惶不可終日。這是永無止境的恐懼,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而沒有終結的刑罰才是最可怕的刑罰。
“如果,”白唯開口,在說出這些真心話的時候,他是如此抱歉和愧疚,“阿朗,如果我對你有可以奮不顧身的那種情感,也許我會不顧後果堅持下去……可是我們沒有到那樣的程度。這個世界上,有情侶會矢志不渝生死相許,同時也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對我來說,我可以和你共患難,但并沒有明知會因為連累到你而害我自己終生愧疚也想要和你在一起的覺悟。對不起,我還是選擇了自己。”
李朗再一次沉默良久。他看起來是反複思量了白唯的說辭。最終,不自覺露出一個帶着自嘲意味的苦笑。“其實我明白。歸根究底就是你并沒有那麽愛我,還不至于到怎麽也不願意放手的程度。”
“對不起,阿朗。”白唯明白是自己辜負了對方。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同意交往的事情,那時他被自己以為的天意沖昏了頭腦,不負責任地覺得也許比起聽從自己的心,他更應該聽從命運的安排。
也或許他太渴望被一個人愛的感受了。他從父親那裏得到的父愛總是不溫不火,更親的傅叔終究有自己的孩子,而當他以為終于有個人全心全意愛他時,他卻大錯特錯。後來他一直想,一定因為自己沒有被人愛過,沒有經驗,所以才會分不清真假。他不知道被一個人愛是怎樣的感受。而他太想知道。他太想知道當他被一個人愛的時候,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孤獨,不會那麽想要別人聽他說話,那麽想要別人對他笑?他希望能從李朗那裏得到答案,如果李朗是命運他注定遇到的那個人。
可原來,這不是命運的安排。這是安天明的安排。白唯不能牽連到李朗。他可以損失三十萬,或許被奪走安生之所,無家可歸,但他不可以讓自己背負更多的罪惡感。他已經因為自己無心的一句話把父親送去了監獄,不能再因為任何錯誤的決定連累到其他人。不然,他就真的背不動了。他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在明知自己是罪人的情況下努力生活下去,這是他的極限,他沒有辦法承受更多。
“你說的沒錯,阿朗。”白唯站起身來,“如果你是當年的安天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安天明當舉例,在他想要列舉真愛的時候為什麽會不假思索道出安天明的名字,這太荒謬了,讓他覺得身體內某個地方仿佛被針紮了一下,使他異常刺痛,在不自覺急促的呼吸稍稍平複後,他才能繼續說下去,“也許我就不會做出眼下這個決定。”語畢,他轉身快速離開了他們所在的餐桌。
一路往外走去,白唯能感受到李朗依舊追随着自己背影的目光,但他沒有回頭。他不能回頭去看被自己拒絕的,或者是他終其一生,最接近幸福的一次機會……甚至,那可能已是唯一所剩的機會?
也許,白唯又反過來想,這才是安天明真正的目的。安天明故意假意撮合他們,目的就是為了恐吓他,誘導他選擇離開。安天明當然有理由那麽做。安天明的父母因為白唯的父親商業上的打擊選擇跳樓身亡,從而導致了安天明不幸的童年。所以,他怎麽可能會希望看到白唯擁有幸福的未來呢?
所以,這唯一的選擇或許也的确是一個正确的選擇——如果那麽做能讓安天明感到好受一些,能夠稍稍平複安天明內心充斥的仇恨,讓他感受到一絲寧靜,那麽白唯願意永遠孤獨寂寞,得不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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