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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眉是醒來了,情況卻比她昏迷的時候更糟糕。

她認不得人了。

此時就縮在床的最裏側,縮成一團,把眼睛瞪得溜圓,眨也不眨地警惕看着屋裏的所有人。

紫葵是第一個發現她有異樣的,在她那一句我不認得你們,眼淚就開閘了似的落下來,更不敢相信姑娘好好的就不認得自己了。

“姑娘,我是紫葵啊。我在姑娘三歲的時候就到你身邊了,你不認得我了嗎。”紫葵努力壓住眼淚,小心翼翼靠近她,還拼命想擠出笑容。可面上一動,笑沒能出來,倒又牽出一串眼淚。

蘇眉背靠着牆,腦海裏都是零零碎碎的畫面,畫面裏的人和聲音像鑽入頭顱的妖物,不依不饒地糾纏着她。

她不認識他們,她誰也不認識!

“——你、你不要過來!”

面對紫葵邁出的步伐,蘇眉高聲喝止,如同一只認生的貓兒,仿佛別人再靠近就要露出利爪撓過去。

紫葵本還抱着一分希望,聞言徹底崩潰了,扭頭恨恨看向罪魁禍首。

林恒禮自始至終都沉默着,眼下這個情形不是他有意為之,就連在花園見到蘇沁都是意外。

丫鬟送信來明明說的是蘇眉轉交,結果來的是蘇沁,緊跟着蘇眉就出現了,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便要退親。

一切過于巧合了。

林恒禮望着神志不清的蘇眉,是暗悔自己沖動下反手推了她,又隐隐察覺園子裏的事恐怕是她有意為之。

思來想去,他最後得到一個結論,蘇眉知道他先前跟蘇沁有過來往。

而蘇眉與她的繼姐是氣質完全不同的美人。

蘇沁美在外表,一眼讓人驚豔,但驚豔過後便會漸漸變得乏味,所以他根本沒把蘇沁放心上。反倒是蘇眉刻入骨相的那種美,精致得就像春日梨花,還有那秀而不媚的韻致,才是真正符合他心目中妻子的形象。

這樣柔和的美人,平時說話音調亦是柔軟的,纏綿地落入耳中,叫人聽着便要先酥了心。所以他怎麽也想不到,美人的柔婉之下亦暗藏機鋒,讓他猝不及防就落入陷阱。

林恒禮出神地看着蘇眉,眼神越發複雜。

李氏被砸一下,坐了好大會才緩過來,見蘇眉現在還瘋瘋癫癫的模樣,急得胸口起伏不定,“大夫,她怎麽了,你再號脈看看,這究竟是怎麽了?!”

忠義侯最寵愛的就是亡妻留下的這個女兒,兒子把人推到摔了,已經是天大的問題,如今還成了這幅模樣,讓她要怎麽跟忠義侯交代?

郎中早暗中觀察了半晌,心裏已經有定論,可主人家讓號脈,他也只能再硬着頭皮一試。

“這位姑娘你別害怕,勞煩伸個手,小的是大夫,只會治病不會害人……”

“不!”蘇眉驚叫。

也不知是郎中哪句話,讓她情緒再度失控,郎中還沒靠近,她已經從床上蹦了起來,直接就撞開人跳下床。

不管誰在跟前,只要擋在她去路的人,她都狠狠推開撞開,奔向門口。

李氏被她吓得高喊:“快把三姑娘攔下。”萬一再摔着碰着這個寶貝疙瘩可就不好了。

下人們這才從怔愣中回神,呼啦啦就要圍上去,一個粗使婆子伸手一撈,正好拽住了蘇眉的胳膊。

幹粗活的人,手上不缺的就是力氣,蘇眉被拽得痛呼一聲,眼裏當即泛起了淚花。

“姑娘!”紫葵聽見她喊疼,撲到那些下人堆裏,用力去扯那個婆子耳墜和頭發,“不許你們碰我家姑娘!”

婆子吃疼慘叫着松開手,蘇眉回頭見到紫葵撕打別人的樣子,有樣學樣,對着攔自己的人一通亂揪。

主仆二人齊反抗,屋內頓時亂了套,下人被推得跌倒的跌倒,還有撞到家具、瓷器的,乒乒乓乓地聲音不絕耳。

有紫葵的幫忙,蘇眉終于順利逃出屋,林恒禮在母親罵下人廢物的厲聲中一甩袖子,沉着臉飛快追出去。

——不管事情是不是蘇眉設下的算計,都絕對不能讓她再出事了!

他穿過游廊,望着已經跑出院門的纖細背影吩咐道:“把護院都叫來!”

宴息室這裏亂成一鍋粥,嘉禧公主那兒也正關切孫子闖下的禍事,讓人再去探探,現在究竟是怎麽個情況。

她身邊的一個嬷嬷端來熱茶,安撫道:“三姑娘一定福大命大,又有公主您在,必定能庇佑她逢兇化吉。”

嘉禧公主現在聽不進這些虛話,接過茶抿了兩口,仍舊憂慮道:“恒禮向來是個穩妥的,今日怎麽會在自家就做出糊塗事?忠義侯那裏可不好糊弄啊……”

嬷嬷聞言思忖了片刻才回話:“恐怕還是蘇家那個大姑娘壞的事,畢竟世孫出色,哪個姑娘見了不動心。”

“那是個什麽東西?!她也配?!”嘉禧公主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十分地不屑。

“禀老夫人,門房那邊的人說三老爺進府了,如今人已經清醒,正往這兒來,說要來給您請安。”

外頭一道禀報聲打斷了主仆二人說話,本就心情不舒爽的嘉禧公主聽見,神色都變得冷厲幾分。

“多少年了,他一日都不忘記那些假惺惺的作态。他來是什麽意思,是要提醒我,他這次受傷其實是替二郎受過的,是要來找我邀功還是想來協恩?!什麽時候不回來,挑這個時候回來了,簡直就是晦氣!既然傷着,不必到我這再請什麽勞子的安,讓他回去修養就是,省得別人又說我這嫡母跋扈,庶子帶傷還得到跟前立規矩!”

外頭的人聽見她動氣,忙應一聲是,扭頭就要去攔住人,生怕跑慢一步會被連累得跟着吃挂落。

嬷嬷見主子生氣,本還想勸一聲,結果嘉禧公主一番夾槍帶棒,等她說完人也跑了,想喊停下都沒機會。

嬷嬷無奈道:“我的公主啊,三老爺這個時候來未必就是起了壞心。而且不拘是怎麽樣,您都該見見,問問他傷得如何,何況三老爺這次确實是真給二老爺擋了禍,不是您在國公爺跟前說項,送壽禮的事怎麽也到不了三老爺頭上。等國公爺回來得知你把人趕走,不又得跟您紅臉……”

嘉禧公主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嫁過來後就把衛國公後院盯得死死的,多少年家裏都沒有庶子庶女出生。可物極必反,衛國公當年就是個風流人物,到最後還是弄了個庶子出來,還是個比長孫大不了幾歲的庶子,狠狠打了嘉禧公主臉,自那日起夫妻倆的關系就鬧僵了。

“他有什麽臉來與我鬧!他有能耐倒是把我兒的世子位也給那個下賤的東西啊,我倒看他敢不敢!”

說起庶子,嘉禧公主從來都只有尖銳的一面。嬷嬷見勸不動,只能在邊上嘆氣,想着晚些再讓人給三老爺那邊送些藥材補品,總歸是要幫主子做出個嫡母該有的樣子來。

**

被嘉禧公主嫌惡的林三爺正坐着步辇進了後宅的垂花門,一個小厮裝扮的少年緊随在側,愁眉不展地勸說着:“三爺,公主今日宴客,未必會有空見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

林以安聞言并沒着急開口,而是用一方素色的帕子捂着嘴角輕輕咳嗽兩聲,待呼吸平緩才慢慢地道:“禮不可廢,既然我醒來無恙,又遠行歸來,自當要去給嫡母請安。”

他聲音十分好聽,清潤中帶有一股不疾不徐的輕快,像拂面的春風一樣叫人舒心。

可他再一派怡然自得,小厮都滿眼痛色,特別是在視線落到他蓋着一方薄毯的雙腿時,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們三爺現在怎麽能說是無恙呢?

無緣無故替受二老爺去送壽禮,走到半路就遇上暴雨,行在山路的馬車遭滾落的石頭砸中,車隊都被埋在山道上。

等他們尋到三爺挖出來時,他人已經奄奄一息,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他從鬼門關走一遭醒來,卻又一刻不願意停留要趕回京。

命是撿回來了,可他一雙腿因為被石頭砸中和掩埋過久,尋了幾個郎中都束手無策,說可能再也站不起來。

小厮想得更加悲從心中來,一吸鼻子,咽嗚出聲。

林以安正擡頭看湛藍的天,聽到身邊的動靜,啼笑皆非,還得安慰他:“哭什麽,我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今日有客人在,萬一叫人見着像什麽話。”

“哪裏就有別人看見。”小厮嘟着嘴喃喃一句,到底是擡起袖子把眼淚擦幹淨。

可天下就是有那麽巧的機緣,小厮袖子還沒放下,前方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嚷嚷着喊什麽人跑這邊來了,還有個女子帶着哭腔高聲喊姑娘。

這像是在尋人。

小厮愣了愣。林以安坐在步辇上,視線要開闊一些,朝聲源處望去,隐約見到一道身影從竹林穿過,确實是往他這方向來。

“先停一下。”

他吩咐一聲,步辇穩穩落在原地,同時,慌不擇路的蘇眉已經鑽出密集的竹林。

眼前的光太過刺目,她下意識閉眼,倒是讓林以安先将她看個真切。

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姑娘,額頭包着一圈棉布,臉色慘白,身上頭發上沾着竹葉和草屑。也不知道她怎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連鞋子都沒穿,裙擺下的雙足只裹着一雙被污泥染得發黑的绫襪。

哪裏來的小姑娘?

林以安一眼看出她并不是府裏的小輩,眉頭微微蹙起。

蘇眉是在此時睜開的眼,霎時就被不遠處的年輕公子吸引了目光,腦海裏更有畫面快速閃過。

不同于先前的淩亂,如今腦海裏的畫面是一幀接一幀,像皮影戲。畫面裏那個眉眼溫柔的男子,又一點點與不遠處的年輕公子面容重合。

畫面的最後,定格在她靠在他肩頭燦爛笑着的一幕。

這個人,她記得的,他是……

蘇眉沉溺在破碎不全的記憶中,林以安見到的卻是她似乎是在錯愕,又像是受驚,到最後連看他的眼神變得直愣愣的。

他便也沉默着再三打量,那張姣好的面容越看越熟悉,一個場景慢慢在記憶深處展開來。

是了,他曾見過這個小姑娘。

忠義侯的嫡女。

他那個未過門的侄媳婦。

林以安記起了她,知道她的身份,更覺得詭異了。

她是怎麽在國公府把自己弄成這幅像在逃難的模樣。

“你……沒事吧,是迷路了嗎?”

他就朝她露出笑,眼眸內蕩出一片溫柔,像陽光落在了身上,帶有讓人安心的溫暖。

蘇眉在他的笑容中眨了眨眼,林以安就見到方才還直愣愣看人的小姑娘眼眶一紅,再一扁嘴,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那麽滾落下來。

他心頭一驚。

怎麽還哭上了!

正是此際,追逐蘇眉的林恒禮終于趕來,朝身邊人揮手示意,是想圍過來。

林以安聽見腳步聲,驚疑不定地看向那一片浩浩蕩蕩的人群,就在他視線掃向侄子時,原本站着不動的蘇眉忽然跑向他撲了過來。

他還未弄清楚情況,就被她撲撞得胸口一片疼,而她雙手藤蔓似的緊緊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攀到了他身上。

屬于姑娘家的淡淡馨香飄入鼻端,又有滾燙的液體貼着他臉頰滑落,那抹溫度沒入他的領口,燙得他心頭都跟着打了個哆嗦。

“——夫君,我怕!”

她委屈又無助地抱着他哭喊,林以安呼吸一滞,因她的稱呼思緒有一瞬的空白。

侄媳婦……在喊他什麽?!

驚駭中,他當即就要把人拉開,不想蘇眉攬着他脖子的胳膊一緊,一頭再紮進他懷裏哭道:“夫君,我怕!”

她這一聲夫君除了喊出纏綿的情意,亦喊得驚天動地。

追她的那些護院都錯愕地停下了腳步,林恒禮一張臉與身後的竹林成了一個色,屬于男人的尊嚴都在她朝別人喊的那一聲夫君中蕩然無存。

“蘇眉!你瘋了!”

林恒禮羞惱至極,一聲咆哮,驚得飛鳥簌簌。

林以安胸口的疼痛亦在加劇,傷勢竟是在這種時候複發,直疼得他眼前發黑,思緒飄忽。

而他在徹底失去意識前,還聽到蘇眉帶着哭腔喊自己夫君,一聲疊一聲,纏綿又旖|旎……他這是做了個荒唐至極的夢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蘇眉:我到底是對恩人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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