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因為林恒禮的堅決, 林家長房沒有回頭路。
把命脈系在別人身上的感覺十分不好受,特別是對蘇眉有偏見的李氏,被她故意的一聲大嫂喊得心火直冒。
心裏恨着當初怎麽就聽從婆婆的, 給兒子挑了個禍害,全然忘記初初自己也很滿意這個兒媳婦。
然而不管李氏現在心裏如何的恨,也還得咬碎了牙面對,不然丢的也是她的臉面。
蘇眉可不知自己随意回敬的一擊就讓李氏鬧了滿腦門的官司,在小丫鬟上茶的時候,她笑吟吟接過,轉身遞給邊上的林以安。
“夫君喝茶。”
她嬌滴滴地喊着,嘉禧公主在上首重重咳嗽兩聲。
蘇眉聽到動靜,回頭瞥了人一眼, 依舊我行我素:“夫君快喝呀,出門前我看你只用了一塊蓮子糕, 你餓不餓。”
把屋裏的人都快氣個半死,連嘉禧公主都面露猶豫了。
就她這樣, 真能見外人?
恰好林恒禮在此時跨進門檻。
少年人今日穿了件紫藍色的長袍, 腰間一掌寬的玉帶,嘴角勾着一抹淡笑,為驕矜的貴公子添了幾絲風流韻味。
“三妹妹這是犯規了。”林恒禮從廊下來就聽到她喊夫君的嬌嬌聲音, 在進門就把不滿的那份陰鸷收了起來。
蘇眉見到人, 一雙靈動的杏眸轉了轉,眼波也化做笑, 矜持的笑。
她把手上的茶再遞給林以安, 已然改口:“三爺用茶。”
林以安本還想與她說先收起玩鬧的心思,卻被搶了個先,在她一句三爺中鳳眸微挑, 本要接茶的手就那麽硬生生被一股莫名而起的脾氣壓着不動。
蘇眉還在抿唇笑着,見他沒接,把他眼角眉梢那點不高興也看個真切,心裏當即就樂了,裝出來的矜持隐隐有壓不住的勢頭。
他出門前囑咐自己不要鬧脾氣,結果才喊一句三爺,他自己反倒先鬧起來。明明在意,還非要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蘇眉想,男人原來也愛口是心非。
但這吃味的樣兒能甜到她心裏去。她端着茶的手就往前送,在要塞到他手心前,快速用小尾指輕輕撓了撓他。
衆目睽睽之下,暗中的小親密讓人心悸,明明知道不該,可又有種不羁的沖動催使人要去犯錯。
林以安心神都給她勾得恍惚,還好在失守關頭扛下來了,去接過她的茶,端着往嘴邊送。
目光與茶杯間的縫隙打個錯,就看見她正用帕子捂着嘴在笑,一雙杏眼睨着自己,帶着得逞的精乖和可愛。
這小姑娘真是能折磨人啊。
茶喝到嘴裏,化做他一聲感慨落入肚腹中,卻也暖意融融。
兩人的小動作他人沒察覺,站在側面的林恒禮是看了個全過程,特別在蘇眉貓兒似用手指勾人的時候,直紮得他想閉眼。
夢境裏那個洞房花燭夜的情形又展現在腦海。
自打那日之後,他還曾又連着幾天夢見那個情形,一次比一次清晰,昨夜他聽到了夢裏的蘇眉說:“我曾一心一意……”但後邊的話沒聽全,他就再次驚醒。
一心一意,是指待他吧。
林恒禮反複琢磨,夢裏帶的悔意又鋪天蓋地,讓他再不願意多想。
今兒見到蘇眉滿心裝的還是林以安,那句一心一意就變得無比諷刺。雖是虛無缥缈的夢境,卻也足夠讓一個男人在意到牙根都發酸,更何況蘇眉本就是該定給他的妻子!
“母親是不是該到前邊去迎一迎賓客了。”他使出小手段,要把膠黏的兩人暫且分開。
經他一提,李氏才從綿綿恨意中回神,朝婆母道:“是該到門前去了。母親,三姑娘她這……”
昨日說好要将蘇眉也帶到身邊,可她現下不願意了。
嘉禧公主同樣心裏沒底,躊躇地去看蘇眉,一時難以決定。
蘇眉倒是在他們都不信任的時候站了出來:“今日也不全然是為了挽回你們的面子,有我的一份呢,孰輕孰重我心裏明白,怕我出錯,我少說話就是。”
大半個月的特訓下來,她正經說話時已經自有一股威儀,就這儀态,足夠讓人信服了。
嘉禧公主終于狠下心做了決斷:“三姑娘既然是個明白人,老大媳婦你也不用太擔心。”
李氏張了張嘴,最後臉色難看朝蘇眉道:“那就要三姑娘受累了。”
說罷,強壓着怒火快步往外走。
蘇眉朝她背影皺了皺鼻子,扭頭又朝林以安笑得燦爛:“夫君,我去去就回。”
就那麽腳步輕松,由紫葵扶着往外走。
林以安沒作聲,亦沒有用目光相送,只捧着那杯熱茶端坐。
嘉禧公主早習慣庶子讓人琢磨不透的模樣,把他當個陌生人晾在那,招手把長孫喊到身邊,低聲問他:“蘇家那對母女已經安排好了?本不該讓她們露臉的,可又是她繼母繼姐,不出現在這正式的場合,多少有點站不住腳。”
“祖母放心。”林恒禮自信地笑,“她們如今只能與我們配合,盡全力去幫蘇眉澄清,才可能博得忠義侯的原諒,孫兒已經都安排好了。”
蘇家人這一環也極為重要,嘉禧公主點點頭,拍拍他手背:“等過了今日,事情就該徹底定下了。祖母到時再想辦法找個醫術高明的人,來給她瞧瞧,總不能讓你委屈一輩子。”
林恒禮就擡頭掃了眼林以安方向,發現他還捧着茶入定一般。
也是,過了今日,忠義侯徹底向着他們長房,林以安此時恐怕是又惱又恨吧。可再恨,蘇眉本就不該是他能肖想的。
就如祖母說的,他的出身注定一輩子都要活在他們長房的陰影下,一輩子都得被壓得擡不起脊梁骨!
林恒禮心裏頭總算痛快一些,與祖母再說幾句話,本着不可出差錯的謹慎,告退去盯緊府裏各處。
吃過蘇眉算計抓|奸的一次虧,他怎麽可能還再摔跟頭,蘇眉身邊現在鐵桶似的,絕不會讓她再出纰漏。
廳堂的人走得只剩下一個嘉禧公主,她不耐應付庶子,還怕庶子在跟前耍心機,丈夫說要休妻的話還歷歷在目,她沒必要這個時候再觸丈夫黴頭。
林以安難得沒聽到嫡母奚落為難自己,就那麽被送回院子。
吳子森見他回來,緊張圍上去,“表妹怎麽樣?你怎麽先回來了?”
“世子,沉住氣,你只管好好在我這兒呆着,靜待佳音。”
林以安安撫他一句,在石頭幫忙下挪上床,随手拿起床頭的一本書,準備打發時間。
低頭一看,發現是她讀的話本,他再掃了眼開頭引用的《登科後》後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想起來這書說的是什麽。
說的是一個寒門子弟十年苦讀,一朝金榜題名,終于娶得原本與自己門不當戶不對的官家小姐的故事。
其實這樣的話本,多是不得志又為生計的讀書人所作,內頭糅雜着他們藏在心裏不敢與人道的白日夢。
他笑笑,本該換一本的,但一時又來了興致,指尖輕輕在書頁上一撚,認認真真看起話本。
這間隙,蘇眉随着李氏早見過兩波人了。
她今日被特意裝扮,海棠紅的襦裙服帖套在身上,鬓邊步搖随着她一颦一笑微晃搖曳,端莊的打扮裏還有姑娘家的明媚嬌俏。任誰見了,第一反應都是外頭那些傳言都在胡說八道!
當然,還有故意壞心看熱鬧的,細細打量她一番,就拿話誘她。
“三姑娘有些日子不見,越發标志了,看來還是國公府養人!”穿着淺綠半臂的婦人嬉笑着道。
①泡②沫③獨④家⑤管⑥理⑦阿⑧蓉⑨整⑩理
這話的由來是引用的蘇眉在衛國公府養病一事,畢竟摔一跤不假,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露出來。是以,林恒禮傳謠言的時候,并沒有故意隐瞞這事,不然也不好解釋為何蘇眉不回忠義侯府。
李氏聞言心裏咯噔一下,話不假,但多少帶了不善。
她忙要開口,身邊的小姑娘輕笑一聲,捏着帕子,一雙美目嗔怪地看向說話的婦人:“有些日子不見夫人了,夫人就取笑到我身上來。我向來笨手笨腳,吃個宴摔着已經鬧出大笑話,夫人今兒還專程笑我,一會我就叫伯母好好罰你幾杯,給我出口惡氣!”
她話趕話的,一點兒都沒吃虧,還暗暗嘲諷對方試探的心思,讓那位夫人臉上的笑都僵住了,心裏更是生悔。
瞧蘇眉的神态就清明得很,自己一時犯什麽渾,巴巴去得罪人!
那位夫人幹巴巴笑着道:“是我該自罰三杯,自罰三杯……”找個借口躲人堆裏去了。
蘇眉等人走遠,挑挑眼角,神氣地冷哼一聲。
就這小手段還想欺負她呢,難道夫君都白教她那麽多東西了嗎,看不起誰呢這是。
小姑娘心裏不屑,李氏對她側目。剛才那番話說得實在漂亮,原還擔心她應付不來,倒真是多慮了。
有了打頭陣就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的,來赴宴的夫人們便都閉緊嘴巴,不該說的別說,漸漸相信外頭傳的那些果真一派胡言。
迎齊賓客,嘉禧公主才姍姍來遲。
她是公主,身份不一般,來遲自然不會有人不滿,反而都笑得比先前更燦爛,紛紛圍着她請安。
這邊的情況一刻鐘就有人傳一回話,嘉禧公主聽聞後雖說還算放心,但也沒有親自看一眼來得安心。
如今見蘇眉正笑着和幾個閨秀說話,眉開眼笑的,不見打長孫那種瘋癫模樣,暗暗點頭。
嘉禧公主知道蘇眉跟前除了紫葵,還有孫兒安排的丫鬟,見她神色如常人,便沒再多去留意。
滿堂的賓客,她得千萬要守住,不能把自己的擔心流露在表面,叫人看去留個嘀咕,那也相當于功虧一篑。
但小姑娘們湊一塊兒,并沒有長輩們來往那種謹慎,即便心裏有想法都還得遮掩一二,陰陽怪氣地再暗暗挑撥,她們多是直來直去。
于是蘇眉就遇上了最嚴峻的考驗,被一個下巴尖尖的姑娘挑着眉刁鑽地問道:“你這是摔到腦子好了才敢見我們嗎?”
明着說先前的流言不假,畢竟傳了近十日衛國公府才搞這麽個宴會,即便蘇眉現在好好的,又有誰能證明之前她沒瘋?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變。
這裏頭有與蘇眉交好的,立刻憤憤地反駁:“清宜縣主,您這話什麽意思?!”
清宜縣主驕傲擡着下巴,根本不屑接腔,只冷冷盯着蘇眉看,針對之意十分明顯。
她母親是郡主,雖然比不得嘉惠公主這個姨祖母,可父親正被皇帝重用,在這些閨秀中自視高人一等。
什麽侯伯家的姑娘,都不如她身份高。
蘇眉被她盯着,緩緩地眨了眨眼,對上名號後,心中警鈴大作。
這個清宜郡主曾被紫葵再三提起,說自己不知怎麽就把人得罪了,只要遇見非得掐她幾句。
所以這就是掐她來了。
“縣主這話……”蘇眉眨眼後,捏着帕子吞吞吐吐,小模樣別提多麽委屈。
在清宜縣主眼裏,這就是她心虛了,當即更尖酸刻薄地道:“答不上來了?你倒是說呀,別真是跟傳言那般,要一女侍二夫,平白污了我表哥的名聲!”
在場的閨秀們都覺得這太過分了,雖然敢怒不敢言,看向清宜的目光裏多少帶了替蘇眉的不忿。
紫葵更是忍不住外人這麽欺負姑娘,想要開口維護,卻不想蘇眉捏着帕子扭頭就走。
衆人愣了愣,以為她是被羞辱得惱怒了,清宜縣主正要得意地笑,準備嚷嚷得更大聲一些。
一道驚天動地的哭聲在此時響徹園子。
被人同情的蘇眉三兩步跑到嘉禧公主跟前,哇一聲哭了,邊哭邊大聲道:“眉眉承蒙公主厚愛,可流言誅心,我與世孫的親事還是就此作罷。眉眉清白的來,清白的走,省得再多受人誅伐!”
她是真的放聲痛哭那種,眼淚說來就來,那一氣叫滔滔不絕,震驚了嘉禧公主。
清宜縣主在她去告長輩的哭聲中也驚了。
蘇眉怎麽能那麽無恥,說不過她就告長輩?!
因着蘇眉話有所指,聽見的夫人們都先扭頭去看她剛才所呆的位置,她們目光剛掃過,圍成一圈的閨秀們紛紛往後退一步。把刁難人的清宜縣主突兀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成為聚焦點,清宜臉色一陣紅一陣青,難堪得手足無措。
蘇眉還在哭着,覺得這麽幹嚎有點兒不夠,眼尖看見紫葵身邊有顆兩人圍抱粗的大樹,就朝樹那邊跑。
嘉禧公主還有點懵,見她居然撞樹,下意識就去拽人。蘇眉順勢一腦袋重重頂她肚子上,兩人翻做一堆。
夫人們驚呼,下人們驚喊着公主,好好的宴客處霎時亂成一團。
蘇眉在被扶起來時還嗚嗚哭着說不如死了幹淨,楚楚可憐的讓不少人感觸。
好端端的,被人傳成那樣,可不就是無妄之災!
真是可憐見的。
有心善的夫人自發上前安慰她,杜氏從人群裏過來,幫她扶正歪了步搖,眼淚也刷刷地落下。邊哭邊罵:“我可憐的三姑娘,究竟是那個喪盡天良要置你于死地啊,侯爺不在家,就這樣欺負我們嗎?!這些黑心肝的,遲早要穿腸爛肚,下那阿鼻地獄!”
本來就是姑娘家兩句口角,直接變成是針對忠義侯府了,不得不說杜氏此時算幫了個大忙。
蘇眉哭得越發上氣不接下氣,嘉禧公主終于從被她頂得那一下裏緩過氣,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臉色鐵青怒道:“清宜!你究竟都對三姑娘說了什麽不敬的話,你母親就是這麽教導你的?!”
清宜沒想到蘇眉會劍走偏鋒,在大庭廣衆哭得連儀态都不要了,敗得慘白着臉連連搖頭:“姨祖母,她……她是裝的!”
“你住嘴!今日你母親身子不适沒能來,你倒是盡給她丢人!你且去洗把臉,清醒清醒!”
嘉禧公主惱怒得絲毫不給她留面子,讓惠嬷嬷去把人帶下去,末了又吩咐人把蘇眉也扶下淨面,再三交代要照顧好她。
滿場的人看着,再有疑慮都默默咽回肚子。
杜氏一番話可不是點醒所有人,在這個事情上揪得太過,得罪的不但是忠義侯府,還有衛國公府。
即便蘇眉先前真瘋過,但她今日就是好好的,站在她們跟前。這之後誰都會對前世絕不口提,甚至回去後還得幫着大肆宣揚幫着衛國公府洗清那些流言蜚語。
嘉禧公主雖然氣得不輕,但事情好歹達成目的,心裏總算有點兒安慰。強撐着現在還扭着疼的肚子,暗暗罵一句蘇眉那石頭腦袋,再度笑着招呼賓客。
蘇眉被扶着下去,拐出園子,在沒有賓客的時候哭聲就收了。清宜耷拉着腦袋,不服氣地紅了眼眶,耳邊忽然沒了哭聲,猛地擡頭朝她看去。
只見蘇眉捏着帕子按了按紅腫的眼,在她看過來時還挑釁地做了個鬼臉,然後哼一聲扭頭,給清宜一個冷傲的後腦勺看。
清宜幾乎要氣瘋了,知道自己上了當,尖叫一聲要沖過要撕打。
惠嬷嬷眼明手快抱住人,跟着兩個婆子連拖帶拽把人弄走。
“姑娘,你剛才真撞上了可怎麽辦……”紫葵回想起來卻心有餘悸。
蘇眉甩甩帕子,想要笑,不想哭得太賣力,張口先打了嗝。
她捂着嘴,緩了片刻才說:“我能是讓自己撞上去的人嗎,要是沒人拉我,我可以半途就昏倒,那樣的場合呆得我頭疼。”
她說着去揉揉太陽穴。是真的頭疼,吵吵嚷嚷的,還得小心翼翼應付人,實在是耗費精神。
紫葵聽她說頭疼,扶着她走快了兩步,到今日嘉禧公主撥的客院暫且歇息。
有清宜一事,即便蘇眉後面不再露面,賓客們也不會再說什麽。她安心地松了頭發就躺倒,打了兩個哈欠,想着早上起得實在是太早了,就昏昏入睡。
紫葵還是憂心她剛才說頭疼的事,讓人把許郎中請過來,她睡得沉,號脈時都沒被驚醒。
“紫葵姑娘不用擔心,估計是三姑娘剛才哭得太過用力,頭部氣血不足才導致難受。讓她睡一覺多半就沒事了。”
許郎中捏着山羊胡子無奈地笑。
三姑娘真是讓人操碎心啊。
紫葵這才終于放下心,讓許郎中就先留在客院,等蘇眉醒來再看看情況。
園子裏發生的事很快就被報到林恒禮那邊,一切進行得比他想的更順利,甚至連他和林以安都不用再在衆人跟前露面,對此他十分滿意。
可轉念一想到那麽多的賓客在,還是得走走場面,便整整衣襟,準備到祖母母親跟前請個安,讓今日這場請宴算圓滿落幕。
此時已經臨近午飯時辰,吳子森不知在林以安跟前轉了幾百個圈。
“怎麽還沒有消息送過來,許郎中也被喊過去,表妹那邊怎麽樣了。”
他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林以安已經換到了第三本話本,溫和笑着勸他:“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放屁!”吳子森忍不住罵了一句,“你的安排呢?別是人在這中途反悔了!”
林以安還是那般悠閑地翻了一頁書,“世子別着急,該急的不是我們,她也不可能反悔。”
吳子森崩潰一般抓抓頭發,到底除了等沒有更好的辦法,終于不再打轉,随便挑了張椅子坐下出神。
林以安此時擡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被日光照得發白刺目的窗紙,微微一笑。
園子裏的夫人閨秀們已經準備移步到擺宴的樓閣,林恒禮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嘴角啜着溫潤的笑容,彬彬有禮先朝長輩問安,然後用早打好腹稿的假話來繼續忽悠衆人:“孫兒方才從三姑娘那兒過來,她受了委屈,此時還蔫蔫的,孫兒來替她告個罪。”
“這是告哪門子的罪,那孩子平白無故受污蔑,我心疼都來不及。你表妹心直嘴快,讓她難過了,你多哄着些,畢竟還是一家人。”
嘉禧公主假惺惺地迎合,衆人都側耳聽着,林恒禮見達到目的,應聲後順勢告辭。
“公主、公主,我找了個遍,沒發現沁兒,方才她說要去探望妹妹的,結果找人到三姑娘那兒一問也沒有。”
嘴裏大呼小叫的杜氏遠遠地奔了過來,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嘉禧公主莫名其妙,“大姑娘嗎?是不是走錯地了,誰帶她過去的。”
杜氏說:“就是這園子裏的丫鬟啊,叫什麽名兒我也沒問呢。這她人到哪兒去了……”她說着,見到林恒禮,冷不丁就朝他問,“世孫見到沁兒了嗎?”
林恒禮緊緊擰了眉,這個杜氏沒頭蒼蠅一樣,問他有什麽用?
“自然沒有。”
杜氏聞言似乎更着急了,連連道:“那沁兒上哪去了,不該呀……”
李氏惡心蘇眉,更惡心這個勾搭兒子的蘇沁,語氣不太好道:“侯夫人先別着急,大呼小叫的實在讓人看了笑話。國公府裏還能丢人不成,興許是蘇大姑娘見哪處風景好,逗留了,我這就叫人去找找。”
“那就謝謝世子夫人了!”杜氏激動地道謝。
這廂氣氛才算有所緩和,嘉禧公主再朝衆人道:“我備了水酒,大家一定要賞臉多喝幾杯。”
然而杜氏這就是個開端,她話剛落,就有下人顫顫巍巍來報:“公主……有護衛在湖邊發現一位姑娘,不知怎麽落入湖裏,被婆子救上來時已經不醒人事!”
此話驚四座,衆人不約而同看向杜氏,杜氏已經慘白着一張臉搖搖欲墜。
“什麽姑娘!”嘉禧公主亦心驚,惠嬷嬷忙跟着說,“公主莫着急,奴婢先去看看。”
不知為何,林恒禮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讓他手微微一抖,心裏慌得難受。
實在太過巧合,為什麽是蘇沁不見,又墜湖,還不醒人事?!
惠嬷嬷這邊就要過去看看情況,杜氏嗷一聲坐在地上就哭,嘴裏喊着女兒的名字,好幾個丫鬟去扶她都沒能扶起來。
議論聲嗡嗡響起,衆人都猜測着那個落水的姑娘就是蘇家大姑娘了,可怎麽會墜湖?!
李氏聽着議論,強撐着笑要先把衆人請走。殊不知,橫生的意外這時才是高|潮,一個纖細的身影跌跌撞撞跑着前來。
她狼狽極了,一身都濕透,發髻淩亂耷拉着,黏在臉頰,乍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從湖裏爬起來的水鬼。
蘇沁就那麽用盡力氣跑來,大家都愣愣看着她,再愣愣看着她居然停在杜恒禮跟前。
她身上還帶着湖水的泥腥味兒,林恒禮下意識嫌棄地往後退,卻不想她朝着他就甩來一巴掌。
林恒禮本就後退,那一巴掌堪堪擦過他下巴,倒是被她吸滿水的袖子甩得一頭一臉都污水。
他只覺得臉上一涼,剛才萦繞在心頭的不安讓他心跳劇烈,正要呵斥,蘇沁已經快一步恨道:“你個僞君子!既然我沒能淹死在湖裏,那就是老天借我命,來揭穿你個混賬!你已經與我妹妹定親,何故還把我引到湖邊欲行不軌!”
蘇沁用盡力氣嘶吼,身子就失力一矮,軟倒在地上渾身顫抖着喘氣。
園子裏一片寂靜,連林恒禮都沒能在震驚中回神,杜氏撲到女兒身上,嘶聲裂肺地哭:“沁兒,沁兒你怎麽樣了!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荒……荒唐!你究竟在滿嘴胡謅什麽!”
在死寂一片中,嘉禧公主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指着蘇沁的手抖得比她還厲害。在場那些夫人們的投射過來的目光,針芒一般,紮得她難堪到極點。
蘇沁在責罵中艱難地撐着自己坐起來,一言不發,擡手就拔下糾纏在濕發裏的簪子,朝喉嚨處紮去!
她果決得很,回過神的林恒禮已經飛起一腳就踹到她肩頭上。
蘇沁不能死!
死了,這事更說不清了!
她手裏的簪子脫手飛出去,當一聲掉在青磚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她亦被踹得滾了一圈,原本就狼狽的人還掙紮着擡頭,用一種怨毒到極致的目光盯着林恒禮看。
在他面上尋到慌亂的情緒時,她咧着嘴無聲地笑。
她做到了!
林三爺說得對,這才是她唯一可能得到繼父諒解的方式,還能痛快地報複林恒禮!
可她明明是覺得痛快,不知為何眼淚還跟着淌下來。
那天夜裏她被吳子森擄到林三爺跟前的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裏。
她一開始還以為兩人是要處置她,在聽過林三爺的指點後,她便茫然了,去問林三爺:“你為何要給我指一條出路?你真要給她出氣,不應該讓侯爺把我趕出侯府,讓我落魄萬人唾罵?”
林三爺卻笑得很溫柔,說了一句讓她詫異的話。他說:“因為你還頂着蘇家的姓,即便你被趕出侯府,也會拖累她的名聲。外人說起你來,會用可憐的口吻也說她一嘴,我聽不得任何人說她不是,哪怕是覺得她可憐。唯有你貞烈的演一番,侯府的姑娘幹淨清白,她才不至于受你拖累。”
那一刻,她才明白什麽叫被人捧在手心,這種維護是用盡手段也不可能得到的。
蘇沁不傻,她對蘇眉不過是嫉妒,若說恨的是林恒禮才對。一步一步逼得她走投無路,即便嘴裏說着她只要幫忙澄清就會替她說情,但事實是早将她在繼父跟前出賣了,她即便幫了林恒禮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所以她拼着命,也要從林恒禮的利用中掙脫,再狠狠地回擊!
蘇沁瘋瘋癫癫,又笑又哭,外人看來十分可怖。她嘴裏的話反倒更能叫人信服了。
哪個姑娘家會用自己的性命和名聲來開玩笑!
在她笑容剛露出來的時候,林恒禮便也明了他與蘇家的親事徹底斷了,他被人算計了。算計得徹底,而且是敗在一個他從來不認為會威脅到自己的女子身上。
誰能想到蘇沁會被人策反!
而且,即便他今日沒有出現在這裏,蘇沁一樣可以當着所有人的面,把白的說成黑的。即便嚴刑逼供,供出算計他的人,大家也只會當是他為保顏面,估計嫁禍他人。
他如今……百口莫辯!
林恒禮在這刻不止手在抖,連牙齒都顫抖着碰在一起。
憤怒,被衆人打量的羞惱、難堪,在他腦海裏不斷交織着,情緒撕扯下,他所有理智都在此刻崩塌。
——林以安!
林恒禮轉身就走,丢下爛攤子,瘋了一般往西院跑去。
嘉禧公主在他身後不斷地呼喊也沒能讓他停下。
他一敗塗地,失去理智,沖到林以安跟前,擡手一拳就要砸到他面門上。
可手在半空中就人捏住了。林以安一手還握着書,連靠在床頭的姿勢都沒動,另一只手鐵鉗般掐着他手腕。
林恒禮驚疑不定,被硬生生拿捏得進不得,也退不得。
還是林以安一推,他才被松開鉗制,往後踉跄着退了好幾步,一雙眼赤紅,冷冷盯着床上的人。
吳子森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擋到林以安跟前,心頭雀躍:“你要幹什麽?!”說話的時候,嘴角壓都壓不住地瘋狂上揚。
這個僞君子氣急敗壞的,是成功了吧!肯定是成功了!
林恒禮站在那裏,把牙齒磨得作響,口裏亦充滿血腥氣味,即便怒火中燒,渾身卻又在發冷。一陣一陣,讓他忍不住微微顫栗着。
“林以安……”他好半會才魂魄歸體般的張口,可也就短短三字,他身子往前一傾,就那麽重重摔在地上沒有了動靜。
吳子森被吓得往後跳了兩步,等了一會沒動靜,那腳尖去踢了踢他胳膊。
“氣急攻心,昏厥過去了。”林以安淡淡地聲音從吳子森身後傳出來,繼續捧起話本,平靜地等真正的暴風雨來臨。
吳子森一愣,旋即放聲大笑,把死狗一樣的林恒禮直接扛起來,丢給已經追到院門口的林家府衛。
“把你們的世孫拿走拿走,別髒了小爺的地頭。”嫌棄得還往地上啐一口,像是趕什麽晦氣的東西。
此時的蘇眉是被紫葵強行喊醒的,然後由護衛團簇圍着送回到西院。
她還不知外頭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見到林以安倚在床頭,笑着就往前撲:“夫君這麽着急喊我回來,是想我了麽,想我了嗎!”
她跟貓兒似的,往他懷裏拱。
林以安好笑地将她推開一些距離,就看見她哭過還腫着的雙眼。
他指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在她眼尾掃過:“怎麽哭了?”
蘇眉就跟着他動作瑟縮了一下,被他撫過的地方有些癢,還帶着很奇怪的感覺,酥酥麻麻的,讓人跟着心頭發顫。
她想細品這奇異的滋味,它卻溜得太快,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一顆心還在劇烈跳動。
她張了張嘴,連要說的話都忘記了。
吳子森沒見到林以安剛才的小動作,聽說蘇眉哭過,氣得就拎起劍:“誰欺負的你,表哥去給你做主!”
現在徹底和林家斷開關系,他不用害怕表妹被人拿捏,氣勢洶洶。
蘇眉被他一鬧,什麽情緒都沒有了,睨他一眼,轉頭跟林以安說宴會上被為難的事。說道最後捂着嘴直笑:“夫君你沒瞧見,她快要被我氣死了,我厲害不厲害!”
林以安在她高興的笑容亦回于一笑:“眉眉最厲害。”
得到誇贊,她居然直接蹦了起來,拽着吳子森的袖子說:“表哥聽到沒有,夫君誇我呢!”
吳子森酸酸地去看林以安一眼,他維護她,她倒是沒瞧見似的,嘴上到底還是附和着誇贊了兩句。
蘇眉得意得搖頭晃腦,又回到林以安跟前,伸出青蔥似的一根指頭點了點他胸口:“夫君還沒回我話呢,你喊我回來,是想我了嗎?是想了嗎?”
那不可一世的逼問可愛極了,林以安抵拳低笑,舌尖滾着一想字,被她的情緒感染下蠢蠢欲動。
一道嚴厲的聲音冷不丁從他們身後傳來:“吳子森,你是豬腦袋嗎?!”
吳子森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心裏打了個突,快速扭頭向後看去。
頭戴鬥笠的男子就站在他們身後,不知他是何時到來的,一身玄色勁裝,右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光是這身打扮就有懾人的氣勢。
這是……他有些不敢認。
來人已經自主去掀了鬥笠,露出那張被邊陲風霜打磨過的剛毅面容,劍眉下是一雙與蘇眉酷似的杏眸。只是那雙眼眸內沒有姑娘家柔和與單純,而是歷經過殘忍厮殺的厲與冷。
“表、表、表哥!”
吳子森結巴。
林以安在見到來人面容後,已經了然他的身份。
忠義侯世子,蘇眉嫡親的兄長。
他……居然回京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更新拉~~謝謝一直支持我的小可愛呀,下章更新前有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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