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長笙番外:世界重鑄(2)
哭的悄無聲息。
旁人一眼看過來還以為這孩子僅僅是在擁抱自己。
蘇黎伸手拍了拍長笙的背,以作安慰。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後,少年許是終于抑制住了眼淚。
他慢慢地放開了蘇黎,轉身一語不發地端起桌上的那碗藥,遞到青年面前,用有些沙啞哽咽地嗓音說道:“把這個喝了吧。”
蘇黎接過藥水,微微蹙眉,濃黑粘稠的液體散發着難聞的苦味,他并不是很想喝,“這是什麽?”
長笙道:“治療傷口,右師說,這個喝了,你心口的傷能好得更快一些。”
難怪醒來時心口發疼,原是之前被長笙刺的那一劍造成的。
蘇黎沒有喝,只是問:“距離我死的那天,過了多久了?”
然而少年卻有些倔強地說:“你沒死。”
漆黑雙目緊緊盯着蘇黎,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拳頭,紅着眼眶重複一次:“雲虛師父沒死。”
蘇黎不置可否,唇角忽然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我不想喝藥。”
“為什麽?”
“苦,”他言簡意赅地說出一個字,随即将藥碗放回桌上,“既然這次的任務也失敗了,我便得離開。”
長笙被那最後兩個字刺激的不由大步上前,抓住蘇黎的衣襟擡眸死死注視他的眼睛,情緒激動地吼道:“不行!”
蘇黎神色平靜,語調也十分平緩:“你留下我的目的是什麽?因為一劍殺死我而懊悔?不甘心?或是因為愧疚,想要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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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一聲,安慰道:“無需這樣,長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是我引導你殺死我,也是我刻意讓你憎惡我,這個世界本就是虛假的,你也不過是那家夥衍生出來的過去自我,沒必要繼續抓着這虛無缥缈的世界不放。”
長笙頓了頓,抓着蘇黎衣襟的手也顫動了一下,“……虛無缥缈?”
那聲音有些輕,“對于雲虛師父你來說,這個世界……包括我,都只是虛無缥缈的嗎?”
蘇黎道:“除了現實世界,其他都是虛拟。所以長笙,我不可能留在這裏。”
清醒卻又有些殘忍的言語,令少年心頭如遭重擊,疼的心髒痙攣。
但即便只能夠從蘇黎的眼中看見平淡的情緒,長笙卻依舊不肯放開攥着青年衣領的手。
“既是虛假……那麽此前你的一切,愛,恨,怨,解脫,都不過是為了迎合這個世界所做出的行為,對嗎?”少年聲音輕顫着說。
蘇黎點頭,“沒錯,都是為了任務,你也不該抓着那些虛拟的情感将自己束縛在這個世界。”
像溫烨那樣,回歸本源,回到淩烨笙的精神本體中才是正确的。
“所以——”但長笙似乎沒有聽進去蘇黎後面的那番話,少年忽然雙目灼灼,異常認真地問向青年:“你那些所謂愛我‘母親’的話語,其實也根本不作數是麽?”
“……”蘇黎怔住。
他沒想到長笙會突然問這麽一句。
什麽意思?
發掘了假情假意的自己後,開始為他的母親鳴不平了嗎?
蘇黎想了想道:“……算是。”
若長笙真是因此而不甘,只需要一直往虛拟的方向引導,就可以比較容易地勸說這孩子放下那些不甘心,解開精神禁锢放自己離開。
“你記憶中的母親父親,其實也都是虛拟的人,在這個世界除了你我之外,都不過是一條數據而已,所以長笙你沒必要抓着這些不放,”蘇黎說着,指了指旁邊的那碗藥:“當然,那個東西對我也不起作用,因為現實世界裏,我根本就沒受傷。”
少年聽着他平緩的話語,終于松了些手上的力道,放開蘇黎的衣領。
那猶如墨玉般晶亮的黑色眼瞳靜靜看着他,“除你我之外,都是假的。”
長笙重複了這一句。
蘇黎唇角微勾,笑着點頭:“沒錯。”
“所以我對你來說不是假的。”長笙道。
“當然。”蘇黎哄道。
少年俊美白皙的臉上還挂着剛才趴在他肩頭哭時留下的淚痕,微紅的眼尾襯得長笙那模樣似乎又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色彩。
他忽然對蘇黎露出了一抹笑。
蘇黎以為他聽進去了,便繼續說:“既是假的,那便讓我回去現實吧,等你醒來以後,我們就能再次見面了。”
“醒來以後,和你見面的我,還會是‘我’嗎?”長笙笑着自嘲一句。
“怎麽不會?”蘇黎挑眉。
長笙卻搖搖頭:“過去與現在,我只是過去,這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永遠地留在了過去。”
又來了。
淩烨笙的謎語。
蘇黎忍不住問:“為什麽,你要将自己和淩烨笙割裂開?”
在他的認知裏,只要是這個人,不管他性格如何不同,他也依舊是他自己。
“雲虛師父,別走了。”
長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盯着蘇黎,驀地道出這麽一句,“留下來吧,一旦你離開,就真的再也見不到我了。”
少年沉聲說着,目光忽然染上幾分令人脊骨發寒的暗色,“醒來後的我,不是我,只是一個徒留着那些記憶,早已被迫洗刷掉一切情感的機器人而已。”
“真正愛你的我,只存在于這裏。”
“蘇黎,我愛你,我要用真正的自己,來愛你。”
那眼中的瘋狂愛意洶湧如潮。
仿佛被壓抑了好幾個世紀的情感在這片虛拟的世界裏肆無忌憚的狂嘯而出,在一瞬間沖刷的蘇黎竟是不知道作何反應!
他愣在原地,猶如五雷轟頂。
未等他再回應,眼前少年赫然踮起腳扣住他的後腦用力吻了過來!
這吻和溫烨給蘇黎的感覺一樣,都帶着一種極其具有吸引力的甜味,像是舌尖觸及的美味珍馐,讓人欲罷不能,只想要索取更多。
但和上個世界不一樣的是,蘇黎不會因為體質的原因就沉溺其中,難以控制。
他後退兩步,雙手想要推開長笙。
豈料在由少年主導的精神世界裏,他的一切反抗似乎都被限制了。
蘇黎被按在床榻之上,上空是長笙已然着魔般的雙眼,他就像是鎖定了獵物的獵手,用視線侵略着眼前的目标,燙的人渾身輕顫,本能的感覺到危險,卻無處可逃。
“蘇黎。”長笙撫上他的臉,叫着他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醒來,我很累,沒有你的話,我一定會崩潰的。”
蘇黎有些生氣:“我現在要被你搞崩潰了!”
長笙聽出他的怒意,卻倔強着不肯放開,俯身一邊親吻,一邊細細敘說:“你喜歡這個世界嗎?武俠,江湖,紛争,若是你喜歡,我可以一直留着它,我們去雲游四海,去蕩滌四方,去揚州酒樓觀賞煙火,去做此前約定的一切——”
“我不喜歡。”蘇黎蹙緊眉頭,聲音冰冷,壓抑了部分怒火。
沒想到清醒的精神衍生體竟是比沒有記憶的更難纏!
就像是當熟睡的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夢境世界的所有便由他掌控。
之前溫烨在最後關頭清醒了,現在又輪到長笙。
清醒夢固然有意思,但對于蘇黎這種外來者來說,卻是個超級大的麻煩。
長笙眸光暗淡了一瞬,“就算如此,我也不會讓你走。”
他再度說:“我愛你,蘇黎。”
青年嗤笑一聲,“開什麽玩笑……”
蘇黎擡腳狠狠踢在長笙腹部,少年吃痛地蹙緊眉頭,發出一聲悶哼。
“你竟然沒有屏蔽自己的痛覺?”蘇黎略感意外,他這一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長笙疼的眼眶似乎又紅了幾分。
“……沒有。”少年聲音裏多了些許顫色,“我知道強留下你一定會惹你生氣,如果讓我痛能夠供你發洩怒火,心裏舒服,我便不在乎這些身體上的傷痛。”
潛意思就是——可以随意折磨他的身體。
蘇黎坐起身,冷冷盯着床前捂着腹部的俊美少年。
長笙紅着眼睛,似有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有些可憐地看向蘇黎,委屈地說道:“雲虛師父,我好疼。”
蘇黎嘲諷他:“你還委屈上了?”
長笙搖頭:“我知道是我該受的。”
“裝可憐我也不會心疼你,”蘇黎道:“讓我離開,就算你永遠困住我,我也不會像你愛我一樣對你起任何心思。”
“……”長笙身軀顫了一瞬,而後默默地放下了手。
“蘇黎。”他輕聲說着,那言語間的意思卻倔強無比:“我絕對不會讓你走的。”
蘇黎知道,長笙可不是溫烨。
明明更為偏執可怕的是溫烨,但那小子會在清醒後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放自己離開。
當然,雖然是放了,可放的蘇黎臉色極其難看。
直接在現實世界怒吃了一整塊蛋糕。
并将些許火氣帶到了長笙的身上。
此前蘇黎對長笙的印像便是偶爾任性,卻一切可以商量,總體來說聽話,從不會兩面三刀,愛憎分明。
結果沒想到這家夥在清醒以後就開始發瘋了。
犟得跟頭驢一樣,不管是蘇黎的言語刺激,還是肢體毆打,他都承受了下來,倔強地不肯放他走。
落霞谷的夕陽很美。
蘇黎心口的傷還沒好,他垂眸盯着心上的疤痕,在又一次長笙端來藥物的時候忍不住道:“既然你已經可以操控精神世界,為什麽不直接讓它好起來?”
長笙卻難過地說:“只有我對你親手造成的傷,是我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
它的存在時刻折磨着少年,無比清晰地提醒他曾經向蘇黎刺出過一劍。
“我不會喝的。”蘇黎冷冷道。
那種苦東西,他這輩子都不會碰一下。
“不苦。”長笙坐在床前,微笑着說:“我将它變甜了,你一定喜歡。”
蘇黎不想喝,他覺得自己此前的逼格居然就這樣輕易被一碗苦水給打敗了。
見青年別過頭理都不理,長笙嘆了口氣。
蘇黎以為他放棄了,正要出言再嘲諷兩句,卻見着少年忽然喝了一口藥,緊接着用力扣住自己的下巴直接渡了過來!
甜味頓時充斥唇舌間,正如長笙所說,不僅不苦,還十分甘甜,甚至比星際飲料還要好喝上百倍。
“你——”蘇黎一把推開他,用手背擦拭掉唇間殘留的液體,錯愕道:“你幹什麽?!”
長笙笑道:“不管什麽東西,都去嘗試一下,才會知道好不好,不是嗎?”
蘇黎沒有反駁它。
口中甜味彌漫,有些令人回味無窮,不得不說,這小子卻是會捏自己軟肋,對于甜食,蘇黎有種天生的喜愛,蛋糕,點心,他向來不拒。
為了防止眼前小子再發瘋用嘴渡過來,蘇黎搶先一步端起碗将其藥喝完了。
長笙有些欣喜,“嘗試過後,還不錯對嗎?”
蘇黎道:“還行。”
“那要不要試着也愛我?”
蘇黎:“……”
蘇黎:“這個就免了。”
在精神世界,永遠都是夕陽景色。
蘇黎聯系不上印白,而長笙這家夥又不讓自己離開。
他站在窗臺前,看着廚房裏那個忙着做點心的少年,心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感覺。
過去與現在的割裂?
淩烨笙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如此這般?
“……喂,長笙。”蘇黎忽然道:“換個世界吧。”
忙碌的少年聽見他的聲音,頓了頓。
“你的意思是——”長笙眸中泛出些許光,以為蘇黎願意留下來了。
蘇黎微微眯眼,笑了笑:“我有個心結,你能讓我解開嗎?”
“是什麽?”
“一件一直困擾我學生時代的煩惱,”蘇黎遺憾地說:“但前提是——我要陪我在新世界的人,是淩烨笙。”
長笙站在原地。
“他只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他不會像我這樣愛你的。”少年聽見蘇黎不要自己,忍不住喃喃道。
“但在我學生時代真正認識的人,只是他,也只有他。”蘇黎道。
“……”
許久,長笙才輕輕點頭,答應道:“……好。”
只要蘇黎願意留下來,即便他想要見的人,是已經割裂的自我,似乎,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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