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舉手之勞

第二天付行雲是被助理小江的電話叫醒的,醒來的時候覺得頭很痛。就像他的頭昨晚一夜都在被當球踢似的,痛得他在床上翻了個身呻吟出聲。

小江倒像是原地複活,聲音充滿元氣:“雲哥早,起床了,四十五分鐘後我去接你。”

付行雲“嗯”了一聲挂上電話,發現自己手裏還攥着那方嫩青色的手帕,都皺了。付行雲神經質地将手帕扔到床頭櫃上,行屍走肉似的爬起來洗漱,等一切收拾好,他眼角餘光又落在那皺巴巴的手帕上。

手帕上還有些污漬,是他昨天擦嘴巴的時候留下的。

按照付行雲的性格,這方手帕只能進垃圾桶了。但他想了想,兩只手指撚起手帕的一個角,在洗手池裏擠了點洗手液,随便搓了搓擰幹,搭在一邊。等到小江來敲他門的時候,付行雲看着濕噠噠的手帕,苦惱地皺着眉,想了又想。

最後,付行雲把半幹不濕的手帕一把抓起來,揣進褲兜裏。

前夜宿醉,早起趕飛機,付行雲下飛機的時候黑眼圈都快掉到顴骨上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架上墨鏡,往顏色蒼白的嘴唇上塗了點口紅,顯得有些人色。他對着鏡子抓了抓頭發,精氣神一下子就回來了。

提前和機場溝通過了,付行雲從僻靜的通道走,隔了大半個大廳都能聽到他的粉絲接機喊他名字的聲音。團隊正在出口處等他,掐準了點,付行雲上車前“恰好”被粉絲發現了,他趕在上車前回頭打了招呼,留下幾張随性不失精致的照片,語調溫和地吩咐大家“不要擁擠,注意安全”。

寬敞的商務車,車窗玻璃做了防窺處理,隔音也很好。

付行雲坐在車裏,摘下墨鏡,疲累地癱軟在靠背上,隔着車窗能看到粉絲在外面,表情激動,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喊什麽,很大概率是在喊他的名字。付行雲就這麽看着,發現自己平整的休閑西褲側面拱起了一個小包,手伸進兜裏摸到潮氣,這才想起了自己出門前把手帕塞進去了。

他掏出來,随手扔在隔壁車座上。

褲子不平整,剛才拍的照片肯定不好看。

他面無表情地想道。

接下來一整天都是熟悉到近乎乏味的流程,做造型、試妝、拍片、訪談。談來談去也還是那幾個問題,付行雲的舌頭似乎已經産生了自己的意識,能夠在大腦放空,靈魂抽離的狀态下自行作出體面的回答。

順帶提一提正在拍的戲,資方應該會很高興,付行雲百無聊賴地想道。

訪談的間隙,有工作人員期期艾艾地過來求合照、簽名,付行雲全都有求必應,站起來禮貌地簽名拍照,笑意溫煦、恰到好處。

他以前做事也是這麽認真,但現在的認真裏多了幾分掩藏得很好的小心。

別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這半年,他的資源正迅速流失,像這次的雜志拍攝訪談,放在以前,這個等級的時尚雜志,付行雲要是行程太忙了可能就不來了,但今時不同往日,每一個機會他都要好好珍惜,畢竟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沒有了。

想到這裏,付行雲從小江那裏拿回自己的手機,給經紀人孟清發了條信息。

“孟哥,我的戲估計半個月後就要殺青了。”

過了很久孟清都沒有回,付行雲和他大概一個月沒有聯系上了。付行雲深呼吸一口氣,将手機扔回給小江,耐着性子坐下來,用最無懈可擊的笑容迎接重新回來的訪談主持人。

拍攝訪談結束之後,付行雲整個人累得快散架了,卸了妝之後往臉上蓋了一張面膜,裹着浴袍,躺在酒店的床上,累得發脹的腿架起來,拿着手機漫無目的地看。看着看着,他心中一動,在社交媒體上搜聞逝川的名字。

不出意料,并沒有搜出什麽。

付行雲把手機一扔,勾起嘴角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聞逝川。

當天晚上,他原以為自己會像前一天晚上那樣沉沉入睡,沒想到的是,他做了很多夢,夢到的都是以前的事情,真假摻雜,光怪陸離,醒來的時候基本都不記得了,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就像昨夜的雨痕,被太陽一曬就蒸發了。

唯一記得的是,他夢到他和聞逝川六年前分別的那天,他背着沉重的行李包,背帶重重地勒在肩膀上,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那時候好像還哭了,又好像沒有。站在人來人往、嘈雜的、氣味難聞的客運站,他準備要上的大巴還有五分鐘就要開了。

他對站在他面前的聞逝川說。

你等着吧,聞逝川,等我紅了,再看你一眼我他媽就是豬。

那時候聞逝川是什麽表情,付行雲已經全忘了。也沒有必要想起,他躺在酒店松軟的大床上,聞着舒适的柑橘味熏香,看着挂在酒店牆上的精致油畫。現在他是大明星了,聞逝川不過還是個沒有姓名的小人物,沒必要計較。

付行雲好像突然渾身又充滿了力量,翻身坐起,換上前一天搭配好的衣服,準備趕今天中午飛回影視城的飛機。

他沒想到再見到聞逝川居然這麽快。

那天在拍戶外的戲,三十七八度的高溫,付行雲穿着裏三層外三層的古裝,導演一喊“停”,他就恨不得抱着冰風扇不放,最裏層的衣服已經濕透了,還時不時有汗珠順着前胸後背往下流,一陣陣發癢。

拍完了那天的戲份,付行雲顧不上形象了,趕緊把上半身戲服脫掉,剩下濕透了的白色薄t恤,下半身是白色練功褲,紮得他的腰很細。太陽快下山了,鴨蛋黃一樣挂在在郁郁蔥蔥的山頂。

付行雲帶着幾個助理往回走,見到了一夥人在和影城的工作人員吵架。

這個山頭都是屬于影視城的,專門給劇組拍戶外的戲,要用的話肯定是劇組提前和影城約好排好期的。付行雲路過聽了一耳朵,應該是這夥人約好了要來拍攝,但是山頭上付行雲的劇組還拍着呢,估計是拖了時間,但這也是常有的事,小劇組就只能吃虧認栽,改天再來。

付行雲本不在意,直到他餘光掃到了站在其中的聞逝川。

他還是那身打扮,黑色工字背心,寬松的短褲,肩膀手臂有些發紅,應該是曬的,肩上扛着攝像機,眉頭緊皺着,眼神頗有些不耐煩。他眉骨凸出,眉毛末梢的眼窩上有顆痣,顯得銳氣十足,生氣時很有些吓人。

付行雲站在那兒沒動,按照他對聞逝川的了解,聞逝川是要生氣的。

“大哥,”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趕着拍夕陽的景,已經約了大半個月了。”

他聲音隐含着怒氣,但還算按捺着性子,讓付行雲有些意外。

那工作人員顯然不吃他這套,上下打量了他們一行人幾眼,連正眼也不屑于給,說道:“不行不行,人家上面大導還拍着呢,改天再來,改天再來。”

聽到這裏,付行雲走過去,以救世主的姿态,笑着問道:“怎麽了?”

影城的工作人員最有眼色,一口一個“付先生”,付行雲只看着工作人員,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聞逝川,但他們倆并肩站着,聞逝川好像比他們分別時高了一些,從前只高他半個頭。他身上的熱氣直往付行雲手臂上烘。

付行雲笑道:“這是我朋友的劇組,通融一下吧,在另一邊拍,不會打擾到的,回頭我和黃導說一聲,不會怪你們的。”

付行雲都這麽說了,工作人員只有賣面子的份,還殷勤地問聞逝川要不要領他們過去。

聞逝川沒有理那個工作人員,扛着攝像機,領頭走了,只留給付行雲一個背影。他們一行人裏有懂得看眼色的,忙不疊地低聲喊聞逝川的名字,見他不理,只能有些尴尬地對付行雲謝了又謝。

付行雲笑得雲淡風輕,聲音擡了擡,正好鑽進聞逝川的耳朵裏。

“沒事,舉手之勞而已。”

晚上,付行雲在影城簡陋的酒店裏,吹着空調,回憶自己白天天降神兵一樣拯救潦倒舊情人的姿态,越想越覺得自己風度翩翩,得志又謙和,估計能讓聞逝川心裏恨他恨得捶牆。

付行雲覺得空調吹得有點幹,開了加濕器,出了露臺。潮熱的夏風撲面而來,他想抽煙,但不敢,這個位置太容易被拍了,他只能靠在欄杆上,徒勞地搓了搓手指。他低頭往下看,看到酒店中心小花園的路燈下有個人,靠着燈柱在抽煙。

是聞逝川。

付行雲轉身回房間,給小江打電話。

“我昨天拍雜志坐的那輛車,後座椅子上放了一條青色手帕,叫人幫我找找,別明天了,現在就叫人去看,找到了馬上寄過來給我。”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結尾的年齡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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