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現在16
安天明曾以為那方法會有用的。
說起來,如果必須,他可以選擇不見對方——即便這是在世上他最後一件願意做的事情,至少他可以為對方做到。可是這麽做沒有任何用處。見不到安天明的白唯也會只會更加惶恐,為不知道安天明正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而忍不住憂心忡忡地一遍遍猜測,猜測各種可能性,猜測最糟糕最可怕的情況。而如今沒有了李朗的陪伴,安天明更不放心讓白唯獨守孤獨。所以,他選擇了另外的方案。
這是安天明做過最瘋狂的事情。要知道,白唯有一千個理由把他送進牢裏,而他卻親手将那把鑰匙交給對方。就好像他以為對方不會将他送去坐牢似的。
從利益角度分析,或者以投資的理論來說,這麽做顯然是愚蠢的。他在冒巨大的風險,實際只為博一點點的收益——從一開始安天明就知道,那個U盤不至于幫助白唯徹底放下心來。而僅僅是為了讓白唯能夠得到些微保障感,能夠覺得自己并非毫無還手之力,安天明依舊不惜刻意實施那些交易,并承擔危害性相當大後果的風險。
白唯想要送回U盤的行動并沒有太出乎安天明的意料——唯一讓他後悔的是,他沒能更好的預料細節,竟然讓對方在公司樓下等了很久。之後,他花費了一番功夫來說服對方,當白唯道謝并收下U盤的時候,安天明希望自己能看到對方稍稍放松下來的表現——但他沒有看到。
其實歸根結底,這麽做同樣也沒有用。
甚至,事情的結果比安天明想象的要諷刺多了。
安天明自己并不喜歡吃辣或者是其他味重的食物。曾經與白唯的交往過程,都是他将就愛吃辣的白唯去各種重口味的餐廳用餐——白唯的将就是每次安天明搶着請客時,白家大少爺便會陪他去各種平價餐廳甚至是大排檔路邊攤填飽肚子,從來沒有表現出一絲嫌棄來——大概直到今天,白唯都以為安天明如他自己聲稱的那樣吃不了太辣的東西,但就是喜歡吃的那種人。而話又說回來,白唯喜歡吃辣是安天明很肯定的事。這個傍晚,當安天明意識到白唯為了等自己下樓,錯過飯點後,立即将對方帶去了一家川菜館。
安天明點菜是八年前至今的慣例,這天,他點的都是辣的菜,沒有一個是他喜歡的,他只是希望愛吃辣的白唯能吃得開心。
當時怎麽也沒想到,兩個小時後,他把白唯送進了醫院。
醫生認出了白唯,顯然不久之前白唯才看過這個醫生。“我記得提醒過你,最近吃東西一定要清淡。別以為胃病是小事,保養很重要。”醫生随口數落了病人的不配合。
安天明這時才後知後覺當時面對一桌子重口味菜,白唯臉上遲疑的表情。其實原本白唯吃得很少,擔心對方因為面對自己沒胃口,吃得少了會餓,安天明又是夾菜又是勸對方多吃一點。白唯從頭至尾沒有拒絕,沒有提過一句自己最近胃疼的事。
——他連這種小事都不願意向安天明提,寧願去吃那些刺激腸胃的食物。
整個看病的過程,安天明努力保持冷靜和沉默,任胸口情緒翻湧難以消平。他陪白唯一起領完藥,離開醫院。走到大門口,他問對方:“我送你回家吧?”
面對這一提議,白唯不假思索點頭:“如果不麻煩的話。”
安天明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他知道不被信任的自己得不到真誠的對待——這是他罪有應得——但至少他以為,在一些小事上,白唯不會那麽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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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小唯,你并不希望我送你回家吧?”
這一問題讓白唯訝異擡頭望向安天明,他疑惑地頓了頓:“為什麽忽然那麽說?”
“我只是在那麽擔心。你連最近胃不舒服,不能吃辣的事都沒有告訴我,在我說我們去川菜館的時候,你沒有提議換一家。所以,我很擔心你每次給我的答案都不是你真心想要的。”
白唯揚起一個微笑,盡管看起來有些牽強:“去哪兒吃飯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覺得沒有必要弄得那麽麻煩。”
“是啊,那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你都如此小心。為什麽你覺得連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我也會小氣到介意你提出異議?”
安天明不自覺用上強勢的語氣,這使得他的提問聽起來像是控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而此刻內心的憤懑讓他忘記在他面前的是他唯一會注意刻意收斂脾氣的對象。
白唯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面對安天明的白唯都難以隐藏自己眼中如同落入陷阱小動物的驚悸,但除此以外,他始終在用盡量自然的行為舉止來維護自己的顏面,保護自己不至因為太過弱勢而顯得難堪。他很少在實際行動中表現出對安天明的畏懼,而現在,他甚至無措到不知道怎麽回答安天明。
“對不起,小唯。”更難接受眼下局面的安天明在開口道歉前哽了一下,“我不是在責問你。我也沒有這個權力。”
“別那麽說。沒有人說話還需要什麽特別的權力來支持。”白唯強撐着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我能送你回去嗎?”安天明重提這一問題,他在白唯回答前補充,“小唯,還記得嗎,我給你股票代碼的那天,你讓我先離開,然後我就真的走了——我還是有能力做到你的要求的。”
他只是想要一個真心的答案。
如果,他甚至無法從白唯那裏得到任何一絲真實的想法,無法得到任何一點真實的反應,那麽,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他寧願聽到白唯明确表達拒絕,他不怕被拒絕,只害怕對方連拒絕都不給他。
然而——
“我當然從來不懷疑那你的能力,只是,如果這沒有太麻煩你。”白唯神情不變地那麽回答他。
開車把白唯送回家的安天明一路都在想着接下來自己該怎麽做。
白唯不願看醫生,之前安天明索性自己去咨詢了心理醫生。因為沒有和白唯直接接觸,心理醫生只能給出籠統的建議。安天明為如何解除白唯心裏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費盡心機……可到頭來,他依舊只得到對方一如既往的言不由衷。
是他自己一手摧毀了白唯對他的所有信任,所以,如今得不到相信他只能接受現實。但無論如何,他需要幫助白唯擺脫已經病态的心理陰影。
如果這是他最後的辦法。
如果他已經沒有辦法。
……他真的已經別無他法了。
“小唯,假如我告訴你,準确地說,我想你保證,以後我再也不會主動出現在你的面前,你會相信嗎?”
汽車在白唯公寓樓外停下,在對方下車前,安天明抑制內心的苦澀開口。
其實他已經下定過一次這樣的決心。當他真心想要撮合白唯和李朗的時候,他的心裏有那麽多嫉恨,甚至不甘心開口承諾,但不管怎麽說,最終他還是做到了。所以,這一次的他,即便有再多牽挂,一定同樣可以做到。
“我知道現在的你肯定不會相信的。但是,時間能證明一切。也許一年後你就會相信,或者兩年後。只要你熬過這段時間,你就不會再那麽害怕了。”
有那麽一會兒,白唯用茫然不解的目光探究地觀察向安天明。後者希望前者能從自己的眼睛裏看到自己最真實的心情。他的希望落空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你知道我除了蜥蜴,沒有害怕的東西吧?”白唯刻意用說笑打岔話題。
這一輩子最艱難的承諾就那麽被忽略,絲毫沒有被當真,安天明感受着曾經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經歷的無能為力的感覺,如此疲倦。
副駕駛座的白唯在這時打開車門。“謝謝你送我回家。再見。”他下車,用顯得自然的微笑附身向安天明道謝,随即關上車門轉身往公寓樓裏走去。
安天明凝視着白唯的背影,直至留在他視線裏的只剩下那扇黑漆漆的大門。他不知道自己那麽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麽,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在等什麽,在奢望什麽。
那天大概直到深夜,安天明才開車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安天明開始将大量的精力都集中在工作上。有時候他會想,如果自己重新将工作重心移到海外,或許能夠讓白唯更加安心一些。對于白唯來說,自然是安天明離得越遠越好。可與此同時,安天明能承受的最大距離只能是眼下的情況,這個充滿他與白唯回憶的城市,一旦他離開,就真的再也沒有自己的“家”了。
這和四年前離開的情況不同,那時候他的離開更像是逃離,如此倉皇,如同喪家之犬,在他最該擺出勝利者姿态的時刻。但不管怎麽說,那時他內心明白自己遲早會回來,所以他會買下白家被拍賣的主屋。而這一次不一樣了。這一次,如果他離開,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因為即便他不離開,他都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能力有限。他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別人。
他救不了自己沒有關系,因為原本他就無可救藥。而他救不了白唯,因為他根本不配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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