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0200114-2

有一就有二,也不知是何卓對付梁笑的手腕越來越強了,還是這哥哥越來越沒脾氣了,反正稀裏糊塗的,在他那過夜的次數,逐漸上升。

日子稀裏糊塗滾着過,何卓甚至覺着,就這麽能稀裏糊塗到老,也挺好。

可惜這世上的事,往往并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老張頭沒得挺突然,倒也沒遭什麽罪。早上遛彎兒的時候一跟頭倒下去,就再沒起來。

彼時正趕上拆遷搬場地,方方面面的瑣碎事情一籮筐,梁笑本來就忙得喘不上來氣兒,突如其來的噩耗傳來,本來就失眠了好幾宿的梁師傅,登時腦子炸開眼前一花,險些沒暈過去。

手忙腳亂把手上的事兒交代給徒弟小寧,梁笑自己開了車就往醫院去。想着自己腿腳不方便怕耽誤事,路上又給歷九打電話把人叫了過去。

老張頭就三十多才得了一兒子,眼下還在國外留學,得了消息這時候還在訂回來的機票。家裏剩一撐不起事兒的老太太,後事全靠梁笑和歷九張羅。

十來年師徒情分,梁笑這會兒也有些恍惚,畢竟太突然了,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可看着跟掉了魂兒似的的師母,他還是強打起精神,讓歷九幫忙去聯系喪葬相關,自己守在老太太身邊安撫照看。

晚上守靈肯定不能讓老太太跟着熬,梁笑好說歹說把老人家勸去睡覺,自己一人坐在客廳臨時搭的靈堂前,看着黑白照上笑呵呵的老頭發呆。

師父于他有大恩,當初沒他老人家拉自己一把,他這剩下的半條殘命估計這會兒爛得就剩骨頭架子了。

本想着日子越來越好過了,他再好好拼幾年,差不多就有能力在大洋彼岸給老兩口置辦個房産,送他們去和孩子團聚。

可老頭兒怎麽說沒就沒了呢?連句話也沒留下……

那時候梁笑剛十八,這不到半年折騰下來,家裏基本上什麽也不剩了,就剩他自己殘廢一個,癱在床上等着生命倒計時。

本來歷九一直照顧着他,可前陣子這小子作死作太大,直接拘留了。

聽和他一起混的幾人說,對方不肯私了已經準備上訴。梁笑趕緊當了他媽留下的幾樣手飾,換了最後一點兒現錢,買了禮品包了紅包去醫院探望那個被歷九捅了兩刀的人。

可對方不是什麽善茬兒,也看不上梁笑給的那點兒賠償金,陰損刻薄的羞辱過這小殘廢一通,把人攆了出去。

舍不得搭車,梁笑費勁的轉着輪椅往回走。

他沒錢去康複,外傷好差不多就直接出院了。體力也不行,自理也不行,也不想出去丢人,已經在家躺了小半個月。這次是歷九出了事,才逼得他硬着頭皮爬上輪椅出門。

夕陽西沉,路燈亮起。

眼看着快到家了,梁笑卻脫了力,歪在輪椅裏累得直喘。

低頭看着已經濕了的褲裆,梁笑恨不得現在就死去。他一天沒喝水,嗓子都快冒煙了,可最後還是沒憋住尿了褲子。

當時老爸怎麽不把自己帶走呢?他老哥兩眼一閉和老媽地底下團圓去了,留下自己現在這樣生不如死的,有什麽意思……

“笑笑?是梁笑吧?”正沉浸在絕望沮喪情緒中無法自拔,梁笑耳畔響起中年男人的問話。

擡起頭,梁笑茫然的看着眼前風塵仆仆的大叔,遲疑片刻,猶豫着喊人:“……張叔?”

老張頭和梁笑歷九他倆的爹是鐵哥們兒,原先一起當兵轉業進工廠,直到廠子倒閉,才各奔前程。

歷九他爸有舊傷,很早就沒了。歷九他媽一改嫁,這小子就徹底成了野孩子。也就是梁笑他爹和老張頭偶爾管教兩下,又怕說重了傷感情,所以歷九還是長着長着,就跑偏了。

這回又一個老哥們兒走了,老張頭本來人在外地不知道,等到回來找人找不見,這才知道出了大事。

急匆匆奔着梁笑家來,看見這個瘦得就剩一把骨頭的半大小子坐着輪椅橫在路中間,他第一眼都沒敢認。

推着梁笑回去收拾日用,老張頭直接把他領回了家。

等後來梁笑跟着老張頭進汽修行開始學修車,這才從旁人口中斷斷續續知道之前供他做康複、打點歷九那事兒的錢,是老張頭在外省耗了半年,才要回來的賬款。

那時候店裏不太景氣,想上新的升降機,只能從以前的欠賬裏找門道。結果因為他倆把這錢花了,機器後來又拖了一年多才換上。

不過歷九最後還是判了,畢竟老張頭交際有限。好在之前的努力也算沒白費,時間不長,就在本地看守所服刑,不吃苦。隔三差五的,還能去看看。

開始老張頭對教梁笑學修車這檔子事有些沒譜兒,畢竟也沒聽說過有誰家讓這種傷殘程度的人做大工的,還想着實在不行就給梁笑報個會計班,就算以後有變化,也能混口飯吃。

沒成想梁笑還就是吃這碗飯的材料,比他之前教過的都聰明,耳朵也靈。除了幹活時活動起來難免比別人麻煩些慢一點兒,其他真挑不出毛病來。

本來還很得意收了個好徒弟,結果等歷九出來後,到他家道謝吃飯時,歷九幾句話就把老張說後悔了。

之前他也問過梁笑想不想繼續念書,梁笑果斷搖頭拒絕後,他還以為這孩子也是不喜歡讀書,畢竟和歷九那樣的混子成天到晚在一起,八成也是個無心向學的。

萬萬沒想到的是,梁笑讀書時成績特別好,要不是後來出了變故,一本重點基本上跑不了。

老張頭這個悔呀,覺得耽誤了孩子,對不起亡故的兄弟。倒是梁笑自己開解他說,自己這樣的,考上了學校不一定收,收了念完照樣不好找工作,還不如少浪費幾年,早學點兒養活自己的本事。

話雖如此,老張頭左思右想覺得沒個文憑還是不行,倒是給梁笑和歷九都報了函授。不過畢竟底子差太多,梁笑證都拿到手了,歷九還沒考過幾門課,最後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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