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買完醋回來,梁月華已經關了電腦,開始收拾東西了。她把卧室裏的被單都收了起來,用塑料袋裝了起來,一邊收拾還在一邊輕輕地哼着歌。

那哼歌的聲音飄忽又輕微,節奏聽上去分明歡快得很,梁月華的聲音裏卻明顯缺乏了喜怒,顯得有些莫名的身心分離。

就好像強迫着自己在哼唱一樣。

林舒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媽媽,出什麽事了?”

梁月華怔了一下,望着林舒掙紮了半晌,才開口說道:“小舒……如果媽媽跟爸爸離婚的話,法庭上,你知道要怎麽說吧?”

林舒驚訝地望着梁月華,問道:“媽媽你要跟爸爸離婚嗎?”

梁月華靜默了許久,才抱住了林舒,說道:“小舒,媽媽只有你了。”

林舒伸手,抱住母親的肩,輕輕拍了拍,說道:“媽媽要是和爸爸離婚的話,我會告訴法官先生我要跟媽媽一起。”

他的語氣很肯定,也沒有猶豫,反而惹得梁月華吃了一驚。

梁月華問道:“小舒……你讨厭爸爸嗎?”

林舒沉默許久,才說道:“沒有,我不讨厭爸爸。他是我爸爸啊,我怎麽會讨厭他?”

“可是,你……”

梁月華完全不明白,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這麽平常地就說出這樣的話。一般小孩子在這種時候不都應該會驚惶無措,大喊大叫的嗎?

卻聽林舒說道:“爸爸和媽媽離婚了,我也還是可以去看他,可以跟他見面的啊。但是,我覺得爸爸媽媽離婚了更好一點,因為爸爸對婚姻不忠誠。”

最後這句話,他是神情冷漠,用一種一字一頓,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出來的。

梁月華被自己的兒子吓到,一時心跳都差點停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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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趕緊拍了拍林舒的背,問道:“小舒!?你沒事吧?”

林舒卻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我沒事啊,怎麽了?”

梁月華不知道兒子為什麽突然會有那樣的表情,說那樣的話,所以說道:“你剛才的語氣怎麽回事?你知道什麽叫對婚姻不忠誠嗎?”

林舒說道:“就是你發誓了對一個人好,一生一世只對一個人好。但是後來卻說話不算數。”

這樣解釋也是沒錯,梁月華松了一口氣,說道:“你怎麽知道你爸爸對婚姻不忠誠的?”

林舒說道:“就那樣知道了,很自然地……”

梁月華追問道:“你看到了什麽!?不能跟媽媽說嗎?”

林舒便怔立在原地,很久之後,才說道:“其實……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媽媽你出了車禍,爸爸和一個叫蓉蓉的,離了婚的女人結了婚。那個女人很壞很壞,還不想讓我讀書。後來爸爸也死了……”

梁月華:“!?”

最後林舒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說道:“不過我知道那只是夢啦!”

梁月華看着兒子的笑臉愣了愣,卻是伸出手去撫了撫孩子的背脊,感覺到了愧疚和憤怒。

當晚林錦華沒回家。晚上大約九點多梁月華接到一個電話,就出門去了。林舒在旁邊豎起耳朵偷聽了一下,隐約覺得那頭的聲音有點像崔文馨,但是卻聽不清具體內容。

他心裏有些擔憂,卻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也派不上什麽用場。想了想之後,他給居銘豐打了電話,結果居銘豐聽他這麽一說,就明白了怎麽回事,開口告訴林舒:“放心吧,鄭方成跟着一起出去了,除了她之外,徐楠他媽也一起來了。”

徐楠他媽媽是崔文馨的專用律師,林舒聽居銘豐這樣說,卻是完全确定了他媽媽要幹什麽。

一向是寒假時才會去的外公家,卻偏偏這一回去了一暑假,只把林錦文一個人留在了家裏。說是要給林錦華一個驚喜而沒有提前通知的回程,不知何時隐藏在家裏卧室的攝像頭……

梁月華想做什麽,顯然已經呼之欲出。

居銘豐還在感嘆:“她們這準備可做得夠充分的。我猜你媽可能知道你爸出軌的事情有一段時間了,但是一直沒有捅破,應該就是打算在這個時候給一記狠的。你媽這完全是枭雄的作風啊!”

而林舒心不在焉,根本就沒注意到居銘豐在說什麽。

一群人到達賓館的時候,正好是燈火璀璨的時候。

廣場上音樂伴着燈光翩翩起舞,各種小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人流比白天的時候還要密集。梁月華到了前臺,說道:“我丈夫應該先訂了房了,身份證號碼是……”她報出了林錦華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然後問道,“……房號是多少?”

前臺也不疑有他,查了查名單就告訴了梁月華房號。

梁月華便轉身向着電梯的方向走去,然後在電梯口不動聲色地和崔文馨等人會和,一同進了電梯。

等到了房門口,梁月華敲了敲門,房間裏半天沒有反應。

梁月華又敲了敲,結果好一會兒才見有人過來開門。然後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林錦華的聲音傳了出來,問道:“誰啊!?”

然後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林錦華看着站在門前的幾人目瞪口呆。結果還不待他反應過來,梁月華已經一腳把他踹倒在地,然後沖進了客房。

客房裏面一個身穿性感內衣的女人正因為這一幕而呆坐在床上,梁月華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然後就上去拖着她的胳膊往外拖。林錦華這才反應過來,才想上前阻止,卻已經被鄭方成制住。

林錦華素來四肢不勤,跟年輕力壯,鍛煉得力的鄭方成根本沒法比,所以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就被拖了出去。他還在為梁月華突然的出現驚愕呢,結果卻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給他理清情況了。

女人被梁月華拖着往外拉,卻是突然伸手想要向着梁月華抓去,結果被崔文馨急忙伸手抓住,還被她的指甲給戳了一下。梁月華愣了一愣,問道:“沒事吧?”

崔文馨回答道:“沒事。對了,班長,接下來呢?”

梁月華說道:“拖到大廳去,咱們去跟酒店經理聊聊天。”

崔文馨眨了眨眼睛,隐約猜出了幾分,便配合着梁月華把人往下拖。結果拖曳的過程中女人一直在尖叫,林錦華也急了,開口叫道:“月華,這是幹什麽呢!?有話我們好好說!”

可是梁月華已經不想跟他好好說話了。幾人一路把這對奸夫淫婦拖過走廊,中途女人的尖叫和求救倒是引出來了不少人,甚至還有人試圖出來阻止,結果被梁月華頂了回去,臉上帶着冷意笑說道:“要管人家抓奸的盡管來,回頭咱們一起去警察局唠唠,看你們都和這姐們有什麽關系。”

梁月華本身是個氣韻出色的大美人,平日素來都是溫柔優雅的樣子,未免有點沒有個性。此時她氣場全開,那眼神淩厲得能把人小心肝都戳得一跳一跳的,倒是震住了不少人。

等一路把人拖到底樓大廳,女人也叫得累了,只剩下了哀婉的央求,為了在大庭廣衆之下穿得暴露而羞恥着。

這明顯的抓奸場面在酒店大廳引起了騷動。梁月華一路把人拖到前臺的時候,前臺接待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結果梁月華拖着人往對方面前一戳,就開口道:“找你們經理來!”

前臺遲疑着要找保安還是聽從對方的要求去找經理,結果最後還是開口勸道:“這位……夫人,要不您還是先把人放開吧,您這樣子看起來實在不雅。”

林錦華何曾遭過這種羞辱,此時已經羞躁得滿臉通紅。結果卻聽梁月華問道:“不雅?是我不雅還是他們不雅?”

前臺斟酌了一下,才說道:“這位先生和小姐的模樣實在不太雅觀。”

梁月華頓時驕矜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雅就對了,他們做的事情就很是不雅,就該讓人看看清楚。”

她的語氣冰冷,在林錦華聽來卻是熟悉又陌生,仿佛遙遠的過去,還在大學讀書時梁月華的模樣。

那時梁月華是院裏有名的高冷女神,典型的白富美。系裏想追她的人幾乎是以打計算,但是梁月華對誰都不假辭色。

除了林錦華。

林錦華那時也是系草級別的人物,但是和品學兼優的梁月華并不能相比。他本人挺聰明,就是懶散沒有毅力,不過這也并不妨礙他讨女生喜歡。

但是這麽多女生裏面,林錦華真正打從心底想要讨好的只有梁月華而已。他是那種特別喜歡跟女生說笑玩鬧的人,但是每當梁月華出現的時候,他往往會直接把和他一起的女伴抛在腦後,只記得關注梁月華。

梁月華似乎也只對他态度不同。

那時他為了追梁月華幹了很多蠢事,高冷女神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溫柔如水,她的态度冷若冰霜,總每每只被他逗笑。對于林錦華來說,能逗笑梁月華,就是他最大的成就。

而轉眼多年過去,林錦華沒有想到,他有一天會見到梁月華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酒店經理匆匆來遲,看着這場景也是有點應付不來,只能勸說梁月華先把掙紮的女人放開——至于已經放棄掙紮一臉心如死灰的林錦華,經理決定還是先選擇默默地無視。

救下一個算一個。

然後梁月華卻并不吃這一套,而是開口說道:“經理如果肯幫個忙,我就放開她。否則的話,就只能找警察來了解下情況了。”

酒店經理說道:“這位夫人,有話好說。找警察什麽的,我們這裏是正規的酒店,也不是什麽不正經的場所,辦理入住都是有正經的手續的,即使你找警察來也是沒什麽用處的。”

雖然這樣說,他的臉色還是有點發青。

梁月華聽了,對他冷冷笑道:“是不是正規生意我也不好判斷。但是我老公總歸是在你們酒店裏面找的女人。要不我們還是找警察來查查,如果你們是清白的,相信他們也不會随便冤枉你們……你說是不是?”

酒店經理看了一眼梁月華和赤身露體的一對男女,頓時在心裏暗暗罵了一聲娘。他瞅瞅細皮嫩肉的林錦華,又瞅瞅穿着性感內衣濃妝豔抹的女人,再看一眼素顏朝天卻一張氣勢十足芙蓉面的梁月華,腹诽着到底誰買誰賣還不知道呢……但愣是沒敢當着梁月華的面把這話說出來,只能忍氣吞聲地說道:“……不知道夫人要我幫什麽忙?”

梁月華說道:“我要我老公身份證注冊的所有開房記錄,以及他開房時候你們的走廊監視錄像。給了我就走,不會影響你們生意。”

不不不。酒店經理想,你現在已經影響得很厲害了。

但是雖然這樣說,他卻還是希望這件事早點結束,梁月華早點消失。否則她影響的就不止是酒店的生意,還有他的獎金工作和酒店的聲譽了。

可是梁月華提出的要求也實在太過為難酒店經理。大庭廣衆之下,如果他真的把開房記錄給出去,他懷疑以後他們酒店的生意還有法子做沒有。

一時之間情況陷入了僵持。

而在這僵持之中,林錦華突然暴發了,生生掙脫了鄭方成的控制向着梁月華沖了過去。

鄭方成一行人包括圍觀者都吓了一跳,崔文馨有心想要去擋一下結果手上又押着穿內衣的女人一時放不開手,卻不料林錦華沖上來并不是要動手,而是刷地一下跪在了梁月華的身前,大聲叫道:“月華我錯了!我錯了!是我三心二意是我鬼迷心竅!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吧!”

崔文馨&鄭方成:“……”

這兩人都是見識廣博的人,但是這一刻真的是都覺得長見識了。男人出軌不少見,但是這種出軌被抓包之後對于出軌對象不聞不問,直接對着妻子下跪求饒表忠心的男人……還真是不多見。

崔文馨完全不能理解林錦華的行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怕老婆怕到這種地步,出啥軌啊?

因為被林錦華的這一舉止驚到,崔文馨抓住女人的手不知不覺地松了許多。女人或許是被這一幕刺激到,猛然掙脫了崔文馨的控制,尖叫一聲伸手就往梁月華臉上抓去。林錦華正拉着梁月華的衣袖呢,卻是馬上伸手給梁月華擋了一下,手臂上被女人的指甲劃出長長的一道血痕,皮開肉綻。

崔文馨皺眉拉回了女人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女人的手臂,說道:“安分點!你想死啊?”

然後林錦華只是抹了一下手臂上的血,就再次向梁月華哀求道:“月華,我錯了。我一直以來只愛你的。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吧。”

梁月華嘆了一口氣,說道:“林錦華,如果我來這之前什麽不知道,也許我還會原諒你。”

然後她對酒店經理說道:“你們找人送他去醫院。我要私下跟你們談一下。”

酒店經理巴不得可以私下談,立刻帶了幾人去了一個空置的辦公室。最後梁月華在酒店經理“這個女人心好狠”的腹诽之下,還是拿到了她要的開房記錄和錄像,還讓酒店方面在上面蓋了章簽了字。

數天之後,林錦華的傷還沒養好呢,結果就接到了法院的訴訟狀副本。那一瞬間他簡直覺得天都要塌了。

他跑進屋裏,用力敲響客房的房門,硬是把梁月華敲了出來,然後說道:“我不離婚!月華,我不離婚!”

梁月華聲音冷淡,平靜說道:“林錦華,這事……你說了不算。”

林錦華眼眶濕潤,說道:“月華,我錯了!對不起,我跪下來求你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他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

結果梁月華冷眼看着他下跪,語氣嘲諷地說道:“……你的膝蓋可真廉價。”

然後她咬牙切齒說道:“林錦華我不會原諒你的!你知道我為你放棄了多少東西!?我跟你來湖西,放着家裏好好的小老板不當跑來辛辛苦苦地開時裝店,你生意虧損,我給你補窟窿。你不會做生意,我手把手地教你。我還給你做飯洗衣服,每天打理得整整齊齊,我圖你什麽啊!?不就是因為念着你對我還算好嗎!?結果,連這點感情都是騙人的!”

“我不會原諒你的!”

梁月華轉身就走,林錦華立刻從地上站起來,追了上去,說道:“月華!月華!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就是一時沒穩住。她們主動示好,我一時糊塗——”

他伸手想去拉梁月華的手臂,結果被對方一把重重地甩開,還附贈了一個巴掌。

林錦華直接被打懵了,卻聽梁月華惡狠狠地說道:“你要不要臉!?她們對你示好,你就不會拒絕?她們還能強奸你?一個巴掌拍不響,把事情都推到女人身上,你真是好出息啊。”

然後她便走下樓梯,揚長而去。

林錦華覺得絕望極了。

他呆立在樓梯口不知道多久,卻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許久之後,一聲推門聲響起,林錦華回頭,看到林舒走了出來。

林舒好似沒有感覺到家裏的怪異氣氛,開口十分平常地叫了一聲:“爸。”

林錦華頓時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說道:“小舒,你過來!爸有話跟你說!”

林舒便走了過去,一臉平靜地望着他。

林錦華遲疑了一下,又讓林舒跟着他進了一旁的卧室,面對面地坐好,才開口說道:“小舒,爸爸做錯了事情,惹媽媽生氣了。現在你媽媽要跟爸爸離婚,如果真離婚了我們一家人就會被拆散了……小舒不想跟爸爸媽媽分開吧?”

林舒聽了,沉默半晌,才說道:“放心吧,離婚之後我也會經常去看爸爸你的。”

林錦華驚愕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他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起來,似乎有些氣急地說道:“小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林舒卻笑說道:“我知道啊。爸爸和一個叫蓉蓉的阿姨在一起了,所以要跟媽媽離婚。”

林錦華氣急敗壞地說道:“蓉——什麽蓉蓉!?”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林舒在說曾蓉,質問道,“你哪裏聽來的!?”

林舒說道:“上次爸爸媽媽因為這件事吵架了,不是嗎?”

林錦華呆愣在原地,一時之間覺得自己似乎都不認得林舒了。

半晌之後,他才聲音幹澀地說道:“不……不是。爸爸不想跟媽媽離婚,爸爸和曾蓉阿姨沒什麽關系,是媽媽誤會了。小舒去跟媽媽說,讓媽媽不要離婚好不好?如果爸爸媽媽離婚了,以後你可能就要跟爸爸媽媽分開了。小舒不想跟爸爸媽媽分開吧?”

結果卻聽林舒說道:“我想跟媽媽在一起。因為爸爸會有新媽媽,以後就不會對小舒好了。所以小舒要跟媽媽在一起,因為只有媽媽會一直對小舒好。”

他對着林錦華,一字一句地說道。

林錦華如遭雷劈。

林舒卻面無表情,毫不退卻。

這句話,他想跟林錦華說很久了。林舒知道他在這個時候對林錦華說這種話無異于落井下石,但是既然有機會重來一次,他無論如何一定要當着林錦華的面,把這些話說上一遍。

這些話,在重生之前的十年前,林舒生生錯過了說的機會。

好讓他知道,他這個父親,做得多麽不稱職。

林錦華倒退一步,大受打擊。

林舒繼續說道:“不過我會經常去看爸爸的。爸爸你不用擔心,要和曾蓉阿姨好好地相處喲。”

他仰起頭,一臉天真無邪地對自己的父親說道。

林錦華說道:“林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林舒當然知道。他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明白自己在說什麽了。他甚至頗有些痛快淋漓——對于這個背棄了母親,又背棄了自己的父親。

林舒說道:“我知道啊。爸爸和別人家的阿姨在一起了,不要媽媽和小舒了。所以媽媽也不要爸爸了,小舒也不要爸爸了,就是這樣。”

林錦華全身僵直,猶如看着魔鬼一樣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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