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床
小江不在,他回去給付行雲處理事情。整個小小的房子裏只有聞逝川一個人,他酒量不差,但今天這杯實在是太烈了,而且混了好幾種烈酒,後勁十足。他沒開燈,跌跌撞撞地坐在沙發上,覺得鼻端全部都是酒味,熏得他難受,皺着眉擡起手揮了幾下才意識到,這是他自己身上的酒味。
距離熱鬧的旅游古寨不過十公裏遠,他們居住的這個小鎮卻安靜得如同隔世。
聞逝川還不困,他的嘴唇還殘留着濕意,手心裏還有付行雲身體的溫度。他把今天拍的片段導進電腦裏,電腦的桌面上正中間孤零零放着一個視頻文件。
聞逝川的鼠标移過去,點開,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付行雲滿是淚水的臉。
這是那天在聞逝川的工作室試戲的那段視頻,鏡頭給了付行雲特寫,他一張臉把鏡頭都填滿了,但卻不讓人厭煩。他哭的時候實在好看,眼鼻嘴都是紅的,白裏透出一點點的紅,像花瓣尖尖上的紅,淚珠從他的眼睛裏一串串掉落。
作為導演,聞逝川這時候應該分析付行雲的情緒、眼神,應該嚴厲地審視構圖、光線。
但他沒有,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付行雲的兩片嘴唇上,那裏還沾着眼淚。可能是酒真的太烈了,他迷迷瞪瞪地想到。
他想起第一次和付行雲見面的時候。他們第一次見面,比付行雲以為的要早一些。
還是在那個酒吧,是冬天,雪将下未下的時候,天陰沉沉地板着臉。天黑了之後更冷了,聞逝川剛剛從電影學院肄業不久,他那嚴厲的父親是學院的名譽院長,向來不茍言笑,對着兒子是多一個字都沒有的,但以防萬一,聞逝川還是把他的電話拉黑了。
“小川!晚上來看演出啊——”鑼哥隔着半個酒吧招呼他。
聞逝川倚着牆,懶懶地朝他招手,說道:“別了,我不懂搖滾。你又不讓我上臺,聽有什麽意思。”
鑼哥笑着說:“你會個屁啊就上臺,沙錘留給你掄。”
聞逝川答應道:“好啊。” 他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推開酒吧的後門,在寒風呼嘯的冷巷中背着身點煙。狹窄的巷子裏黑乎乎的,堆了些雜物,擺了幾個大垃圾桶,地上有髒污的積水,時不時有夜貓竄過。巷子那頭傳來幾聲壓抑的抽泣聲,聞逝川點煙的手一頓。
他朝那邊看去,有個黑團團的影子,正坐在後廚門前的臺階上。
“誰在那兒——”聞逝川問。
那個影子好像被他吓了一跳,不敢發出聲音了。聞逝川走過去,那團影子的對面有盞被油垢灰塵糊得十分昏暗的路燈,借着路燈,聞逝川見到坐在那裏埋着頭的是個男人——準确來說是個男生,小小的一個。
總算點着了煙,聞逝川側頭吐出一口,問:“你是酒吧裏的人嗎?”
那個埋着頭的男生,把臉狠狠地在胳膊上一擦,擡起頭來,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關你什麽事啊!”
他說得兇,惡狠狠的,但表情實在沒有什麽說服力。
他剛剛哭過,滿臉通紅,還有點亮晶晶的鼻涕沒擦幹淨,淚痕在臉上橫七豎八的,眼睫毛都粘成了一绺一绺,特別可愛。聞逝川忍住了沒笑,怕他更生氣。
聞逝川摸出煙盒來,抖出一根煙,遞給他。他瞪了聞逝川一眼,好像在跟誰較勁似的,拿過那根煙,自己掏出打火機來點煙。打火機搖晃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他沾上了眼淚的嘴唇叼住了煙,嘴唇的肉比煙要軟,陷下去一點點。
他才抽了一口,後廚裏頭就有人叫他:“付小雲!人呢!”
他急急地碾滅了煙,頭也不回地推門回到後廚裏,只剩下聞逝川站在冷巷裏,将自己的那根煙抽完。再下一次見面,聞逝川在臺上搖沙錘,付行雲——那時候還叫付小雲,在臺下看,因為主唱鑼哥摔了一把吉他,他們隔着人群,相視一笑。
聞逝川沒有向付行雲講起過後巷裏的見面,因為他那時候覺得有些說不出口,他一開始喜歡付行雲,是因為看見了他哭,覺得他哭的時候特別好看。聽起來怪變态的,他也就沒說了。
時至今日,他依舊覺得付行雲哭起來最好看。
屏幕裏的視頻已經重複播放第五遍了,鏡頭裏的付行雲先是笑後是哭,眼睛裏像有碎掉的光,讓人既想哄他笑又想讓他繼續哭。
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聞逝川漫無邊際的想法,他接起電話,是餘向晚的。
“川哥,和你說個事兒。”她說道。
“嗯。”
餘向晚說:“接下來該拍第三十四場了,那個地方有段床戲來着,雖然不用露臉,但演員得找起來。”
聞逝川從電腦前離開,躺倒在沙發上,他開始困了,聲音都啞了,沙沙的。他說道:“演員不重要,你來都行。”
第三十四場是一段極短的床戲,付行雲飾演的主人公,和他那神秘的女友,女友不必露臉。這段床戲,氛圍大于實際,當時聞逝川和餘向晚讨論劇本的時候,開玩笑似的說過,經費緊張,這一段餘向晚來演就行了。
餘向晚忙不疊地推辭:“別別別,那會兒誰知道是你舊情人來演主角啊,我才搞不來這種修羅場我還想活呢”
她越說越小聲,聞逝川困得聽不下去了,說道:“你來找吧,就地找就行。”
餘向晚滿口答應,直接找了個當地的姑娘。那姑娘叫桑歌,是當地搞旅游表演的,就在古鎮最中心的露天舞臺上表演民俗風情舞蹈的,淡季表演場次少,那姑娘就想賺點兒外快。餘向晚和她解釋這段有裸露鏡頭,桑歌一點兒都不在意,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去瞟一旁的付行雲,爽朗地笑道:“我又不吃虧。”
這回輪到付行雲渾身不自在了。
他不是沒拍過裸露的鏡頭,吻戲床戲也都拍過,但他得在聞逝川面前拍,而且他們目前的關系又這麽不尴不尬的,光想想他都覺得羞恥,羞恥得腳趾都縮起來了。
拍攝的地點在付行雲的屋子裏,聞逝川要捕捉黃昏時傾瀉而入的光。拍攝器材已經架設好,大家都在等落日。付行雲披着浴袍,坐在沙發上,桑歌坐在他旁邊,兩人打算先聊聊,免得待會兒因為過分陌生而尴尬。
桑歌已經上好妝,松垮垮地裹着浴袍,她不算很美,但很瘦,濃眉大眼的,熱情開朗,目光灼灼。她毫不在意地盤着腿,露出光潔筆直的小腿,問付行雲:“你是明星嗎?”
付行雲有點兒緊張,喉嚨發幹,只是“嗯”了一聲。
桑歌又問:“你做過的吧?”
付行雲沒反應過來:“做什麽?”
桑歌眨着眼睛說:“就是上床。”
付行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聞逝川。心有靈犀似的,聞逝川擡頭和他目光對上。付行雲心頭一跳,急忙收回目光,避開桑歌探究的目光,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一周六天在酒吧工作,每日工作到淩晨兩點,搭乘班車回到十公裏外的出租屋。他離開時,酒吧所在的旅游古鎮也結束了一天的營業,在班車上回望,能看到依山而建的古寨,上面的燈光漸次熄滅。
他将頭靠在班車冰涼的玻璃上,覺得體內仿佛有一個大洞,将他所有的精力吸進去。他安慰自己,沒事兒,女朋友在家等他。
他到家的時候,家裏黑漆漆的,空空蕩蕩,敞開着。他一個人洗漱,吃宵夜,鎖好門——聽說樓道裏最近有賊,東家丢了衣服,西家少了晾門口的拖把,這家雨天門前多了可疑的泥腳印。
他鎖好門後檢視一下家裏,沒少什麽,只是茶幾上放着的青橘少了一個,可能是女朋友吃的。他躺在床上,和床頭的小狗擺件對視着,沒一會兒就陷入了睡眠,醒醒睡睡,睡睡醒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他是躺在床上的,突然覺得身上沉甸甸地壓着一個人,有着光滑的皮膚,赤熱的體溫,纖細的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皮膚貼着皮膚,被子已經被踢到了床下,取而代之蓋在他們身上的,是黃昏的夕陽。
是女朋友,他心想。
他的手放在她的後背上,順着微凸的蝴蝶骨往下輕撫,感覺有些不對——
“停。”聞逝川說。
房間裏所有人都停下來了,包括床上的付行雲和桑歌。餘向晚給翻身坐起來的桑歌遞了衣服,付行雲上半身**着,有些不自在地扯過上衣披着。
工作時候的聞逝川特別嚴肅無情,臉上每一處線條都是繃緊的,很性感,但付行雲現在沒有心情欣賞。聞逝川皺着眉回看剛才的片段,說:“感覺不對,太不自然了。”
桑歌連忙說:“對不起。”
聞逝川回道:“不是你。”
不是她那就是付行雲了。付行雲覺得臉上一陣發燙,有點無地自容。比起桑歌,他是有豐富經驗的演員,怎麽反而這時候掉鏈子,而且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當着聞逝川的面,這麽一小段都沒拍好。
付行雲抹了把臉,說:“抱歉,再來。”
夕陽從出現到消失也就這麽一小會兒,今天不成就得明天,也不一定明天就有,明天不行就延到後天。所有人動作都很利索,生怕耽誤的時間被聞逝川訓。付行雲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心情,重新往後倒在床上。
這一段床戲并不露骨,更多的是營造一種氛圍。
微紅的皮膚,發皺的床單,交纏的肢體,粗重的呼吸。桑歌不必露臉,但付行雲會拍到臉,會有一閃而過的特寫鏡頭,整段戲加起來不到五分鐘,但聞逝川的要求很高,需要付行雲在沉湎中又有恰到好處的抽離感。
付行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也完全明白自己需要怎麽做,但他就是難以進入狀态。
他是天然彎,沒有和女人發生過關系,但這并沒有關系,他以前也不是沒有拍過親熱戲。但他就是覺得不自在,渾身都不自在,他沒辦法忘卻鏡頭的存在,而比鏡頭的存在感更強的是聞逝川的目光。
聞逝川的目光仿佛有實體,投在他的皮膚上,讓他無法放松,他恨不得藏在桑歌的身體下面,躲避鏡頭,躲避聞逝川的目光。
重新來了一遍,付行雲發散的思緒被迅速扯了回來,他再一次摟住桑歌。
付行雲這幾年很注意保養,他雖瘦,但不是纖細的那一類,骨肉勻聽,皮膚白皙,比長期暴露在高緯度紫外線下的桑歌還要白一些,有形狀剛剛好的肌肉,小腹平坦,他沒有全脫,寬松的家居褲挂在腰上,随着動作往下蹭掉了一點,露出微凸的胯骨。
畫面很賞心悅目,但呈現的效果比剛才第一次拍的時候還要不如。
作者有話說:
大家留意文案!
12號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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