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江望33

秋日裏, 光與風都和煦，這樣的天氣最适合郊游。

如果不用爬山就更好了，這山路雖然不陡, 路途對這些孩子來說也算是漫長。幸而同伴多，又熱鬧, 大家都能堅持住。

在長長的隊伍後, 有兩道重疊的身影落在最後面。

陸梨安靜地趴在江望的背上，不如以往一般會湊在他的耳旁叽叽喳喳。這一路江望數次停下來, 問她是不是覺得疼，陸梨都否認了。

因着陸梨不想被人盯着，兩人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即便這樣江望背着一個女孩上山的消息還是傳遍了。

但這些都與陸梨無關。

昨晚, 陸梨沒能睡着, 胡思亂想了一整夜。

在這個世界，江望是她最親密的人，他知道她的來處、歸處。甚至她沒有向他隐瞞游戲的事，唯一忘記說的便是那游戲界面。而這一點忘記, 在昨晚忽然變成了她的秘密。

唯一的秘密。

“梨梨。”江望微微側頭, 低聲問, “怎麽不說話，是不是不舒服？”

陸梨抿唇, 小聲應：“昨天沒睡好, 有點困。”

江望微蹙了蹙眉，直覺告訴他陸梨狀态不太對, 但這會兒時期特殊, 他不能确定，只好道：“趴着睡一會兒，渴了就喊我。”

陸梨點點頭, 扒着他脖子的手悄悄往肩膀移了一點。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江望。

他們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可陸梨卻開始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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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沉寂的氣氛沒能持續太久。

江堯憋不住跑來找陸梨了，還沒見着人，就開始喊：“梨梨！”

高喊聲惹得好些人往他身上瞧，待看到是江堯便收回了眼。崇英或許有人不知道陸梨是江望的妹妹，但絕不會有人不知道陸梨是江堯的妹妹。

原因無他，實在是江堯對妹妹的喜愛過于明顯，幾乎兩個年級段的老師都知道。

江堯的班主任還拿陸梨去教訓他，讓他好好學習，江堯只當是在誇陸梨，挨罵了也笑。

陸梨耳朵動了動，忽而擡起頭，攀着江望的肩探頭看了一眼，待看見了便揮了揮手：“堂哥，在這兒。你跑慢點！”

下坡容易剎不住車，江堯這個速度還讓陸梨心驚膽戰。

江望腳步微頓，忽而意識到陸梨不是不想說話，只是不想和他說話。

為什麽？僅僅一夜之間。

想起昨夜的事，江望渾身冰涼。

她知道了。

“梨梨！”江堯揚起笑，伸手就往她嘴裏塞了顆梅子，“不酸，甜滋滋的。要不要喝水？”

陸梨搖搖頭，不說話，就這麽看着江堯。

江堯雖然心思簡單，但他了解陸梨。

一見妹妹巴巴地看着他，便配合道：“江望，我來背會兒。”

若換作往常，江望一定不肯，但現在...

他一言不發，任由江堯背起陸梨，只提着她的包和相機。

江堯體格強健，背着陸梨一點兒不嫌累，還挺起勁，幾步就把江望甩到了身後。他回頭看一眼，還挺納悶：“江望一個人走那麽慢幹什麽？”

陸梨一愣，忍住回頭看他的沖動，只靜靜靠着江堯。

江堯一點兒都沒察覺出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樂呵呵地和陸梨說話：“陸梨，一會兒把帳篷搭在哥哥的帳篷邊上，晚上睡覺不害怕。”

陸梨小聲應：“好。”

又走了一段路，江堯再傻也覺出陸梨不開心了。

他掂了掂這小丫頭，悄聲問：“江望那臭小子惹你不高興了？”

陸梨靜了片刻，悶聲道：“不是。”她有一肚子話想說，可怎麽都說不出來。這世間，除了江望，再沒人知道她想要什麽。

從前，陸梨不知道江望想要什麽。

她只知道，那對江望來說，是條無比堅定的路。

可從沒想過，這路會攔在她身前。

這一路，江堯一直背着陸梨。

江望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她離他越來越遠，看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江望幾乎可預見他的未來，沒有陸梨的未來。

要改變方法，江望告訴自己。

陸梨期待的秋游，因為接二連三的意外，變成了她的苦惱。

她被摁在搭好的帳篷裏，被勒令不許亂跑。于是她只能看着別人下水捉魚，去地裏扒拉，又或是去果園玩鬧，這讓她本就敏感的心情更為低落。

等天暗下來，陸梨哄走了給她喂食的江堯，忍不住躲在帳篷裏偷偷掉了眼淚。

她不為江望的隐瞞而落淚，正是因為她明白江望想要的才落淚。

從來，江望只是被動地接受着，他接受母親的死亡、她的到來以及江家。

接受命運帶給他的一切。

帳篷搭在高處的平坡，小燈将小小的帳篷點亮。

在夜裏宛如一只只碩大的眼睛。

江望沉默地看着陸梨的方向，這一天他都沒再去找她。直到她的帳篷熄了燈，他才敢往那方向走去。人群聚集在一起燒烤，沒人注意江望。

江望的腳步很輕，可藏不住影子。

陸梨驟然看見帳篷上的人影，下意識抹了眼淚，喊：“堂哥？”

夜晚靜谧，藏在女孩嗓中的細小的哭腔逃不過江望的耳朵。她的眼淚像是牢籠，将他困在裏面，又将他撕扯成兩半。

一半告訴他要忍耐，一半告訴他她會逃。

良久，江望在帳篷前蹲下，輕聲道：“梨梨，是我。”

陸梨呼吸微滞，忙擦幹淨臉，清了清嗓子，應：“我困了，江望。”

帳篷前的少年頓了頓，低聲哄她：“我帶你去看星星，有話想告訴你。”

陸梨一怔，垂眸想了片刻，應道：“好，等我一下。”

陸梨緩和了情緒，打開帳篷內的小燈，用小鏡子檢查了自己的眼睛，等不那麽紅了才穿上外套。一拉開帳篷拉鏈，還沒看清人，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陸梨無法，只能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如往往常般問道：“哥哥今天玩什麽了？開心嗎？堂哥說小溪裏只有很小的魚，地裏還有蟲。”

江望沒應聲，加快了腳步往高坡走。

高坡處看星星的女孩多，崇英專門安排了保安巡邏，避免意外。

江望避開了衆人，挑了偏僻的小路，找了個角落将陸梨放下。角落有塊平石，是他下午去找來的，好讓她坐着舒服。

陸梨擡頭，剛想說話，就見江望擡手開始解扣子。

她這才發現江望在校服外穿了件大衣。

高坡風大，少年寬大的風衣将涼風都遮擋住。

陸梨抿唇，攥緊了衣服，等着江望說話。

江望卻沒提剛才的事，只摸摸她的發，道：“往右看，看星星。”

夜空清朗，薄雲散開。

柔和的月高懸于天空，閃爍的星子嵌在透亮的夜空裏。山裏的空氣和這夜空一樣清透，陸梨的心情慢慢變得平穩。

“要和我說什麽？”

陸梨收回視線，看向江望。

江望在她身前蹲下，讓她俯視着他，也讓她看清自己的眼睛。

“梨梨。”江望的嗓音幹澀，神情與平日沉靜的模樣相差甚遠，“昨晚我和林青喻說了很多，可唯一想讓你聽到的，你沒聽到。”

陸梨愣住：“你...”

江望道：“我太了解你了，或者說，我過分關注你的情緒。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是我控制不住，你一直都不擅長掩藏情緒。”從小時便這樣。

陸梨垂下眼，不去看他，悶聲道：“我都聽到了。”

江望彎起唇：“有想問我的嗎？”

陸梨到底還是信任江望，畢竟他們從小形影不離地長大。

昨晚的裂縫在今天他的主動坦誠下，似乎又緩慢合攏。她用手指戳着衣服，問：“你對哥哥他們是怎麽回事？你不想我回家，才接近他們對嗎？”

江望沒否認：“梨梨，我只是不想花太多時間和情緒在別人身上。你知道，我習慣了一個人，以前...”他頓了頓，略過這段，繼續道：“梨梨，說句公道話。不是我主動接近他們，是他們在向你靠攏。你在乎的人，我會尊重他們。”

以前，江望在西區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陸梨一清二楚，不用他說她都能把略過的那些填充完整。

“梨梨。”江望放低聲音，試探着去牽她的手，“對你來說，我或許只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但我是個人，從你來到我身邊，每一天都是真實的。我有情感，我會舍不得。”

陸梨有一瞬的恍惚，喃喃道：“可是，我一定要回去。你知道的，江望。”

江望沉默片刻，手指微微蜷縮，複又松開：“我暫時沒辦法接受這件事。梨梨，你給我點時間。我雖然姓江，但除了你，我一無所有。”

“對不起，江望。”

陸梨才忍回去的眼淚，又因他的話落下來。

江望在心裏嘆了口氣，擡手将她落下的眼淚撫去，低聲問：“梨梨。昨晚我和林青喻說的話，你都聽懂了嗎？”

陸梨用手背捂着眼睛，點頭：“嗯。”

江望無奈，分明就是沒聽懂。

他輕聲道：“為什麽我想留你在身邊？”

陸梨抽泣着，小聲應：“我們一起長大，我是你妹妹，你舍不得我。”

“梨梨，不只是這樣。”江望移開她的手，直直地望進她濕潤、水亮的眼睛裏，“我曾和你說過，如果有喜歡的人，會親口告訴你。 ”

陸梨一懵，眼淚被吓得留在眼眶裏，下意識地阻止江望繼續說話。

可沒能來得及。

清俊的少年蹲在她眼前，星空将他半邊臉照亮，另一半隐在暗裏。他攥緊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梨梨。我有喜歡的人。”

“她的名字，叫陸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