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登堂入室
成天路想要找個什麽理由搪塞過去,幸好這時有個漂亮姐姐走了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女子以溫柔又殷勤的語氣問:“兩位先生是這裏的住客嗎?”
随後她向他們推銷了酒店的會員儲值卡,裏面包含兩晚房費、晚餐和早午餐自助。“聖誕節也有房哦,還可以根據兩位的想法布置。”見他們不為所動,又說,“今晚的房間可以贈送給你們倆,當作體驗了。”
成天路:“姑娘,我們倆男的開間房打麻将,也湊不夠人頭啊。”
她立即回應:“那您兩位留個聯系方式吧,我們酒店有什麽優惠,第一時間通知您。”
成天路想快點打發她,就打算給她張名片,琦哥兒卻搶在前面把名字和手機號說了。名字是假的,手機號自然也不可能真。
妹子一笑,我現在給您打個電話。成天路笑道:“別打了,你知道電話是随便編的,給大家都留點面子吧。”
妹子冷冷瞪了他們一眼,然後毫無感情地露齒一笑,快速轉身走了。
兩人看着她的背影,都覺得她的反應奇怪。
成天路把檢測器放回口袋裏。琦哥兒也不提瞞報機子這事兒了,跳躍到另一個更意想不到的話題。
他們倆并肩在走廊走着時,琦哥兒問:“你一個人住?”
“嗯。”
“我今晚睡你家。”
“啊?!”成天路停住了腳步。
琦哥人畜無害地笑了笑:“不打麻将,我們一起看片兒怎樣?”
那天夜晚,成天路把琦哥兒領回了家裏。
整件事是怎麽發生的,成天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他們分別找了個借口跟海叔辭別,然後在門口彙合,鑽進同一輛出租車,回到了成天路嶄新的公寓。
這從來沒有外人來過的房子,70多平米的安靜空間,此時被一盞盞燈陸續照亮了。琦哥兒進門就說:“你這兒味道不對。”
成天路感嘆:“這位爺,剛裝修完就這樣。你剛才應該跟小姐姐買卡,現在就躺在五星級酒店大床喝香槟了——對了,你為啥不回自己家?”
“家裏不安寧。”
“你家養了只恐龍?”
“差不多吧,比恐龍還兇點,”琦哥兒四處張望,“你這兒多自在。”
“你來我家自在,真行!”
現在要趕走琦哥兒已經太晚了,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明明拒絕他就是一句話的事。回心一想,琦哥兒說不安寧,難道他真碰到了什麽麻煩?跟那通奇怪的電話有關系嗎?
卻見琦哥兒一點都不像被人追砍的樣子,甚至不像在別人的家。他不客氣地癱坐在沙發,随手脫了外套搭在沙發靠背,襪子扔在地毯上。
成天路看琦哥兒這作派,就知道他要不跟家人住,要不就是跟女朋友同居。
“你平時不用自己收拾吧?”
“忙啊,睡覺都沒時間。房子都你自己收拾?挺幹淨,就是味道不對。”
琦哥兒第二次說味道不對了。這房子裝修得甚務實,其實沒多少化學氣味,成天路問:“什麽味道?”
“沒有人氣的味道。”琦哥兒說着,站了起來,慢慢走向占了整面牆的書架。除了書架,四壁連個鐘都沒有。“你這房子就比毛坯房多一層漆。光禿禿多沒意思,我給你畫點東西吧。”
“別,我不想看到滿屋子異形無頭鬼喪屍。”
書架旁是大書桌,上面放着成天路工作的筆記本電腦。那張喪屍圖依然貼在筆記本上,在北方幹燥空氣裏,變得脆薄了些。琦哥兒順手扯了下來:“咦,你連這個都帶着。你說不喜歡鬼怪,這不是挺喜歡的嗎?”
“這個用來辟邪的。”成天路厚着臉皮辯解。
琦哥兒從筆筒抽出一支圓珠筆,“我給你再添一個厲害角色,保管牛鬼蛇神都離你遠遠的。”
琦哥兒在喪屍邊上畫了起來。他畫畫時跟在片場指揮拍攝完全不同,特別安靜,手速也很快。
成天路湊過去看他畫了什麽。琦哥兒三兩下畫完,問:“帥不?”畫裏是個牛仔,蛤蟆鏡和輪廓一看就是琦哥兒本人。
牛仔姿态輕松地舉槍指着喪屍,琦哥兒也舉起手指,指向成天路的額頭,“砰砰!”
成天路架走琦哥兒的手指,不樂意:“我沒武器,不公平。”
琦哥兒想了想,也對。他給喪屍畫了條水管。
成天路笑罵:“軟的。”
盡管很不滿意,他還是把小畫貼回筆記本上。
那一晚,他們沒看片兒,甚至沒閑聊幾句。
成天路讓琦哥兒先洗漱,等他自己換了寬松的T恤運動褲走出客廳時,琦哥兒已經躺在沙發上了。
他光着上身,長褲的扣子和拉鏈解開了,大方地露出了白色的內褲。襯衫蒙在臉上,不講究地睡得人事不知。
成天路回房拿了被子,幫他把三點蓋上,然後掀開他臉上的襯衫。
琦哥兒連呼吸節奏都沒變。沒了墨鏡、帽子和異色瞳的掩護,他睡得幹幹淨淨、毫無防備。成天路心想,琦哥兒大概是見縫插針、有個平面就能睡死過去的那類物種。
他蹲在琦哥兒跟前,看了他很久,然後伸出手指觸了觸他的眉心,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砰砰。就你這樣的還做牛仔獵人?不被豺狼吃掉就不錯了。”
他站起身,關了燈。
漆黑中,周圍似乎多了很多無以名狀的物質,蠢蠢欲動地充斥着空曠又窄小的房子。
第二天早晨,成天路被生物鐘喚醒。
走出房間,沙發已經沒人了。被子放置在沙發扶手上,疊得顧頭不顧尾的,但畢竟是疊了。門鈴聲響,從貓眼一看,是琦哥兒打包早餐回來。他雙手拎着油條和豆漿,霧氣蒙蒙的塑料袋裏,還随便塞了點鹹菜。
“起得挺早。”
“餓醒的,昨晚光喝酒,什麽都沒吃。”
成天路認識琦哥兒有一段時日了,從沒見過他吃飯,原來琦哥兒也會餓肚子。
琦哥兒不但吃飯了,而且還是坐在他家的飯桌,陽光從玻璃窗透進來,灑在琦哥兒的大半個身子,連左耳廓上的小黑痣都看得分明。清清白白的人兒,什麽怪異感都沒了,就是一普通的男人,自在地吃着早飯,像在自個兒家一樣。
琦哥兒咬着油條,發現成天路又在盯着自己看,舉着的筷子停住了,“總編老師,又看着我幹嘛呢?”
成天路回過神來,心猛地亂跳了幾下。此前他盯着琦哥兒總有理由,但這一次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目光自然就粘在琦哥兒身上。饒是他臉皮厚,也不得不找個理由掩飾,“看你吃得香。幹嘛不在店裏吃?”
“你昨晚不也沒吃嗎,怕你餓。”
成天路心一酥,笑意爬到臉上,藏都藏不住。他又想起一事:“我搬來這仨來月,還沒在這餐桌吃過飯。”
“天天混飯局?”
“哪有,最煩一堆人吃飯,能不去就不去,通常在單位啃個面包了事。”
琦哥兒給他夾了一根油條,同情道:“你怎麽跟個空巢老人似的?”他以為成天路這性格和條件,身邊肯定圍繞着一群人,沒想到生活過得比和尚還素。
“我,孤獨症患者。”
琦哥兒笑了。
“別笑,真事兒。小的時候不懂事,以為做記者就是問問題、寫寫字兒,埋頭幹自己的就行,結果成了交際花。”
“這交際花幹得不錯,人見人愛。”
“那是,”成天路自嘲,“但凡得卯足了勁兒逼自己去幹的,我都幹的不錯。本職想做的,反而馬馬虎虎。”
“你想做什麽?”
成天路興致一起,給琦哥兒拿了幾本書,都是他做的經濟類課題的訪談,這些年積累下來,居然也小小的成了系列。只是編輯的工作太耗精力,他一方面享受着總編地位的好處,卻也喪失了寶貴的調研和寫作時間。“我就想哪天辭職了,做個自由記者,回去寫報道。”
“滿滿都是字的報告文學嗎?”
成天路樂了,“不是滿滿的字,難不成用意念來傳達信息?”見琦哥兒出神地看着封面,又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不認字?”
“認得幾個吧,成—天—路,”他一邊摸着封面,一邊說,“你爸媽真有水平,名字取得好,我個個字都認識。”
成天路不知道琦哥兒是不是開玩笑,不過琦哥兒不愛看字兒是肯定的,連字幕都不愛看,否則也不用找人去化妝室給他講戲。
“這些書送我行不?”
“你看?”
“不看,吃方便面用來墊桌子。”
“操!”成天路嘴裏罵着,心裏卻是高興的,琦哥兒把書摞整齊了,跟擺弄什麽寶貝似的。
他知道琦哥兒不會去看這些書,就像他根本不會去看琦哥兒的電影,兩人磁場不合,相互排斥。排斥就排斥吧,這也不妨礙兩人坐在陽光底下,靜靜地吃飯。
琦哥兒命令:“快吃,我一百米沖刺跑回來,就是怕油條不脆了。”
成天路乖乖地吃了起來,脆的還是鹹的,壓根兒嘗不出味兒。他第一次浮起這樣的念頭:有個人給自己買早餐蠻不錯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被人照顧的感覺。
作者有話說:
關于什麽是B級片,最近有個現成的例子。小豬這事兒就很B級,不是說多人運動或者爆料,最有B級感的,是張雨绮剪章魚。不管她的動機多麽正,還是給人旁門左道的暴戾感,特黑暗。這事兒過去以後,剪章魚會成為這個亂象時期的視覺記錄,會有很多解讀,但又無需解讀,那廉價、直接、毀滅性的表達,已經盡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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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