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認輸
這雙冰鞋果然偏大許多,林安尼一穿上就感覺到了,或許還不止一兩個碼數的差別。他扶着欄杆慢慢地滑,連平常五分技藝都發揮不出來,笨拙得不像他嘴裏說的“還行”,像是個新手。
反觀姚哥,熟悉的場地、合腳且昂貴的冰鞋,簡直是如魚得水,一入冰場就興奮得不行。優美的音樂響起,姚哥完美地炫了個技,小弟們吹起了口哨。
姚哥點了點口哨吹得最響亮的那個,得意道:“我說你們也給我低調點啊。”
就是現在。
林安尼趁着對方一時疏忽,利落地跨了一大步,對準敵方裸|露出來的脖頸,将竹條狠狠地刺穿過去。
姚哥确實不察,狼狽地躲了過去。
竹條的角度歪了一些,沒刺到脖頸,生生地擦過對方的防護服。林安尼用力不當,沒刺到人,反而一個踉跄,摔在了光滑的冰面上。
小弟們很帶勁地發出嘲諷的聲音。
這一摔有多疼,練過的都知道。茍游一瘸一拐地跑到林安尼摔着的場地,他緊張地扶着外場的欄杆,說道:“要不我們別比了。”
冰面就像是鏡子,倒映着林安尼還有些稚氣的臉龐。
“不比怎麽辦?”林安尼輕輕地自嘲,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讓他們把你那店給砸爛了嗎?還是再讓你斷條腿?”
茍游想說些什麽,奈何言語全被堵在喉嚨口,像被火燒了似的,怎麽也說不出口。
姚哥冷眼睥睨着林安尼,他高高在上、勝券在握,哼道:“起不來了?我真以為你有多厲害。結果也不過如此啊。”
周圍開始窸窸窣窣,大多也都是在說林安尼的徒有虛名。外界吹得厲害,本人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的小毛孩而已。
林安尼會被這些人注意到,并非事出無因。他從初中就開始叛逆,與胡朋茍游組成了三劍客後,經常有他校的混子約架。
這種約架很野,毫無規則可言,可能一言不合、話不投機就打起來了。曾經有一次,對方有十幾號人,林安尼這方只有三人,看起來這是一場必輸的“戰役”,但三劍客最後竟然真的殺出重圍。
即便那一次林安尼負傷嚴重。
茍游和胡朋曾經一直在這道上混,別人對他倆的能力有數,雖然還算厲害,但真沒厲害到這種份上。胡朋又愛吹噓好友的實力,至此一戰後,江城這一圈子裏的,很多人都聽過林安尼的名氣。
之後還有人想約戰,可惜那時候的林安尼正在經歷中考,拒絕了好多次戰帖。別人都嘲諷他一個混的,還想當個好學生,真是不自量力。
結果林安尼以令人羨慕的高分考上了江城一中。
這對這群無業游民或者職高生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打架厲害、成績又好,這是怎麽做到的?林安尼對于他們來說,不止是隔壁家腦子好的小孩那麽簡單,而是一個會呼吸的恥辱。
“……怎麽可能?”
林安尼笑了一聲。他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很輕松地站了起來。
他挑釁地說道:“再來。”
姚哥最讨厭他這種表情,被刺激得不行,重重地抽打過去——
林安尼額頭多了一道傷口。
茍游緊張地盯着林安尼,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這一下再往偏一點,那麽遭殃的會是林安尼的左眼。
一下,沒中。
林安尼快很準地反手,刺中對方的肩膀。
茍游大聲道:“姚哥!一比一!”
姚哥沒理他,喘着粗氣連續抽了三次,一次抽空,還有兩次全打在身上。
那一下是姚哥氣急了。他知道再怎麽折騰人,也不能真出事,之後的每一下都打在林安尼的身上。
姚哥揮了下竹條,瞥向茍游:“看好了,三比一。”
林安尼再次摔倒的時候,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還好,電影票沒丢。
放在校服內襯口袋是個再也保險不過的地方,根本不會丢,但林安尼就是覺得再摸一下,感覺安心一點。
手掌頻繁接觸冰面,林安尼的手有點凍僵了,心口卻是熱的。
他站起來,仰着臉看向對手,眼睛亮得吓人:“別人都說我打得厲害,其實他們不知道,我真的一般。”
姚哥呵了一聲,像個勝利者一樣沖着林安尼大拇指倒立。
林安尼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那你知道我是怎麽從十幾個人中,闖出來的嗎?”
姚哥不在乎道:“怎麽,你還有秘訣?”
“靠忍啊。我不怕疼。”林安尼揚起唇,笑得特別幹淨,“別的比不了。比這個,我還能輸不成?”
姚哥像看神經病一樣看向林安尼。
茍游喊道:“安尼,小心。”
再一下已經抽了過來,林安尼快速地偏了下身子。
躲開了。
茍游呼了一口氣。
可後面的一下,林安尼沒有躲過去。
姚哥抽得又快又狠,他似乎把手裏那根竹條當做了鞭子,每次都在林安尼出手之後抽打過去。姚哥對自己的手法很有把握,像手上這根竹條,抽起人來是很疼的,林安尼穿着衣服看不出什麽,但他知道被衣服掩蓋的背後可以說是“皮開肉綻”。
就這種情況下,這林安尼怎麽還沒倒下?難不成真像他本人所說的,不怕疼不成?
姚哥不信邪,如果說原來他對力道還有所保留,看林安尼這不痛不癢的模樣,他卻是收不住了,一下比一下抽得狠。
反觀林安尼,卻像是把這次的比賽當做是擊劍,以得分為主,對刺傷對方似乎沒有太大的想法。茍游發現這一點後,更是恨不得代替林安尼,狠狠地把竹條抽過去。
逐漸習慣不合腳的冰鞋後,林安尼的劣勢漸退,他找到了感覺,不用扶欄杆,也不會摔跤。
林安尼準确地刺在了姚哥的身上,這一次是心髒。
茍游激動道:“十三比十!”
轉頭,他又抓住一個小弟:“他們比了多久了?”
“……還有十五分鐘。”小弟被掐得肩膀疼,“就能結束了。”
比起能贏,茍游更擔心林安尼的傷勢。他只希望時間能過得再快一點。
後半場林安尼這邊的局勢好了很多,他似乎找到了竅門,比起只會沖過來抽人的對手多了一些技巧。
林安尼這次的竹條刺在了對手的喉頭。
姚哥難捱地咽了一下唾液,只要林安尼有報複心地再往前進一步……
林安尼卻是收手:“十五比十三,再來。”
形勢越來越激烈,兩人的比分膠着在一起。
小弟喊了一聲:“只有三分鐘了。”
這時兩人的比分完全相當。林安尼占了優勢,對手被他擊打得連連後退,自從學會這項運動就從未摔過的姚哥,這次竟然被逼得摔倒在了冰面上,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像傻了一樣看着林安尼。
茍游攥緊了右手。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林安尼就能反敗為勝,他們之後就再無後顧之憂。
“十、九、八……”
小弟開始倒計時。
林安尼竟然垂直放下了手中的竹條,姚哥終于反應過來,不輕不重地擊打了林安尼一下。
這一場巨變,令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分明是可以贏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茍游差點想跨過欄杆,質問林安尼知道他剛才在做什麽嗎?
“三、二、一!”
“比賽結束。”
林安尼轉頭問茍游:“比分多少?”
茍游僵住了,完全沒反應過來。
林安尼重複了一遍。
茍游說道:“十九比十八……”
林安尼吐出一口氣,似乎心事了結。他作為一個手下敗将,對呆坐在冰面上的對手說:“姚哥,我輸了,是我技不如你。”
自從林安尼走進這個溜冰場之後,就沒喊過“姚哥”這一稱呼,不屑也不想,因為一喊,就像是低了對方一頭。
而現在林安尼故意輸給對方,還主動承認自己敗了,這讓茍游百思不得其解。
姚哥卻反應了過來,他爬起來,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灰塵。他看向周圍的兄弟,哈哈道:“你挺厲害的,輸給我,說出去不丢人。”
林安尼垂下眼簾,嗯了一聲。
此刻小弟們終于看懂了事态的變化,吹口哨的吹口哨,歡呼的歡呼,一派熱熱鬧鬧的樣子,所有人都忘了剛才的反轉。
姚哥拍了下林安尼的肩膀,看似寬容地說道:“你小子,我欣賞你。既然叫我一聲姚哥,那我也喊你一聲弟。今天比得高興,吃燒烤去,我請客!”
林安尼說:“茍游的事……”
他還沒說完,姚哥就皺了皺臉:“哎,你兄弟也是我兄弟。再說我還挺看好這小子的,難不成我還會繼續難為他不成?高高興興地說什麽喪氣話。”
林安尼舒了口氣。
就像林父的領導嘴上說着“游戲而已、公平競争”,長期處于一個所謂“高位”的人,根本經歷不了失敗。
從一開始林安尼就知道,如果他真在衆目睽睽之下贏了對手,駁了對方的面子,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如果輕易輸了,那麽對方就會很自然地覺得林安尼是手下敗将,更不會把他放在眼裏。
只有如今這種情況,事态才有可能變化。其實從剛才到現在,林安尼一直在賭,他沒把握。
幸好,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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