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鴉青

彭程回到家裏，說是吃過飯了，直接回了房。

房內燈光一亮的那瞬間，少年人層層疊疊的心事被無限放大。

孫棟有發來一條短信，問他到底還去不去網吧。彭程給他回了條短信，說是不去了，他們自己在傳奇玩就好。

然後，就百無聊賴躺在床上發呆。

他思來想去，該不該給齊钰發個信息，親自告訴他，大狗已經還回去了。

大狗叫阿黃。

大狗的家在金魚巷。

大狗的主人是兩個獨自生活的老爺爺老奶奶。

還有，老爺爺老奶奶叫他下次帶上齊钰一起去他們家裏做客。

所有這些，他都想告訴齊钰，還有其他很多很多，幾條信息完全發不完，他甚至想給齊钰打個電話，問問他，他在幹嘛，回到N市了嗎，吃過飯了沒有。

心煩意亂。

不碰手機就發不了信息打不了電話，他想，為什麽這麽想跟齊钰說句話呢，随便說上什麽都好，想聽他幹淨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

魔障了，他索性把手機蓋在枕頭底下，一動不動的躺着。

齊珊一路上沒少給齊钰做思想工作，邊開着車邊苦口婆心的跟齊钰說話，多數都是她在講，齊钰時不時回她一句。

她第一次産生了做姐姐很辛苦的想法，怎麽她就不晚生幾年，讓齊钰做她哥呢。

“珊姐你別勸我了，我真不想去法國。”齊钰盯着手機，像是等着誰的信息來似的。

“這也是為你好，姐姐知道你現在有本事供完自己念書，可你不累嗎？上次你讓我給你介紹的兼職，工作量那麽大，你這才高中，有這個精力嗎？過得輕松點多好，你總該為你的前途着想。”齊珊道。

齊钰面無表情，眼神沒有絲毫波瀾，“現在的生活我覺得挺好的，而且非得要出國嗎？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

齊珊将車駛下高速，她嘆了口氣，繼續勸齊钰道：“我知道你有本事考上國內的好大學，但你媽媽人在法國，你去那邊既可以享受好的教育，又可以擺脫國內的那些煩心事，何樂不為呢？”

“那我爸爸怎麽辦？”齊钰突然道。

齊珊一愣，又道：“你……你可以每年回來他看一次。”

齊珊其實說這句話的底氣很不足，因為目前的情況，她大伯，也就是齊钰的爸爸，究竟面臨的是怎樣的結局，誰也不知道。

“其實你也覺得，我爸爸他活不了那麽久對吧？”齊钰雙目有點濕潤，亮着的手機屏幕在他眼中，愈來愈模糊。

“別這樣說，”齊珊安慰道，“樂觀點，現在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齊钰心裏明白，叔叔一家為爸爸做了很多，自從齊钰的爸爸一審判了無期後，叔叔各種走關系、砸錢，如今他們就等着二審後的結果了。

距離二審還有兩周時間，之前周末叔叔經常讓他回N市，讓他回來呆着多好，回來住好點，嬸嬸也會做好吃的菜等着他。

他都婉拒了，叔叔也不好強求。

他之所以不願回去，一是覺得虧欠了叔叔一家太多，他想要獨立一點，不能再繼續欠着叔叔家了，二是叔叔讓他回家吃飯，可那始終是叔叔的家，不是自己家。

他已經，沒有家了。

但這次回來，是因為齊珊，也就是齊钰叔叔的女兒，他的堂姐。

齊珊在美國芝加哥念本科，為了他和爸爸的事情，特地從美國請了半個月的假趕回來。

剛一放學他就接到了齊珊的電話，電話裏第一句話就是告訴齊钰她已經把車開到全托小區樓下了，就問他到底回不回N市，還要不要她這個姐姐。

齊珊都做到這份上了，他還能怎麽拒絕。

沉默了許久，齊珊柔聲道：“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齊钰悶地“嗯”了一聲。

他想，一切真的會好起來嗎？

齊珊車開得很穩，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從L市開回N市也就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都是她在美國練出來的。

車子駛進小區，齊珊将車子停在車庫裏，兩人下車，齊钰跟着齊珊上樓，回到叔叔家。

叔叔嬸嬸在家早就做好了一桌飯菜，就等着自家女兒帶着齊钰回來。

“小钰啊，你可算回來了，”齊钰剛進屋，嬸嬸迎上來，對齊钰道，“餓了吧？嬸嬸做了一桌好菜，洗個手就可以吃了。”

叔叔一向寡言，卻也還是随着妻子道：“是啊，多吃點，你嬸嬸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魚。”

齊钰不想讓叔叔嬸嬸擔心，盡量表現得一臉輕松的模樣，笑着道：“好。”

飯桌上，齊建軍問齊钰：“侄子，你媽她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了？”

“嗯，昨天來過一次電話。”

“那她給你說的事，你怎麽考慮？”齊建軍道。

齊珊在一旁，想到自己勸了一路，未果，齊钰仍是絲毫不動搖他的決定，只能沉默地吃着飯菜。

“她是不是給你們打電話了？”齊钰突然反應過來，反口問道。

嬸嬸支支吾吾：“你媽媽她……也是為你好，想讓我們勸勸你，但是嬸嬸覺得啊，不論你打算出國還是留在國內讀書，嬸嬸個人都是支持你的，嬸嬸只想你開心就好。”

齊建軍只覺妻子簡直就是婦人之仁，道：“你這話怎麽說的？究竟怎樣才是對小钰最好的，你難道不知道？”

嬸嬸聽着來了氣，她一向對齊钰母親當年的做法始終耿耿于懷，說實話，她是完全不願意讓齊钰去法國跟她一起生活的，便道：“我說的話難道有錯？小钰他明明就不想去法國，我們為什麽要強迫他去，難道我們家是沒錢供小钰念書嗎？”

齊建軍将碗筷不輕不重地砸向飯桌，發出“砰”的一聲響，怒道：“小钰以後還要念大學、找工作，你知不知道我哥那件事對他一輩子都有多大的影響！”

“好了你們別吵了！”齊珊對自己父母吼道，這樣當着齊钰的面吵有意思嗎？她聽着實在憋屈得不行。

齊钰看叔叔嬸嬸這些日子來為爸爸那件事奔波很多了，如今還要為了自己的事吵得不可開交，心裏真的過意不下去，他是真的很慚愧，道：“叔叔嬸嬸，謝謝你們，你們就別管我了，就讓我自己決定吧。”

叔叔嘆了口氣，這幾個月來，他像是突然老了好幾歲，他哥被帶走的那晚，他仿佛一夜間白了頭：“哎……好，叔叔不強迫你，但是你要知道，叔叔家就是你的家，叔叔能一直供着你念書。”

齊钰憋住淚，扒了一口飯，含糊道：“嗯，我知道的。”

飯後，齊钰還是沒等到想收到的短信。

他睡叔叔家的客房，回了房後，他燈也沒打開，房間裏一片昏暗，只有手機屏幕亮出的光。

他幹脆發了條信息過去。

【齊钰：彭程，在做什麽？大狗還回去了？】

“怎麽不打開燈？”齊珊開門進來，把房內的燈打開，又看齊钰玩着手機，問他道：“在跟誰聊天？”

“L市的一個同學。”

齊珊也沒在這個話題上深究，她坐到齊钰旁，對他說：“今天該說的，姐姐都跟你說了，但決定還是要你自己做，我們誰也不能左右你的想法。”

齊钰把手機擱到一邊，沉默了好一會兒，真誠道：“珊姐，謝謝你們，謝謝。”

齊珊像小時候一樣，摸摸齊钰的發，笑：“傻孩子，跟姐姐客氣什麽。”

齊钰知道，他此刻遠在法國的媽媽肯定私下找過齊珊，來說動他去法國，否則齊珊絕對不會窮追不舍的勸他。

嬸嬸和齊珊都不待見他母親，齊珊之所以願意替她勸自己高中畢業後去法國，自始至終，為的也只是自己，他心裏都明白。

“你有想考的大學嗎？”齊珊問他。

“沒有。”

齊钰說的是實話，還真的沒有，以前他沒有目标，現在就更沒有了。

“那有沒有考慮過跟我一起到美國念書？”

“我還是比較想在國內念。”

“好吧，”齊珊頓了頓，又問他，“你沒錢了可以跟我說，我少買幾個包包就夠你一年生活費了。”

齊钰笑着道：“珊姐，放心吧，我不缺錢。”

齊珊一直覺得齊钰骨子裏很倔，可齊钰又很懂事，以前爺爺還在的時候，爺爺總說“小钰真乖，爺爺都不用擔心，倒是小珊你啊，怎麽這麽皮”，可齊钰越是一副他自己能過得很好，越是不想讓任何人替他操心，齊珊就越是擔心。

兩人聊了很久，聊到小時候的一些事，那時候爺爺還在，齊钰的爸爸和齊珊的爸爸也都還維持着表面上的往來，後來爺爺去世了，兩人可算是徹底分了家，每年只有過年才吃一頓放，平時也不常走動。

雖然兩兄弟走動得少，但齊钰倒是仍經常來叔叔家吃飯，跟叔叔一家人都很親，他和齊珊可以說得上是從小一起光着屁股長大的。

齊珊又想跟齊钰聊下去，齊钰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齊钰的看到來電顯示，反應很大，騰地站起，齊珊被他吓到了。

齊钰道：“我接個電話。”

齊珊坐在床上，看齊钰走到房間一角，才接起了電話。

她頓時很好奇，究竟是誰來的電話，居然會讓齊钰有這樣的反應。

“喂。”齊钰接了電話。

那頭彭程的聲音響起，“齊钰？”

“啊，嗯，是我。”

“你……回到家了嗎？”

齊钰低眸，看了眼腳上的拖鞋，道：“回到了，吃過飯了，你呢？”

“我也吃過了，在大狗主人家吃的。” 彭程的聲音充滿了磁性，齊钰覺得很好聽。

“你已經把大狗還回去了是嗎？”齊钰想起今天孫棟下樓找他拿鑰匙，告訴他找到狗主人的事，他回到N市只顧着自己的事，幾乎把那事給忘了，頓時感覺自己對跟了他幾天的薩摩耶犬很不負責任，他急着解釋道，“我今天有急事回N市，就沒能跟你一起去，不好意思啊。”

“沒事啊，額那個……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大狗的主人是兩個老爺爺老奶奶，他們說了，下次叫咱倆一起去吃個飯。”

齊钰聽彭程這麽一說，有些小期待，加上大狗也順利回到了主人身邊，他高興得嘴角上揚，然而他自己還沒發覺。

“真的嗎？好的啊，那等我回L市了有空就一起去吧。”

彭程在那頭聽到齊钰這麽說，語氣裏也帶着笑意，道：“好，等你有空就去，爺爺奶奶做的菜特別好吃。”

“好。”齊钰笑道。

說完這些，兩人頓時找不到別的話題，方才還聊得很開心，彼此沉默了幾秒，都有點接不下話的感覺。

“你……在忙別的？”彭程小心翼翼問。

齊钰擡頭看了眼齊珊，發現齊珊竟一直看着他打電話，頓時有點心虛，連忙低下頭，道：“還好，也不算是……”

彭程發覺到齊钰說話有點支支吾吾，回想起今天孫棟說的話，他懷疑齊钰很可能就是在陪女友吧，自己還突然打個電話來，這算是打擾到人家兩人相處了？

當這種猜測一生出，他頓時覺得自己多餘得很，連忙道：“你要是忙，咱們可以回聊。”

電話這頭的齊钰因齊珊在身旁，也覺得有點不自在，想着等晚點再上微信跟彭程聊天好了，就道：“那我晚點給你回微信吧。”

“行，那你先忙。”

“嗯好，那回聊，拜拜。”

“好的，拜拜。”

齊钰挂了電話，往齊珊這邊走回，坐在床上。

“跟誰打電話呢？”齊珊帶着笑意問。

齊钰道：“L市的同學。”

“女生？”

“沒，男的。”

齊珊總覺得齊钰有點不自在，剛才打電話時因為自己在旁，甚至有點兒小心翼翼地感覺，可她又說不出齊钰的不自在在哪裏。

這一天從N市開車到L市，剛接上齊钰，又從L市趕回N市，加上她回國也沒幾天，時差還沒倒過來呢，就放過齊钰了，道：“算啦，我回房敷個面膜，你早點休息啊。”

齊钰看着齊珊站起來，道：“好，珊姐你也早點休息。”

齊珊做了個擺手的動作，開門出去，又輕輕地将門給齊钰合上。

剩下齊钰一個人在房內，對着這個睡了半個假期的房間，仍是覺得很陌生。

他閉上眼睛，什麽都不去想，仿佛将那些已成事實的事忘掉，他真的可以回到曾經似的。

雙眼閉上，黑夜就真正的來臨了，如同潮汐般将他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4000+文字掉落 我盡力了……

吃午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