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端倪

曲樂下班回來,見到在廚房裏給陳随文打下手的高朝,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大呼小叫着說:“這是誰啊?這是誰啊?我家來了個田螺小夥,還給我們燒飯吃!”

高朝大言不慚:“聽說你和老楊結婚了,特地回來讨杯喜酒喝。”

曲樂斜眼看着他:“哦喲!真是會找借口,肯定不是為我們的那杯薄酒回來的。哼哼,老實交代,到底為誰回來的?”說完瞟着陳随文。

陳随文耳朵有點發燒,裝沒聽見,他将紅燒土豆牛肉盛了一點出來。高朝趕緊去搶鏟子:“好了是吧,我來盛,我來盛。”

陳随文抓着鏟子:“我還沒廢呢,不用你幫忙。”

曲樂抱着胳膊嘿嘿笑,表現得這麽明顯,瞎子看不出來也聽出來了:“高朝你別怕累着随文,什麽都不讓幹,那他就真的廢了。他得适當鍛煉,不要讓他太勞累了是真的。”

高朝果然不搶鏟子了。陳随文說:“你嘗嘗鹹淡怎樣,還要不要加鹽。”

高朝直接用手抓了一塊牛肉放進嘴裏:“好吃,稍微再加點鹽就好了。”

陳随文準備去加鹽,被曲樂叫住了:“夠了,別放鹽了,随文現在要吃清淡的,不能太鹹了。”

陳随文聲音不大地說:“我不吃也可以。”

高朝聞言,趕緊說:“別,不用放了,已經挺好吃了,我喜歡這個口味。”

陳随文不再加鹽,關了火,慢慢将菜盛出來,歉意地說:“不好意思,讓你們也跟着吃這麽清淡。”

高朝忙點頭:“清淡好,清淡健康。”

曲樂忍不住噗地笑了,轉過身,輕搖了一下頭,前天才告訴他随文的病情,今天就出現在這裏了,要說他沒有心,誰都不信,只是這麽直的直男,要相信他就這麽彎了還真不容易,而且就算彎了,熱度又能保持多久。随文要怎麽接招,她是該祝福呢,還是該阻止?

土豆燒牛肉是第一道菜,等剩下的菜都做完了,楊磊也到家了。四個人開始圍桌吃飯,高朝還真去買了點酒回來,陳随文只能看着他們喝,自己小口小口吃着飯,需要咀嚼很多次才能咽下,就這樣喉嚨還是疼。

高朝和楊磊碰杯喝着酒,一邊斜眼瞟着陳随文的動靜,看他咀嚼許久才咽下去,每次吞咽的時候都是皺着眉頭的,想必是很痛苦,吃飯本來是很享受的一件事,他做了這麽一大桌子菜,結果卻吃得那麽難受,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嗎?難怪消瘦成這樣了,不由得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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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随文發現高朝一直都在看自己,略有些尴尬:“你吃你的啊。我現在吃飯比較慢,不用管我。”

高朝笑着點了一下頭,挑出魚臉上的豆瓣肉放到陳随文碗裏:“你吃這個,這個好吃。”

“謝謝!我自己來。”高朝當着曲樂兩口子的面這麽照顧他,陳随文怪不好意思的。

楊磊忍不住笑起來:“老高你也太會吃了,就那麽一點肉都能給你找出來。”

曲樂的視線在高朝和陳随文臉上轉來轉去,嘴角挂着耐人尋味的笑容。

吃完飯,大家坐在沙發上聊了會兒天,陳随文最先去洗澡。高朝見他進了衛生間,才壓低了聲音說:“等我帶他去北京看完病回來,你們就搬到河東去吧,我搬進來陪他。”

曲樂和楊磊對視一眼,然後問:“你要回星城?你女朋友呢?”他們還不知道他分手的事。

高朝說:“分了。我一個人留在北京也沒什麽意思,還是回來比較好。”

曲樂略有些吃驚:“為什麽分了?”

高朝不想多說:“不合适就分了。”

曲樂盯着他:“你很你女朋友分手不會是因為随文吧?”

高朝沒說話,雙手十指交叉,大拇指互相繞着圈,似乎在思考要怎麽解釋。楊磊看着好友:“老高,這事你可得考慮清楚啊。”

曲樂搖頭:“我其實不太贊同你和随文合租,尤其是他現在這種身體狀況。”

高朝不解地看着她:“為什麽?他不是正好需要人照顧嗎?”

曲樂嚴肅地說:“人脆弱的時候最不懂得設防,你陪着随文,我擔心他會愛上你,我不希望他受傷害。”

高朝嘴角差點揚了上去,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我肯定已經考慮清楚了。要是以前,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有今天,但是既然已經來了,我逃不過,我就不逃了。

其實我也有點後悔,要是我不去北京,他可能就不會被魚刺卡住,也就不會得這個病。當然,我并沒有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我只是說這種事或許不會發生。我得知他得了什麽病的時候,真的特別崩潰,我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本人呢,所以我必須陪他一起面對。”

曲樂并沒有因為感動而不理智:“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你覺得你喜歡男人了,并打算追随文?”

高朝堅定地說:“我沒覺得我喜歡男人,但是我喜歡他。”

楊磊總算将張大的嘴合上了,抹了一把臉,語重心長地說:“老高啊,這不僅僅是喜歡他就夠了,你要面對的問題太多太難了,你彎了之後,想直回來可就難了。”

曲樂冷冷地說:“随文是個重感情的人,他真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會掏心掏肺,從來不做對不起人的事,寧願自己被傷得遍體鱗傷。我不看好你,高朝,你要是沒有不結婚陪他一輩子的覺悟,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我是随文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傷害。”

高朝皺起眉頭:“就是那個人渣?”

曲樂一頭霧水:“什麽?”

高朝說:“他剛搬來的時候,一個男的給他打電話,問我是不是他男朋友,是那個人渣嗎?”

曲樂難以置信地看着高朝,過去這麽久的事了,他居然還記得,她擺擺手:“是誰不是重點,重點是随文是個特別認真的人。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高朝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和那個人渣一樣,我不會讓他受傷害的。”

曲樂根本不好糊弄,她皺了一下鼻子:“你們這些男的,說的比唱的好聽,跟誰許諾不是海誓山盟天長地久?結果激情一過就全都是放屁了。”

楊磊無辜躺槍:“老婆……”

曲樂扭頭沖他說:“老公你例外。”

楊磊一下子被捋順毛了,開心地笑了。

高朝摸摸鼻子:“我不知道将來會怎麽樣,但我是真的想過我和他的将來,我不能保證未來會如何,我既然打算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結婚。”

曲樂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覺得不像是撒謊,她嘆了口氣:“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得想清楚,随文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并不太樂觀,如果治不……”

高朝打斷她:“別胡說,一定會治好的!”

曲樂眼睛有些發澀,她何嘗不希望随文的身體能夠徹底康複起來,然而如果不能康複,高朝能夠陪他多久?他若是給了随文希望,最後又無情離開,那将是更嚴重的打擊:“你想清楚了,接受他,可能就是接受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如果你做不到一直照顧他陪伴他,始亂終棄,你就會成為一個劊子手。”

高朝喉嚨滑動了一下:“我明白,我想過這個問題,我不會讓自己和他都留有遺憾。”

曲樂還要說什麽,楊磊在一旁抓着她的手,打斷她:“樂樂,這是老高自己的選擇,我們雖然不能百分百支持,但是應該給予理解。我奉勸老高一句,人在沖動時做出的決定可能遠經不起考驗和現實的消磨,你不要急于為你的感情表白,在你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之前,可以嗎?”

高朝用力點了點頭:“好。”

楊磊又轉頭對曲樂說:“樂樂,這件事情對随文來說未必不是好事。我覺得他今天的精神狀态很好,很明顯是高朝回來的原因。如果高朝陪着他,他的信心會更足一些,對他的治療肯定會有好處,你說呢?”

曲樂聽見楊磊說到這段話,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對啊,現在大家都在為随文的病擔着心,如果高朝的陪伴能令他好起來,她又有什麽理由攔住高朝呢,她平複了一下情緒,問高朝:“你跟随文說了搬過來的事?”

高朝點頭:“說了。”

“他同意了?”

“嗯。”

曲樂這下真沒有反對的立場了,她非常嚴肅地看着高朝:“那你好自為之,希望你拿出做男人的擔當來,不要等有一天我詛咒你沒種。”

高朝笑了一聲:“我知道。”

陳随文從浴室出來了:“我洗好了,你們誰去洗吧。”

曲樂扭頭問高朝:“你晚上住哪兒?”

高朝笑着說:“我打地鋪,正好我自己的鋪蓋都還在。”沙發有點短,擺不下1米8的高朝。

曲樂撇撇嘴:“大作家月入幾萬,就不能去酒店開個房間,非得要在我們家打地鋪,真是越有錢越小氣。”

高朝笑嘻嘻的:“我就愛給美女當守門神。”

曲樂哼一聲,不知道是給誰當門神呢。

陳随文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你的被套床單我都幫你洗過了,被子也曬了,你自己鋪床吧,我有點困了,想睡覺了。”

高朝笑了:“你太賢惠了,謝謝。你趕緊去休息吧,我一會兒自己來。”

“沒什麽,放洗衣機裏攪一下就好了。”陳随文打着哈欠回房間,現在晚上八九點就開始上床睡覺,睡眠時間前所未有的充足,然而就是睡不夠,他有點懷念早先睡個四五個小時都能生龍活虎爬起來上班的日子,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以後還能不能擁有。

高朝洗完澡的時候,陳随文已經進入了淺眠狀态。他的房門沒有鎖,高朝推門進去,開了燈,陳随文掀開一條眼縫:“幹嘛?”

高朝說:“你睡你的。我在你屋裏打地鋪。”說着将席子往床邊的地板上一扔,然後将棉被抖在席子上,床就成了,然後再蓋上一床毯子,今年夏天來得早,希望這樣不會太熱。

陳随文本來要睡了,聽見這話,用力睜開了眼:“你睡我屋裏?”

“不然我睡在客廳裏聽老楊兩口子的壁角?”高朝笑起來。

陳随文猶豫了一下:“要不你上床和我擠一下吧。”既然都住到自己屋裏來了,一起睡一張床應該問題不大吧。

高朝笑起來:“別,我怕擠着你,影響你休息,趕緊睡吧。床已經鋪好了,我熄燈了啊。”說着就把燈給關了。

一切歸于黑暗中,陳随文聽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高朝應該躺下了,他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人家千裏迢迢從北京趕過來看自己,竟然睡他家的地板。

過了好一會兒,高朝的眼睛适應了黑暗,他躺在地鋪上,側耳聽着陳随文的動靜,一點聲響都沒有,連呼吸都淺不可聞。剛剛他提議讓自己上床去睡,天知道他有多願意,但是他不敢,怕自己控制不住向陳随文耍流氓。本來他是興沖沖地回來追求陳随文的,但是今晚被曲樂兩口子一分析,他冷靜下來了,陳随文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陳随文了,他現在脆弱無比,吹一口氣都可能會化了,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沖動來,得克制一下,陪着他,等他好一點再說。就像楊磊說的那樣,他的确需要時間去深思熟慮這份感情和這個決定,一時沖動承擔不了沉重的後果,是對自己和陳随文的不負責任。

高朝擡手撫了數下自己的前胸,告誡自己說:高朝,不要着急,慢慢來。現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陪伴他,一起克服重重的困難。

“随文。”黑暗中,高朝輕喚着陳随文的名字,他的名字怎麽那麽好聽呢。

陳随文輕輕地嗯了一聲,模糊地咕哝:“什麽事?”

高朝擡起手,摸到床上,探進了被子裏,然後摸到了陳随文的手,抓在手心裏,陳随文察覺到了,有些詫異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對方的手背,高朝說:“随文,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我會陪着你。”

陳随文只覺得力量源源不斷地從高朝的手心裏傳到自己的胸膛裏,他嘴角揚起來:“嗯,謝謝。”

高朝用力握了一下陳随文的手:“不要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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