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狼與兔(16)
跌落在地面的手機被少年撿起,按下播放鍵,那裏面滋滋幾聲電流過後,便是男人開始說話的聲音。
“小兔子,想我嗎?”
“你的味道,足以讓任何一只狼瘋狂。”
“小兔子,這裏不會有任何人來——”
“你逃不掉的。”
“……”
手機裏發出的聲音猶如地獄惡魔的低語。
落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裏,都帶來些脊背發涼的感覺。
溫烨再度聽到這些話,雙目也再次浮現出恐懼,伸出沾染鮮血的手想要拉住蘇黎的衣物,卻驀地想起青年的話——“我有潔癖。”
于是那手停在半空中,最後,只能失落又不安地緩緩放下。
蘇黎垂眸看見了少年的動作,那淡淡的愧疚又浮上來幾分,不過青年知道現在他不應該拉住溫烨,否則一開始說的潔癖瞬間又站不住腳了。
若果是被少年追問為何會推開他,到那時又該找什麽樣的理由呢。
從一開始男人的話語,到後面溫烨精神幾欲被逼瘋,為了自保不得不将刀子刺入男人身軀,聽完錄音的衆人臉色鐵青,尤其是那位隊長,目光落在溫烨身上,很難想象當時這少年究竟在承受着多大的恐懼。
“但是,蘇黎。”隊長過了一會兒,又低沉着聲音說道:“即便如此,李氏那邊也有手段讓這個證據消失。”
蘇黎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也說過,我會想辦法。”
以資本實力來左右社會一切,只要有錢,那将沒什麽不能夠擺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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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設定腐朽又肮髒,卻也在另一種意義上賦予了捷徑。
蘇黎覺得自己可以勉強諷刺般地誇一下印白,給了一個如此簡單粗暴的世界。
“你能有什麽辦法?”隊長話語裏充滿不信任。
青年卻笑了笑道:“保密。”
落下一句話,蘇黎垂眸對安靜站在自己身後的溫烨道:“回去吧,明天就不去學校了,我幫你請假。”
少年點點頭,神色蒼白虛弱地跟在青年身旁。
隊長還想說些什麽,“喂,直接帶他回去嗎?按流程得去做個筆錄——”
“你讓一個剛經歷過恐懼和精神崩潰的孩子這時候跟你回去做筆錄?開什麽玩笑?”蘇黎的話語冷飕飕的,青年那褐色雙目間也浮現出冷意,雪花飄落,就像是對方此刻心情的代言。
隊長的話被堵了回去,他看着溫烨,對上少年脆弱的眼神後,男人只得點頭道:“那你待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來警局吧。”
“沒必要,”蘇黎道:“關于這類案件,都由安全所來處理,真要調查,也是明天送去我們單位那裏。”
說到這裏,青年唇角微勾,挑眉對男人繼續說:“隊長你是剛來這裏吧,不然怎麽會不知道這些?”
男人道:“我的确剛來,也挺納悶為什麽前些日的那案子,以及昨天晚上發生的兇殺案,局長都不讓我們出警調查。”
蘇黎道:“現在知道了話,以後就請多指教了。”
這話有兩重意思,男人微微眯眼,表面上是友好,實際上是在區分工作職責,希望普通警察不要插手安全所的案子。
蘇黎說完,帶着少年轉身離開了這裏。
但走了沒兩步,溫烨忽然頓住腳,回眸看了一眼那個靜靜落在雪地上的蛋糕盒。
他微微抿唇,倏地走過去,蹲下身撿起來。
蘇黎注意到少年的動作,從溫烨慘白的臉上,他似乎瞧見了濃濃的失落和難過。
“應該已經摔壞了,就不要了吧。”青年道:“待會兒去蛋糕店,重新買一個。”
“……可是,”溫烨卻并不想就這樣扔掉它,“我舍不得。”
“……”蘇黎眉頭微蹙,心中郁結。
偏偏是今天。
偏偏——是在他十四歲生日的這天。
想來任何生日禮物都已經無法再挽救這少年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蘇黎走到他身邊,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拉住溫烨,語氣平淡又無奈地說了一句:“那就拿回去吧,牽着我,帶你回家。”
于是下一秒,他看見了少年漆黑雙瞳中陡然亮起的微光。
“可、可是蘇先生——”溫烨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蘇黎卻立刻打斷他道:“這種時候還繼續潔癖的話,對你來說就太過分了點,不是嗎?剛才是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抱歉。”
話音落下,那少年在錯愕了一瞬間後,終于露出了今晚事件發生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雖然很淡,落在蘇黎眼中,卻如同燈火消融了一點點冰雪一樣,令青年稍微松了口氣。
溫烨的手也是異常冰冷,本就降溫下雪,出門穿的單薄,今夜又經歷了這些事情,恐怕渾身上下早就涼透了。
蘇黎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少年身上,寬大的風衣遮掩住溫烨身上的血污,青年裏面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在這雪花飄散的夜晚,不知道夠不夠保暖。
巷口的警戒線還拉着,那裏的圍觀群衆沒有走,似乎還想往深處探知,但都被警方攔了下來。
蘇黎抓住外套領子,直接向上一提,溫烨愣了一下,随即衣物瞬間蓋住了他的臉。
隔着外套,少年感覺自己的臉似乎貼在了青年的懷裏。
他的手攬過了自己的肩膀,帶着看不清前方道路的自己穿越過圍觀的人群,回到了街道上。
蘇黎的衣物帶着他本人身上的淡淡清香。
在溫烨的印象裏,蘇先生很愛幹淨。
他的家裏一絲不茍,沒有灰塵,衣物整整齊齊,床單被套每次起床以後都會整理,即便是健身,運動,也會在這之後立刻洗一個澡,因此青年身上總有着沐浴露的香味,溫烨第一次嗅到的時候,就很喜歡這個味道。
人群中的閃光燈不斷閃爍,有的人在議論,有的人在拍照,有的人在猜測死者身,或是推斷着這場兇殺的原因。
衆說紛纭,千奇百怪。
蘇黎對那些言論充耳不聞,環着溫烨徑直遠離他們,快步朝着小區的方向走去。
待周圍人少了以後,青年這才讓少年的臉露出來,稍微透了透氣。
“還好嗎?”蘇黎問道。
溫烨的臉因為剛才被衣物捂了一下,倒是恢複了一些血色。
少年緩緩點頭,“嗯,我還好,蘇先生。”
兩人很快上了樓,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溫烨去洗了一個熱水澡。
蘇黎到廚房将熱水器打開,忽的看見一條漆黑的手鏈被靜靜放在了洗碗池的上方。
他眸色沉了沉,眼神似乎又多了幾分嚴肅。
走到浴室門邊,問道:“溫烨,你今晚上出門,為什麽又不帶手鏈?”
正在窸窸窣窣脫衣物的少年微頓,随後垂眸歉意地說道:“洗碗的時候,害怕弄濕了,所以才取下來,出門拿蛋糕以為離家很近,就沒有戴。”
蘇黎聲音冷卻,語氣隐隐帶着嚴厲:“因為近,所以你就心存僥幸?”
“……”浴室中的少年沒有回應,但沉默也表明了他那時候的想法。
蘇黎繼續道:“我說過,無論如何,都不要摘下手鏈,溫烨,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的味道對于一只狼來說,香甜的有多可怕。”
兔子對自己的吸引力向來沒有分寸和自知之明。
總以為自己和普通人一樣,卻不知曉他們在狼的眼裏,究竟是一塊怎樣美味的肉。
蘇黎莫名的恨鐵不成鋼,他想要繼續苛責着溫烨,用冷漠的話語和帶着活該的語氣讓少年長點兒記性,然而轉念一想,也許今晚事情,已經在這少年心上再度印刻下無法磨滅的教訓了。
因此青年在簡單說了兩句以後,便住了口,轉身回去了卧室。
水流嘩啦啦的響。
熱水沖刷在少年白皙的軀體上,仿佛在沖走他身上所有的陰寒氣息。
煙霧氤氲,充斥在明亮的浴室裏,使得周圍一切若隐若現。
少年那只戴着手鏈的微微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摩擦着手鏈上的鐵環,被打濕的秀發遮住他低垂的眼眸,那雙眼睛裏,卻絲毫沒有今晚顯露過的任何恐懼。
他神色淡漠,表情平靜的可怕。
好像在那晚雨夜以後,他已然成為了一個自然的表演者。
所有經歷過的恐懼和絕望,能夠在一秒鐘內流露出來,引得周圍人側目憐惜。
蘇黎的話落在溫烨耳中,苛責的言語卻讓少年從中聽出了一些關切。
紅唇微勾,他似有滿足的柔和了目光,放下手,擡眸看向了那件挂在浴室牆壁挂鈎上的外套,是蘇黎剛才親手給他披上的。
“蘇先生……”溫烨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衣物,深吸一口氣,喃喃道着:“謝謝你……”
——在雨夜朝自己伸出手。
——在雪地裏牽着他回家。
蘇黎卧室裏有次衛,他簡單沖了個澡,換好居家服出來。
溫烨也剛洗完,穿着一身白色的寬松襯衫,正坐在餐桌上盯着那個方盒子裝着的蛋糕。
蘇黎用毛巾一邊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走來道:“打開看看吧,不知道摔成樣了。”
溫烨輕笑道:“沒關系,反正是包裝在盒子裏,就算樣子毀了,也一定很好吃。”
蘇黎不置可否,坐在少年身邊,看着他伸手慢慢打開蛋糕盒。
這回洗完澡,溫烨老老實實的戴着手鏈。
蘇黎心頭又升起一種孺子可教的感覺,滿意道:“以後不管是洗澡還是做什麽,記住,手鏈絕對不可以摘下來。”
溫烨道:“我明白了,蘇先生。”
少年話音落下,他忽的像是又想到了什麽,垂眸盯着桌面,小聲詢問道:“說起來,蘇先生是怎麽知道我在哪裏的呢?”
蘇黎微頓。
他下車以後直接循着兔子的氣味找到的溫烨,但青年無法這樣去解釋。
大腦飛速運轉,兩秒構思出一個理由——“我在法醫部那邊本想打電話問你蛋糕去了沒有,但是怎麽也打不通你的手機,心裏覺得你可能出了什麽事情,所以直接讓警察局的朋友通過手機號碼定位,然後趕了過來。”
溫烨了然:“原來是這樣。”
盒子打開,裏面的蛋糕果然已經不成原樣了。
好在如少年所說,被包裝盒保護着,樣子毀了,卻依舊能夠吃。
奶香味在盒子打開瞬間便撲面而來,蘇黎嗅着這股味道,眼神不自覺柔和了一些。
他喜歡甜食,那讓苦澀的日子染上些許甜蜜。
至少在味蕾間讓人放松。
但可惜在這個世界,他失去了唯一的樂趣。
嗅着蛋糕的芬芳卻絲毫嘗不出味道,蘇黎便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越發地想要結束這個任務,回到現實世界去甜品店吃點兒美味。
溫烨拿起塑料刀想要将蛋糕切開,蘇黎挑眉,輕笑一聲道:“不插蠟燭先許個願嗎?”
少年手一頓,看向青年的眼神有些驚訝,“已經這個樣子了,還可以嗎?”
“為什麽不可以?”蘇黎唇角微勾,拆開蠟燭包裝,起身走到廚房裏點燃竈臺的火焰,等到蠟燭燃燒起來後,他關閉了燈光,于是整個房屋便只剩下了燭火。
跳動的火苗浮現在溫烨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的仿佛不是什麽火焰,而是一顆鮮活的心髒。
溫烨看着青年将它們一一插入蛋糕裏,随後坐在自己身邊,撐着腦袋說道:“許個願吧。”
少年瞳孔微微一縮,盯着橘紅的火光和青年慵懶的眉眼,此刻燭火仿佛也成了他的心,在蘇黎面前一跳一跳,每一下,都是一種異樣的灼熱。
“……好。”溫烨輕輕點頭,閉上眼,對着燭火虔誠地許下了一個願望,随後吹滅了火光。
蘇黎打開餐廳上空的簡約風小吊燈,淡淡的白色燈光打在桌面上,形成一方明亮的小天地。
他問溫烨:“許了什麽願望?”
少年搖頭,有些孩子氣地笑道:“說出來不是不靈了嗎?”
“……”也對。
蘇黎道:“現在切蛋糕吧,我們兩個人,所以定的尺寸也不算大。”
溫烨道:“好。”
切開以後,蛋糕的量剛好可以兩人平分。
少年拿起叉子正要嘗一口,耳邊卻忽的傳來蘇黎的聲音:“差點兒忘了。”
“怎麽了蘇先生?”他擡眸詢問着。
“我似乎還有一句話沒有對你說。”
“是什麽?”
而後,只見着青年突然眉眼一彎,勾唇笑道——“生日快樂啊,溫烨。”
這一刻,他站在桌邊,頭頂的燈光從青年上空灑下,猶如月光一樣,清冷淡白,皎潔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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