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江望07

初七過後西區又沉寂下來,日頭卻是一天比一天大。

小鳥停在電線杆上叽叽喳喳,黑豆般的眼珠子動了動,在緊閉的窗簾上一晃而過。

江望又一次胸悶氣短地從睡夢中醒來。

他閉着眼,擡手把壓在胸前的小腦袋往邊上一推,又順手給她扯上被子。

邊上的人被推了也老實,換了個姿勢往被子裏一滾,腦袋往枕頭上一埋,蹭了蹭繼續睡,手裏還揪着那個毛絨娃娃。

江望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起床,疊好被子去準備早飯。

熱氣在小小的廚房裏散開,沒一會兒,又被窗縫裏溜進來的冷風卷走。

江望看着時間,打算掐着點去叫陸梨起床,冬日裏飯菜冷了就是眼睛一睜一閉的事。等鍋裏的水開始沸騰,江望去敲了門:“陸梨,起床。”

裏面起先沒什麽動靜,好一會兒才傳來含糊的應聲:“知道了!”

江望站在門口,耐心地等了片刻,聽到有悉悉索索的動靜才轉身往廚房走。當他的視線無意間瞥過客廳事,腳步停頓了一瞬。

廚房還是原來的廚房,客廳還是原來的客廳,但一切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如今,廚房裏溫着牛奶,客廳裏散落着陸梨的玩具。

冬日會過去的,江望告訴自己。

陸梨洗完臉出來的時候,江望正好把早餐端上桌,圓滾滾的雞蛋在小碗裏打着滾。

她探頭瞧了一眼,問:“江望,你什麽時候買的雞蛋?”

明明他們一塊兒去菜市場的時候沒見他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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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敲碎蛋殼,等熱氣散了些才剝了遞給陸梨:“別人送的。”

陸梨想了想接過來:“是菜市場那個阿姨嗎?”

江望應:“嗯。”

陸梨嘴小手也小,雙手捧着雞蛋能吃半天。

江望坐在對面,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道:“陸梨,上午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在家乖一點,有事就給木子哥哥打電話。我中午就回來。”

“去哪裏,不能帶我嗎?”陸梨試探着問,“我很乖的,不打擾你。”

安靜片刻,江望道:“拿點東西去看我媽。”

畢竟是年間,他不想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

聞言陸梨放棄了這個念頭,只道:“我在家等你,中午我煮餃子給你吃。”

江望擡眸,望進她水亮的眼睛裏,應:“好。”

江望走後,陸梨邁着小短腿把家裏打掃了一遍,除了江蓮的房間。她只那天在門口看了一眼,從來沒有進去過,即使裏面幾乎成了一個空房。

臨近中午,陸梨搬着小椅子跑到陽臺,扒在窗口上往下看。

小巷子裏沒幾個人,也沒有江望。

只有幾條小狗跑來跑去,追着彼此的尾巴咬。

陸梨趴着看了許久後,跑回廚房裏開始數餃子,數了一遍又跑回陽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明朗的天暗下來,雲層聚集。

下雨了。

早上江望出門沒帶傘。

陸梨抿抿唇,轉身跑回房間,從江望書包裏找出傘,下樓去公交站牌處等他。

這場雨來得急,行人身影匆匆,車在雨幕中快速穿行而過。眼前的場景讓陸梨産生了細微的不适感,像是所有畫面都開始加速,與悠閑緩慢的清晨截然不同。

公交車反反複複,她始終沒看到江望。

陸梨腦子轉得很快,捏着傘轉身就往32幢的方向跑。雨幕中奔跑的人不止她一個,但拿着傘不撐的卻只有她一個人,路人多多少少往她身上看幾眼。

心跳聲如急促的鼓點,喘息震得她耳膜發疼。

以至于,當趙木接到陸梨電話時,甚至沒能聽清她在說什麽。

筷子被他随手擱在一旁,趙木掃了一眼吵鬧的辦公室,提高了聲音:“梨梨你別着急,慢慢說,出什麽事了?”

陸梨平複着呼吸,盡量說的簡短:“江望不見了,他早上去看他媽媽,說中午回來吃飯的。”

趙木停頓片刻:“梨梨,外面下雨了,他可能耽擱在路上了。”

“不會的!江望從來沒有遲到過!”

女孩的聲音變得尖銳,通過電流刺向他的耳朵。

趙木渾身一凜,陡然清醒過來。

陸梨和江望相依為命,江望不會就這樣把年幼的妹妹獨自丢在家裏。況且..趙木想起那日在樓道裏問到的事,下意識道:“我馬上去找他!”

問清了江蓮的公墓地址後趙木托同事跑了一趟,他離開前去庫裏領了槍。

趙木徑直去了那醉漢家裏。那日,江望的鄰居告訴他,那男人騷擾江望和江蓮很久了,起初江蓮在情況還好些,現在卻是變本加厲。

放下電話,陸梨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除了聯系趙木她還能怎麽找江望?

江望,江望。

陸梨默念着他的名字,不自覺捂住了耳朵。

在想到某一處的時候陸梨忽然停住了,游戲!

她在游戲裏,游戲能幫她!

自穿進游戲後,陸梨仔細研究過她的面板,除了不聯網能運作的小莊園,留給她的就只有商城和背包。背包裏有卡牌,有很多很多卡牌。

在現實世界裏她無法使用卡牌,但進入游戲後就不再受限制了。

陸梨沒有翻看其他卡牌,她想到找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江堯——

江望的堂哥。

“江望?”男人喝了酒,鼻息間噴出灼熱的喘息,呼哧聲配合着腳下的步伐逐漸将江望逼進巷子裏,“真他媽能跑!”

他對西區了如指掌,根本不怕江望跑了。

江蓮還活着的時候他有所收斂,那女人不好惹。

現在,一個小民警有什麽用?

男人咧嘴笑了一下,随手把酒瓶往往後一丢,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雨愈發的大,天色陡然暗下來,像原本明亮的室內被關了燈。

江望在昏暗的巷子裏跑,雨滴重重地砸下來,将男人的罵聲遮掩。他習慣了走近路回家,沒想到今天會在下車的時候遇見這個男人。

近路是西區最偏的巷道,地面上随處可見垃圾。

捏扁的易拉罐、橫着鞋印的練習冊、軟成泥的自行車輪胎。

大雨眨眼就将它們吞噬。

越往前跑視線越暗,江望沒有一次回過頭。

他開始往垃圾場跑,這一帶雖然人跡罕至,卻極受流浪貓流浪狗的歡迎。江望看過它們從洞裏鑽進來,又從洞裏出去。

垃圾堆臭氣熏人,江望的黑眸卻漸漸亮起來。

小少年單薄的身軀毫不猶豫地紮進裏面,手劃到碎片也不在意,只是一味地往裏面擠。腳步聲漸漸近了,江望竭力地控制住呼吸,手下的速度越來越來快。

快了,快了。

馬上就翻到了!

“啧,江望。”男人厭惡地看了垃圾堆一眼,沒往裏走,就一個角落這小子能跑到哪裏去,就站在外面等他,“別耽誤時間,妹妹還在家吧?”

江望就像沒聽見男人的話似的,只在他提到陸梨的時候頓了一秒。

眼看那角落裏的垃圾都被他翻開,江望的神經在那瞬緊繃到了頂點,瘦小的身軀在大雨下徹底僵住。那洞被填上了!

“轟隆”一聲響。

閃電将這肮髒的角落照亮。

江望轉身,黑眸凝在男人令人作嘔的面龐上,另一只手偷偷放到了後背。

......

陸梨不知道趙木去了哪裏,她一路沿着上次江望帶她回來的小巷往外跑。每經過一個角落都停下來仔細看,越跑心就越慌。

女孩的發和毛衣都被雨水打濕。

黑發濕噠噠地黏在臉側,光潔額頭下的杏眼裏泛着紅。

“江望!”陸梨放聲喊,“江望!哥哥!”

又在一個分叉路口。

陸梨喘着氣停下,左邊是垃圾場方向,右邊是公交車站牌方向。

急促的腳步聲重重地踏在石板上,陸梨下意識地轉頭,在看到來人是趙木的瞬間她不由攥緊了拳,仰頭問:“木子哥哥,找到江望了嗎?”

趙木搖頭,喘了口氣:“沒有,我讓同事去他媽媽的公墓找了,暫時還沒給我打電話。梨梨,江望是從那邊過來的嗎?”

他指向右邊,是公交車站牌的方向。

陸梨點了點頭:“哥哥下車後會走這條路,這條路離家裏最近。”

趙木蹲下身,對陸梨道:“梨梨,你去派出所等木子哥哥好不好?我一定把江望給你帶回來。”

陸梨半仰起臉:“去哪裏找他?”

趙木道:“去街道上問,我會去找公交師傅,一定找到他。”

江望還在西區嗎,直覺告訴陸梨,他就在這裏。

陸梨心跳愈發的快,腦中轉過數個念頭。

這場雨讓天地間泛起一層霧氣。

陸梨抹了一把眼睑上的雨水,緊抿着唇,最後望着垃圾場的方向。

她伸手拉住趙木:“木子哥哥,我們去那裏找找好不好?就去看一眼。”

趙木往右側看了一眼,又看向眼眶裏盈着淚水的陸梨,咬牙道:“好。”

“江望!”

“哥哥!”

口鼻間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江望在瀕臨窒息時,恍惚間聽到了陸梨的聲音。身上的男人也因着這聲音停住了手裏的動作,他肩頭還插着啤酒瓶碎片,鮮血被雨水沖淡。

江望是極善于抓住時機的人。

他非但沒松開手,反而更用力地将碎片往裏送。

在昏暗髒亂的垃圾場邊,陸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被人掐住脖子的江望,她大喊:“江望!”

趙木将手放到腰後,機械冰涼的觸感讓他一顫。他拿出配槍,雨點砸向漆黑的槍身,冷冽的聲音緊跟着響起:“警察!不許動!”

随即他壓低聲音:“梨梨,躲在後面,別出來。”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低罵了句:“操!”

冰涼的雨和黑洞洞的槍口讓他清醒過來,随即便松開江望,舉起手喊:“別開槍!我就是經過這裏,什麽都沒做。”

趙木舉着槍,緩緩逼進,另一只手去摸手铐:“站着別動!江望,過來,帶着妹妹走。”

江望越過雨幕,看向陸梨。

她動了動,似乎想朝他走來。

江望緩緩松開了握着碎片的右手,即便痛得麻木了,他還是有力氣跑。可是不等他跑出垃圾堆,站在原地的女孩便沖過來緊緊地抱住他。

“...髒。”

江望低聲說,嗓音嘶啞。

他的頸間留着一圈觸目驚心的紅痕,依稀可見指印。

陸梨緊咬着唇,死死地抱着面前的小少年。淚水混在雨水間,但哭腔還是忍不住洩出來,她小聲卻又堅定地說:“江望,我找到你了,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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