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狼與兔(11)
雖然料到,這小孩會害怕,但蘇黎沒有想到他會害怕成這樣。
只見着溫烨一瞬間,眼淚便濕潤眼眶,泛紅的眼尾浮現出水花,那強忍的姿态像是即将決堤泛濫的河水,徹底沖毀堤壩,朝着下方幹涸的河床洶湧而去。
嗚咽嘶啞的聲音與雨水雷電混雜交織,廚房的燈光在又一次的閃電之後突然熄滅!
蘇黎頓了頓,蹙緊眉頭正要轉身去看看電閘,身後那少年卻突然在一陣雷響轟鳴之時沖上來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青年怔在原地,腰間的兩只手緊緊纏住他,雙臂用力的似乎害怕自己離開一樣,微微顫抖着。
蘇黎垂眸,側目看了眼那個将頭埋在他背部的少年,詢問着:“還好嗎?”
清冷淡漠的聲音在逼仄潮濕又幽暗的空間裏響起,像是一滴冰涼的水珠滴在少年人的額頭上,令恐懼不安的溫烨頃刻間回了神!
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松手放開了蘇黎,随後慌亂地抹去自己臉上水痕,顫抖道:“抱、抱歉,蘇先生。”
室內一片黑暗。
蘇黎查完看電閘,沒有跳閘情況,那就是整棟樓都停電了。
窗外的路燈也随着剛才的一聲悶雷巨響徹底失去光芒。
他猜測應該是暴雨雷電将這片區域的電纜破壞,明天一早才會有人來修理。
回過頭,溫烨正垂眸坐在沙發邊,面前的老舊翻蓋手機散發着微光,像一盞燈,勉強将茶幾和沙發照亮。
那少年的陷在沙發裏,蜷縮着身軀,臉埋在膝蓋處,雙手抱着雙腿,一語不發。
——防備又警惕的姿态,卻有着獨屬于他的孤獨。
蘇黎走到少年身旁,低聲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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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青年的聲音,溫烨微微擡眸,疲倦地笑了笑:“沒有,只是有些內疚,連累蘇先生這麽晚了還陪着我,明明今天白天您也很忙很累。”
“沒事,本職工作。”蘇黎從冰箱裏取了兩罐啤酒,将其中一個遞給溫烨道:“喝嗎?”
少年看着青年手上還帶着冰冷水霧的罐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
但即将接過之時,蘇黎卻忽然又将其拿走,自嘲地笑了一下:“瞧我,都忘了你現在才十三歲。”
溫烨:“……”
他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少年漆黑雙目帶着小小的不開心,卻又對蘇黎無可奈何。
青年将一罐放在茶幾上,又熟稔的拉開另一個的拉環,仰頭灌了一口酒,些許橙黃的液體順着他唇角滑落到脖頸處,在肌膚上留下了一道水痕。
手機後置攝像頭的燈光有些昏暗,溫烨看着青年的動作,仰頭時露出的脖頸白皙好看,線條流暢,凸起的喉結随着液體的進入有節奏的滾動着。
蘇黎沒有吹頭發,在暴雨天氣裏,濕漉漉的秀發也不容易幹,因此現在雖然沒有向下滴水,但依舊貼合在他面部,有種慵懶的性感。
“……”
漆黑雙瞳流露出來的目光有些茫然和呆滞,溫烨感覺之前看蘇黎上半身不着衣物的畫面像是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一樣,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尴尬和緊張。
他的臉隐約發燙,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看他,卻又有些難以忽視青年舉手投足間無意識散發的吸引力。
——蘇先生非常好看。
這是溫烨此刻察覺出來的信息。
之前一直沒有特別注意青年的臉……直到剛才。
等到蘇黎注意到身邊少年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時候,他已然喝了半罐啤酒。
“……怎麽了?”他微微挑眉,問着溫烨:“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在問題出來的瞬間,那目光霎時從青年臉上移動到了他手中的啤酒罐上,少年搖搖頭,有些窘迫地回應道:“沒有,只是……我也想嘗嘗,那個的味道。”
蘇黎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東西,心中了然,而後輕笑着将桌上另一罐啤酒扔給溫烨:“行吧,別說我帶壞小孩子就成。”
少年接過啤酒仰頭灌了一口,卻因為喝的太急切不小心嗆住!
“咳咳!”
溫烨放下啤酒罐,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他的臉頰泛紅,像是微醺過後的帶着的朦胧醉意,眼尾也染上一些紅色,水霧彌漫,使得少年那張俊美陰柔的臉更顯得昳麗。
蘇黎見此輕笑一聲:“幹嘛這麽急?怕我又反悔嗎?”
溫烨用手背捂着唇,漆黑眼瞳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青年,沒有立刻回應他的話,倒是有些淡然,然而微微卷曲的手指卻暴露了他的緊張和窘迫。
“不是……”少年聲音微若蚊蠅,喃喃道着:“口有些渴而已。”
“口渴也不能夠将啤酒當水喝。”蘇黎打趣道。
“嗯。”溫烨輕輕點頭,又喝了一口啤酒。
蘇黎:“……”
青春期的叛逆小鬼。
經過剛才這麽一遭,溫烨的情緒顯然平複了很多。
雖然少年眼尾依舊泛紅,但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恐懼和崩潰了。
窗外雷聲還在轟鳴,被微弱白熾燈光包裹的兩人卻完全忽視了它。
由于溫烨睡不着,也不願意回房間,因此蘇黎從櫃子裏取了一條毯子過來,剛好搭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道:“看電影麽?”
“……電影?”少年眨眨眼,漆黑雙瞳裏浮現出些許迷茫。
蘇黎随身攜帶的充電寶今天還沒有用過,即便停電了也能夠給平板補充。
他打開電腦,将其放在茶幾上,坐在了溫烨身邊。
“有什麽想看的嗎?”蘇黎問道。
“……蘇先生決定就好。”溫烨小聲道。
聽罷,青年忽然心生惡意,直接打開了一部恐怖電影。
溫烨:“……”
他覺得蘇先生一定是故意想要看自己窘迫的模樣。
但實際上少年并不害怕這些,他知道電影裏面的都是假的。
在經歷了真實的恐懼以後,相比起鬼怪,溫烨嘲諷地想,人類之間的食物鏈——或許才是最恐怖的東西吧。
平板連接着轉換頭,那可以使用兩個耳機,兩人一人一個,坐在沙發上,在暴雨雷電的夜晚一起觀看着一部T國的恐怖片。
蘇黎也不害怕,星際世界裏從來沒有過這些,對于青年來說,着更多的是一種新奇。
戴上耳機以後的聲音更加立體,恐怖氛圍也營造的更真實。
入耳式耳機能夠很好的隔絕外界聲音,因此雷雨之音再一步被削弱,落入溫烨雙耳中的,便只有電影的音效了。
這部恐怖片的評分很好,故事情節也新穎,高能點節奏感把控的相當到位,雖然蘇黎不怎麽害怕,但全程下來,觀影體驗倒也不錯,回想起情節也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單唯一有些尴尬的是,電影是未删減版,有點兒限制情節,看這部分內容時蘇黎莫名覺得自己在帶壞小孩子。
偷偷瞧了一眼溫烨,卻見那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閉上眼睛睡着了。
身軀輕輕靠着自己,頭搭在肩膀上,呼吸均勻,眼眸輕合。
戴着耳機由于聽不見外面的雷雨之聲,他看上去睡得很踏實。
溫烨應該也是困極了。
然而最開始被恐懼包裹着,害怕夢魇和雷雨,所以不敢入睡。
蘇黎沒有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抽身,随後一把抱起少年,連帶着搭在他身上的毯子,腳步輕緩地将他送回了房間。
暴雨沒有停止,索性便讓溫烨一直帶着耳機。
青年給他蓋好被子,将手機放在床頭櫃,轉身離開了。
不過就在門板輕輕扣上的時候,那個“熟睡”中的少年卻慢慢睜開了眼。
漆黑雙瞳在黑暗的房間裏不知道何種情緒,他只是将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卷的更緊了些。
上面——似乎還有着剛才那青年身上淡淡的清香味,莫名的令人安心。
雨過天晴。
一夜暴雨過後,雖然地面上和小區裏那些樹木慘不忍睹,但天空卻豔陽高照,甚至還有着涼爽的風陣陣吹拂。
電纜修理工一早就來了,正在街道上忙碌。
蘇黎在房間裏洗漱完畢,換好衣物準備出門上班,剛走到客廳,就聽見了從廚房傳來的一陣動靜。
他看向那兒,只見溫烨系着圍裙,正在煎雞蛋。
發現蘇黎出來,少年立刻禮貌溫和地笑着道:“早上好蘇先生,一兩分鐘後就可以吃飯了。”
蘇黎:“……早餐?”
溫烨點頭:“嗯。”
但蘇黎以往從不吃早餐。
“不用準備我的,謝謝。”他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少年卻微微蹙眉,關切地叫住他:“請等等,蘇先生。”
“還有什麽事嗎?”蘇黎問。
溫烨取出剛烤好的兩片面包,用油紙袋裝好,遞到蘇黎面前,“還是帶上吃一點吧,不然胃會很難受的。”
少年的目光澄澈又真摯,漆黑雙瞳像是兩顆被打磨的晶光剔透的墨玉,有種令人想要陷進去的吸引力。
蘇黎頓了頓,随後別開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拒絕了,便道:“好,中午我不在家,你自己随便弄點兒吃的吧。”
“我明白,蘇先生。”
青年接過少年遞來的面包,很快離開了家。
蘇黎走後,溫烨看向平底鍋裏的煎蛋,俊美精致的臉上忽然變得面無表情,好像剛才的溫和禮貌都是昙花一現。
少年将其取出,碾碎之後灑在了陽臺上,很快來了兩三只鳥,将那些碎渣清理的幹幹淨淨。
微風吹過,陽臺外的樹木花草經歷過昨夜的風吹雨打,已經變得狼狽不堪。
溫烨站在窗臺邊,平靜地注視着下面的一切。
腦子似在回憶昨晚那場風雨。
同樣的暴雨雷鳴,第一次,是無盡的絕望,但這第二次,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蘇黎。
溫烨輕輕呢喃這個名字。
手不自覺抓緊了一些。
後半夜,他沒有再做噩夢了。
雖說溫烨的家已經因為結案被封住了,現場也清理幹淨,很難再找出些別線索,但蘇黎還是選擇再來一次,碰碰運氣。
莫二開車到了附近的停車場,由于這老巷子路窄小,車子開不進去,因此兩人只能夠徒步進去。
昨晚雨水将青石板全部打濕,上面附着的苔藓經過大雨洗禮,有些打滑。
很快,二人走到了溫烨家門口。
透過貼上封條的窗戶,蘇黎看見裏面的家具幾乎都被搬空了。
應該就在他與莫二去省會城的下午,被所裏派人處理了一下。
“組長,要進去嗎?”莫二問。
蘇黎道:“家具都空了,連帶着那些衣物,小物件,應該都沒有了,現在進去也是白走一趟。”
“那……”莫二蹙眉。
青年接着道:“所以我們只能夠詢問一下周圍的鄰居,看看能否得到些什麽有用的信息。”
蘇黎說完朝着房屋旁邊另一棟院子走去。
這家院子的鐵門上挂着大鎖,從外面鎖住,意味着主人應該不在家。
蘇黎望向玻璃窗,裏面的家具都在,主人像是暫時外出。
他離開這條巷子,恰好看見一個系着圍裙的中年女人将一盆水倒在石板路上。
蘇黎上前,立刻開口問道:“打擾一下,女士。”
他拿出自己口袋裏的證件展示給對方:“我是一名刑事工作者,想要詢問您幾個問題。”
張姨一聽這話,蹙着眉頭道:“什麽問題?”
“關于前兩天溫家發生的血案,您應該也有所了解對吧?”
中年婦女點點頭,嘆了口氣道:“溫家夫婦平時人挺好的,也不知道會與誰結仇,可憐他們家那個小兒子,才十三歲,就經歷了這些事情。”
“那天晚上案件發生時,你們有聽見什麽動靜嗎?”蘇黎問。
“沒有,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電閃雷鳴,除了暴雨聲和雷電聲,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我們也睡得早,對外面發生的事情都不知道,”說到這裏,張姨的眼眶都有些發紅,聲音透着慢慢的遺憾和愧疚,“要是真能夠察覺到什麽就好了。”
“在之後呢?第二天,這裏還有沒有別的什麽事?”
張姨擦拭掉眼角的水珠,想了想道:“溫家夫婦去世後的第二天,住在他們隔壁的那家人好像擔心晦氣,直接搬走了,連家具那些都不要,收拾完衣物一家六口全部離開了這裏。”
“六口?”蘇黎挑眉。
“一對夫妻帶着的四個兒子,都已經成年了,平時喜歡待在房子裏,也幾乎不到院子裏走動。”
“那家人一直住在這裏嗎?”
“沒有,他們是一星期前才搬來的。”
“剛來就又搬走,他們家很有錢?”
張姨思索了一番道:“不清楚,兒子們的衣着看着很貴,像是有錢人,但那對夫妻樸素的很,我想應該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吧,不然怎麽可能搬到這裏來?這兒住的都是我們這些沒什麽錢的人。”
蘇黎:“……”
話到這裏,青年心裏大概有了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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