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火花
自從得知長安街的真相,成天路就有意躲着琦哥兒。他們的外星檢測器早就沒電了,由于那個來電可疑,他打算暫時不開機。兩人沒了這溝通的專線,更是徹底斷了信息,成天路已經兩周沒聽過琦哥兒的聲音。
他心裏牽挂,拿着那檢測器左右翻看;再怎麽看,也不會有個琦哥兒從裏面爬出來。他突然想起一事,那通電話太怪異,不像是撥錯了手機號。為了安全起見,他找了個電信行業的朋友,請他追查無聲電話的來源。
朋友提取了機子裏的來電號碼,不用幾秒,就答複說:“號碼是美國的。”
“美國?就是那種借用外國服務器,勸人買黃金、買五糧液的詐騙電話?”
“應該不是。我打過去了,是個空號。”
“空號?”
“這種電話蹊跷,你最好別用這號了。”
成天路認為事關重大,放心不下。甭管長安街直不直,自己的心是正直的不就行了嗎?
于是那一天下午,他抽空去了276號星球,想給琦哥兒提個醒。
琦哥兒還是那身紅外套、白球鞋、黃色絨線帽和大蛤蟆鏡,只是神色跟平時很不一樣,嚴肅地坐在沙發上,手肘支在靠背,托着頭。休息區裏聚集了五六個人,道具組的森哥垂着頭,其他人都默不作聲。
成天路看這架勢,驚詫地問零零九:“怎麽回事,黑社會執行家法嗎?”
“差不多吧,”零零九冷笑:“吳森闖了禍,來負荊請罪了。”
仔細看,吳森嘴角紅腫,神情惶然。“森哥打架了?”
“打架事小。丫褲頭太松,搞了新來的服裝小妹,人男朋友上來找公道,這孫子霸氣地把人給揍進醫院,鼻梁骨都給打歪了。這叫嚴重傷人罪,搞不好要進去的。”
“那跟琦哥兒什麽關系?”
“咋沒關系?行有行規,要搞可以搞,但亂搞自家人,還弄出刑事罪來,太他媽不是東西。咱攝制組一個蘿蔔一個坑,要進去了,他那攤子怎麽辦?而且綠了人,還把人打了,真不地道。”
“一般來說,賠錢能了事,得趕緊找人和解。”
“可不是,丫現在來要錢了。”
“找琦哥兒要錢?”
“哎,一家人,有事不得找爸爸解決。”
“你們這行江湖習氣真重啊。”成天路回心一想,琦哥兒的班底固定,人在這裏日夜相處,恐怕比家人還知根知底,嘆道:“森哥真是,又不是毛頭小子了。”
“可不嗎?圈裏本來就沒那麽多條條框框,人随便着呢,不管管自己那**,多少家底都不夠搭進去的。”
成天路心血來潮,探問:“琦哥兒訓人訓得頭頭是道,他管得住自己嗎?”
“那當然!琦哥兒哪有心力亂搞,再說,丫家教嚴着呢,敢亂來,他老子——”零零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成天路瞪大眼,“那麽厲害!”
他對琦哥兒的家世挺好奇:“琦哥兒家裏什麽來頭?”
零零九正要回答,一人走近他們,歡快地打了聲招呼:“九哥!今兒有什麽好吃的?”
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短發俏麗,五官清爽幹淨,唯有嘴唇豐潤,像布丁上的一顆熟櫻桃,給這張臉平添幾分看頭。
“嘿,大律師!來給琦哥兒排憂解難來了。”
她一笑,目光轉向成天路,問零零九:“新片的男主?和樂琦的品味大有進步诶。”
零零九抱着成天路的肩:“我們哪裏請得起路爺!媒體大總編,溫文爾雅,學問淵博,他自己就是大男主,演個鳥戲!”
成天路笑道:“您埋汰人真有一套。”
“我真心的!”
女孩眼神一亮:“咦,你就是和樂琦的地球基地?”
成天路大為驚異,他以為外星檢測器是他們倆之間的秘密游戲,沒想到這個女孩也知道。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兒。
他點頭:“嗯,您是哪個星球的?”
女孩樂了,伸出手:“我叫常禮琛。”
“常大律師!”
“別聽九哥亂叫,我司法考還沒過呢。”成天路禮貌性地笑了笑,跟她握了握手。
常禮琛轉身找琦哥兒,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兩人沒寒暄,眼神交流也很自然,一看就是長期相處出來的默契。雖然說不是大律師,她非常專業地給他們分析案情,條理通順,語調沉穩,看上去成熟了好幾歲。
成天路問零零九,“你說琦哥兒的‘家教’,包括她嗎?”
零零九愣住了,想了一會兒才明白成天路的意思,“當然!她比他老子還厲害。”
成天路本來想警示琦哥兒,見他們沒完沒了讨論案情,覺得無趣,就想離開。剛要走,就聽琦哥兒喊他:“大總編,去哪兒呢?”
成天路沒想好怎麽應對,他的雙腿卻像小狗那樣乖乖走了過去。
琦哥兒也沒問他為什麽來,只是道:“剛來就要走?”他不回答,把檢測器拿出來還給琦哥兒,“我找人查過,那天的怪電話是美國打來的,你最近小心點吧,你哥們兒的黑客軟件趕緊卸載了,最好號碼也別用。”
琦哥兒不以為意,“嗯”了一聲,還是把機子交給成天路,“你先收着吧。”
成天路心想,這又不是錢,琦哥兒把這莫名其妙的機子一再硬塞給他,到底是什麽毛病?
琦哥兒又說:“機子沉,沒事可以用來練二頭肌。”
成天路笑了出來。琦哥兒說機子沉,成天路拿在手裏,确實覺得沉了好多。沉得,有點不勝負荷了……
他望着琦哥兒俊秀的側臉,千頭萬緒,只覺煩躁。下意識地,他把機子扔到了茶幾上。有份量的手機跟玻璃桌面碰撞,發出了響亮的“嘭佟”聲。桌旁所有人都靜下來,看着桌上的手機和成天路。連成天路都被這動靜驚了驚,一時不知該怎樣救場,不說話尴尬,道歉更加尴尬……
緩緩轉頭,只見琦哥兒伸手撿起機子,頓了頓,對成天路一笑,“不要就不要。”機子随便塞進口袋,露出堅實黑沉的半個屏幕。
兩人再也無話。
成天路到底沒走,跟棵裝飾用的大葉棕榈盆栽一樣,靜靜地聽他們讨論。琦哥兒他們讨論了個大概的數目,由常禮琛去找受害者談判。吳森沒什麽積蓄,這筆錢由琦哥兒掏了。
講完了正事兒,常禮琛放松下來,帶着撒嬌的口氣對琦哥兒說:“和樂琦,這次你給我什麽酬勞?”
琦哥兒無奈:“我什麽都給你了,就剩這條命。”
常禮琛哈哈大笑:“這一招對我沒用!你給我買輛摩托行不?我不想擠地鐵了。”
“騎摩托多不安全。”
“那就電驢吧,能自己動的就行。”
琦哥兒反對:“兩個輪的都不安全,我給你出輛車。”
她嫌麻煩:“車還限號呢,對了,限號的話我們倆交換開,反正你這兒在五環外,不限號。”
“我車直接從三環飛出來!”
兩個人讨論來讨論去,最後琦哥兒只同意她開車,別的帶輪子的都免談。
成天路暗想,琦哥兒出手真大方,剛給吳森七八萬的賠償費——看吳森的德性,這筆錢是還不了了;轉眼給常禮琛出新車。琦哥兒對她那麽寵,這一花肯定又是幾十萬。
然後他又想明白了一事,兩人絕不可能是情侶或夫妻,說話的語氣不像。而且情人之間關系再好,一般不會對錢如此不見外。
他們到底什麽關系?
擱平時,他就直接問出來了。可現在心裏堵着塊石頭似的,他對琦哥兒就無法暢所欲言。他們是什麽關系,關他毛事?他煩悶的緣由,不在于琦哥兒有沒有固定女朋友,而是這煩悶本來就不合理。
站起來,他用最簡潔的話說:“上班了,回見”。琦哥兒沒回答,倒是常禮琛接了一句:“方便捎我一段嗎?我去東三環。”
兩人幾乎一進入環路,就開始堵上了。
常禮琛嘆息:“開車可真麻煩,市裏交通什麽時候能好。”
“哎姑娘,開車還嫌麻煩?每天花三小時坐公交的有的是。你要嫌麻煩,”成天路轉頭看她一眼:“讓你哥每天送你。”
他一琢磨就明白,琦哥兒和常禮琛能交換開車,多半住在同一屋檐下。從年齡來看,只能是兄妹了。
“他日夜颠倒,工作不定時,指望他,我還是蹬自行車算了。”
成天路問:“你們倆怎麽不同姓?”
“他跟我媽,我跟我爸。一人一個,公平。”
“你們家先進革命家庭啊,您母親在家很有權威吧。”
“必須的,我媽絕對的大boss。小時候本來我跟和樂琦都姓常,有一次我爹惹了大boss, 兩人大吵一場,我媽提出停火條件,孩子必須有一個跟她姓。他們倆石頭剪刀布,誰贏了先選。”
“結果你爸贏了。”
常禮琛笑得歡:“沒錯!我媽只能要我哥了。”
成天路感慨:“琦哥兒真是爹不親娘不愛啊。他去外面住,也是被你逼的吧。”
“哪裏有,他自願把房間讓給我的!我要司法考,大boss說宿舍吃不好,又要花時間洗衣服做家務,讓我搬回來。我的房間對着菜市場,四五點就開始吆喝,煩死了,和樂琦自己提出來跟我換房間。”
成天路暗嘆,琦哥兒在重女輕男的家庭裏,日子可真不好過。他估計是被菜市場折磨得夠嗆,才養成了衣服蒙頭睡的習慣。
常禮琛又說:“我哥是不是老說我欺壓他?”
“沒有,”成天路笑,“有你這麽優秀的妹妹,他犧牲一下算什麽?哥哥讓着妹妹天經地義。”
常禮琛對成天路引為知己,大聲道:“太對啦!和樂琦的哥們兒裏,就你是明白人。他們整天叫我不要欺負和樂琦!”
成天路笑了,心裏卻有點苦澀:“我不算他哥們兒吧。”
“啊?”常禮琛睜着清澈的眼睛看他。
成天路不願解釋。“前面那個路口拐彎?”
“對對,完了你停邊上就行,多謝啦。”
停了車,常禮琛擺擺手,又跟成天路道謝了一遍,“哪天有空上來吃飯,我爸媽最喜歡讀書人,跟你肯定聊得來。”
成天路只是笑了笑,沒有答應。
看着她走進店鋪間鏽跡斑斑的小區側門,成天路打量這片區域。三環邊上的老區,隔條街就是城裏最貴的酒店和大樓,這裏卻是老舊又市井。樓房五層高,牆面斑駁灰沉,對面果然是一個菜市場,門口排着買冬儲白菜的老頭老太太。
琦哥兒就是在這裏長大的?他聽魏源說過琦哥兒有背景,還以為琦哥兒家世豪富,或者父親是什麽元老,看這小區的模樣,就是一普通家庭。當然,在這地段的普通家庭,也是過得很不錯了。
他又弄明白了琦哥兒的一個謎團——或許這也是最後一個了。很讓人有踏實感的老街,但他估計以後不會再來,更不可能去見有文化的老爹和大boss老媽。
甚至是琦哥兒,他也打算以後能躲則躲,近期最好再不相見。那一點小火花兒,沒什麽大不了,天怪冷的,過一陣子就會涼掉吧。
作者有話說:
五一快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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