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林舒年幼時崇拜力量，長大後信奉智慧，而直到遭遇痛苦和磨難的時候，才知道人的一生之中最為珍貴的，其實是那一點百折不撓的勇氣。

所以對于荊和的話，他是深深地明白并且有着共鳴的。

之後很快就到了周末，林舒如往常一樣出門，結果到了公交站的時候卻突然又轉身繞回了幾步，探頭往一個方向看了看。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女孩正推着自行車，開口向一個路人問着什麽。

林舒愣了一下，才快步走了過去，叫了女孩一聲。

女孩轉過頭來，看到了林舒，也愣了一愣。

陳明雪的出現卻并不讓林舒覺得意外，畢竟曾蓉現在跟林錦華住在一起，而林錦華的公司就在附近。

林舒跟陳明雪打了聲招呼，陳明雪有些怕生地應了一句，然後停頓了一下，才問林舒：“你知不知道我媽媽住在哪裏？”

林舒頓時愣了愣，訝異她竟然至今不知道曾蓉的住址。他想了想，對陳明雪說道：“你想去找你媽媽？嗯……”他想了想，說道，“要不我直接帶你過去吧。”

他看了看時間，給居銘豐打了個電話，就帶了陳明雪回頭走去。

兩人走在路上的時候，陳明雪一開始還有點拘謹，沒怎麽敢說話。林舒就主動來問她：“你來這邊找你媽媽，怎麽不直接問你媽媽地址？”

陳明雪沉默了好久，才說道：“我爸不讓我過來，說我媽媽不會高興我過來。我媽也說她不方便，要我等她有時間再來看我。”

林舒問道：“确實不怎麽方便。其實你應該聽你媽媽的話，等她回去看你也是一樣的。”

但是陳明雪眼睛卻很快紅了，說道：“但她只在寒假來看過我一次，後來就一直在忙，再也沒來看過我了。”

林舒頓時愣住。

在這點上，林舒實在也沒辦法替曾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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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就本心來說他也根本不想替曾蓉說話，只是有點可憐這個曾經相處多年的繼妹，所以才想要粉飾太平地安慰她。

但是他也不想把陳明雪當傻子哄。這姑娘聰明着呢，也不是那種遭到打擊就一蹶不振的性子，所以林舒不想欺騙她。

曾蓉這種做法，冷酷自私到了極點。

這樣回想起來，當初曾蓉和林錦華結婚的時候，也是有将近一年時間都沒有跟陳明雪聯系。不過那時陳明雪的年紀比較大了，所以承受能力也強很多，對于曾蓉的态度并沒有眼前一樣戀戀不舍。

後來曾蓉想彌補關系，這姑娘卻一直是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對曾蓉的态度也一直比較冷淡。雖然被陳文渠勸說之後，每年會來跟曾蓉住一段時間，卻一直并不是親熱。

林舒手指在自己眼角摩挲了一會兒，思考了半晌，才說道：“你媽這事兒做得不對。”

陳明雪卻帶着一點遲疑地開口說道：“媽媽她……是不是其實很讨厭我？”

林舒愣了一愣，才突然開口問道：“為什麽這麽想！？”

陳明雪說道：“因為她對我好冷淡。是不是因為我一直老犯錯，所以她不耐煩了？我在酒店……在酒店還澆了你爸爸飲料，所以我媽媽讨厭我了對不對？”

然後她突然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問林舒：“你不讨厭我嗎？”

林舒斷然表示：“他該澆。我倒覺得你幹得棒極了。”然後他停下腳步，轉身對陳明雪說道，“你也不用發生了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找錯處。你媽跟你爸離婚，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以前做錯過什麽，是不是調皮搗蛋過，跟你媽媽出軌這件事都沒有任何關系。”

“不是所有錯誤，都是因為別人對某個人做了什麽才導致她犯下的……這話太複雜了你可能不是很聽得明白，總之，陳明雪你只要知道，你媽媽不會因為你很乖就不出軌，所以你也不要把她選擇離婚歸咎到自己不夠乖上面。”

陳明雪聽了，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所以，不管我再怎麽聽話，我媽媽都會和爸爸離婚的，對嗎？”

林舒點了點頭，說道：“對，就是這樣。”

陳明雪聽到這句話，卻是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沮喪了。

然後兩人就到了林錦華的公司門口。

林舒是常來的，公司裏的人都認得他，所以也沒人攔着他。有個女員工笑着開他玩笑，說道：“小舒今天帶着小女朋友來了啊？”

林舒便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不是，這是曾蓉阿姨家的妹妹，她來找她媽媽的。”

那女員工愣了一愣，場面頓時冷了一下。

林舒也沒有管別人的反應，就帶着陳明雪推開玻璃門走過了走廊。

在他們走後員工們之間迅速爆發出來的各種竊竊私語，林舒自然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曾蓉果然在林錦華的辦公室裏。她看到林舒還不算太驚訝，但是看到陳明雪卻是立刻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說我有時間就過去看你嗎？”

陳明雪站在那裏，低着頭雙手緊緊捏着自行車的鑰匙，半晌才說道：“我就想來看看，認個路。”

林舒冷冷地看着曾蓉，曾蓉也意識到了之前自己說話的口氣有點沖了，頓時緩和了一下表情，伸手拉過了陳明雪，說道：“媽最近真的是有點忙，等有時間了就會回去看你的。你乖一點，不要淘氣了，否則媽要生氣的，知道嗎？”

她這句“知道嗎！”，語氣突然間就嚴厲了許多，顯得有些兇狠起來。

林舒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然後回頭去望了陳明雪一眼。卻見小女孩張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臉空茫地望着自己的母親。

陳明雪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就那樣愣愣地望着曾蓉。她本來有很多話想跟曾蓉說，但是真正面對面之後，卻反而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曾蓉警告過自己的女兒之後，卻對林舒露出了過于親熱和虛僞的笑容，說道：“小舒你難得來，不如中午就留下吃飯吧。”

前世今生，曾蓉對于林舒的态度可以說是天上地下之差。這種差距的原因，就來自于林舒母親的存在與否。可見對于世界上大部分孩子來說，有沒有一個愛自己的母親，對其一生都是有着巨大影響的。

而隔着二十年的時空，林舒和陳明雪的立場，此時卻是完全颠倒過來了。

林舒其實不怎麽想留下來，但是掃了陳明雪一眼，卻回答了一句好。

他擔心陳明雪，雖然對面的是陳明雪的親生母親，林舒對對反卻并不放心。曾蓉對于女兒，并沒有中國傳統母親那種毫無條件地維護，陳明雪現在年紀小卻又倔強頑固，兩人萬一起了沖突，她未必不會吃虧。所以林舒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只當是報答另一個時空那女孩曾經的仗義執言和善意維護。

這一頓飯吃得所有人都有點食不知味。整個過程之中，曾蓉還不停地伸筷子給林舒夾菜，好話不要錢一樣地往他身上堆，陳明雪不停地擡眼望自己的母親，到最後眼眶都紅了。

最後還是林舒帶着陳明雪一起走的。

陳明雪出了林錦華的公司就開始不停地掉眼淚，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跟着林舒到了她家裏。她立刻就想騎車離開，卻被林舒勸說道：“你放心吧，我媽出去了不在家。你進來洗把臉吧，這樣回去你爸爸肯定會擔心的。”

陳明雪僵了一下，最後還是跟着進去洗了一把臉。

她洗臉的時候，林舒就對她說道：“你媽媽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我，她只是為了表現得對我熱情才一直給我夾菜。就像平日裏有客人來，一般人家的媽媽都會把客人家的孩子誇成一朵花兒一樣。”

陳明雪聽了，愣了一愣，頓時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半晌，她聲音低低地說道：“我……我知道我不該吃你的醋……”

這樣說着，她又哭了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用毛巾擦着眼淚，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她不知道林舒為什麽猜出她剛才心裏酸得要死，明明她已經盡量掩飾了。

陳明雪其實知道自己不應該，就算他是林錦華的兒子，但是他和自己是一樣的。林舒到目前為止對她表現出來的一直是善意，是個人很好的小哥哥，她不應該嫉妒。

可是她就是嫉妒得要死。

她的媽媽，對她表現得好冷漠好兇，卻對別人家的小孩笑得那樣溫柔熱情。陳明雪的心透涼透涼的，只覺得在這夏末秋初裏，她卻從五髒之中滲出來一股寒意。

林舒說道：“不是不應該，是沒有必要啦。你媽媽對我只是客氣而已。”

雖然這樣說，陳明雪卻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很羞愧。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玄關傳來了鑰匙帶動鎖孔的聲音，然後就是一聲開門聲。陳明雪被吓了一跳，如同一只被驚吓的兔子一樣蹦了起來，想要躲卻發現無處可躲。

陳明雪手足無措地左顧右看，似乎是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

梁月華看到門口的女式童鞋，愣了一愣，便開口叫道：“小舒？家裏來同學了？”

林舒輕輕拍了下陳明雪的肩，說道：“沒事的。”然後才對梁月華說道，“媽，就是我一個同學，正好在附近遇到了，就進來坐坐，順便借地方洗個臉……她剛才不小心沾到了髒東西。”

聽林舒這樣說，陳明雪便愣了愣。小孩子很單純，一般都被教育得很不喜歡說謊，随年齡上去才慢慢變得圓滑和虛僞起來。

而這時候陳明雪還是處于完全不會說謊的年齡，所以聽林舒如此自如且避重就輕地瞞騙梁月華，卻是頗有點不自在。

偏偏這種瞞騙本身其實是為了幫助陳明雪，所以陳明雪又無法對林舒産生惡感，只是自己心頭稍微浮現了些許罪惡感。

她最後還是叫了一聲：“阿姨，您好。”

梁月華見了她之後，才問道：“陳明雪？”

陳明雪頓時僵硬了一下，完全沒想到梁月華會這樣直接地認出自己。她喃喃半晌，卻無法說出更多的話，只是“我”了好幾聲。

梁月華見她緊張，卻是笑了起來，說道：“不用緊張，阿姨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我跟你爸媽都認識，前幾年還一起去游樂園玩過呢……你還記得嗎？”

說實話，陳明雪已經不怎麽記得了。

她倒是還記得去游樂園玩過的事情，但是具體和誰在一起，都有哪些大人……陳明雪那時年紀小，小孩子本身又健忘不記事，怎麽可能記得？

梁月華見她沒有回答，也沒有繼續這個問題，只是輕輕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林舒見自家媽媽已經認出了陳明雪，也沒有再隐瞞，把之前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了梁月華聽。

梁月華聽完之後，倒是對陳明雪産生了幾分同情。她是回來家裏拿東西，便說要順路送陳明雪回家。陳明雪雖然極力拒絕，但是後來還是沒有婉拒掉梁月華的好意。林舒把陳明雪的自行車放進了後車廂之後，母子倆一起送陳明雪回了家。

卻不料陳明雪到家的時候，正好遇見陳文渠打着電話跟曾蓉一邊吵架，一邊邁步往外走。陳明雪一聽那對話內容就有點瑟縮，不由自主地往後躲了躲。

但是陳文渠卻無暇顧及自家女兒，因為他第二眼就看到了梁月華，然後因此而心頭一驚，讪讪地叫了聲：“學姐！”

梁月華便說道：“你也不用擺出這種樣子，這事兒跟你沒什麽關系。你女兒想媽媽，忍不住去找她，你待會兒也別怪她。這世上哪有子女不想娘的？”

陳文渠聽梁月華這麽說，卻是心裏百味雜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梁月華知道兩人目前的處境尴尬，也沒有繼續多說，就對陳明雪柔聲說道：“你下車去吧。放心，你去找自己媽媽不是錯事，你爸爸不會說你的，因為那不是你的錯。”

她三兩句話就把這件事定下了基調，還代替陳文渠做下了許諾。那不容人辯駁的氣場雖然很強，卻并不讓人反感。

陳明雪看了看梁月華，又看了看自己老爸，隐隐竟覺得這位阿姨說的話似乎真的比老爸還給力，還不容辯駁。

她便有些忐忑地下了車，然後在林舒的幫助下去搬自行車。

陳文渠看到這一幕，馬上就開口說道：“我來！”然後幫女兒把她的兒童自行車從車廂裏面搬了出去。

搬出來之後，他深呼吸了一下，才說道：“學姐，謝謝你把明雪送回來。”

陳文渠說這句話時，态度是真誠的，但是語氣裏卻壓抑下了一些并不是針對梁月華的怒氣。梁月華知道他的怒氣是源于那裏，所以并沒有多說，只是說道：“不用謝。”

之後要走的時候，陳明雪突然叫了林舒一聲：“林舒哥！”

林舒頓時站住了腳步。

這還是陳明雪這輩子第一次叫他哥。

卻聽陳明雪說道：“下次有機會，我請你來我家玩。”

林舒便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好。”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林舒忍不住問梁月華：“媽媽和陳明雪的爸爸是校友嗎？”

梁月華聽了，斂下眼睑嘆了一口氣，說道：“不但那位陳叔叔，你爸爸和曾蓉也是跟我同所大學的。”

林舒說道：“我知道爸爸學的是機械設計，曾蓉和那位陳叔叔呢？也是燕京大學畢業的？”

梁月華拿着筷子，很是平常地夾了一筷子菜，說道：“曾蓉是附屬專科技術學院的，學的是幼師。陳文渠是學商貿，和我倒是同一個院系的，只不過不是同個專業。”

林舒還待再問，結果就被梁月華給打斷了。梁月華遲疑着開口問林舒：“小舒，媽媽最近生意比較忙，很少在家做飯……你會不會有點不高興？”

林舒愣了一下，沒想到梁月華會問這個問題。

其實如果是真的小孩子說不定會有些敏感的委屈，但是林舒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了，那顆心早就被鍛煉得如精鋼一般刀槍不入。對他來說，只要梁月華能活得好好的，他這一世就沒白白重活。

至于平日在家能不能吃到媽媽親手做的菜，那都是次要的事情——反正有保姆。

林舒想了想，說道：“完全不會，媽媽你努力工作吧。我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聽他這樣說，梁月華發現自家兒子這句話也沒有說錯，至少她對于星澤目前的大致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最後她只是笑着說了一句：“那好吧。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記得告訴媽媽。”

林舒笑着應下。

其實林舒倒是沒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他雖然看上去是小孩子，但是學識閱歷卻未必就比梁月華遜色，如果他解決不了的事情，林舒也不确定求助梁月華是不是能有用的。

但是梁月華既然這麽說，他自然不可能反駁對方。

不過接下來林舒迎來的難題，卻是求助于梁月華也沒用的。

學校要辦聯歡晚會，是為元旦而舉辦。

按照目前宣布出來的規章，每個班大約要準備一到兩個節目，當然還要經過初選，最後被選中的節目才能登上舞臺。

不過雖說要準備一到兩個節目，實際上每個班級都會至少準備兩個節目，甚至不少班級還會讓學生準備多個節目，然後在班級內進行過選拔之後，才放到學校領導面前進行二次選拔。

具體相當于在初選前面又加了一次初選。

讀書的時候這種略帶點競争性質的活動很多，老師大概是因為牽涉獎金和評職的關系，而學生大概只是純粹想出風頭或者想玩，反正這類活動還是滿受歡迎的，每年都會受到熱烈追捧。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通知剛出來的時候，到處就已經聊得熱火朝天，好像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在讨論這件事情。

不過林舒一直覺得這種事情跟他是沒什麽關系的，就算是有需要他去做的工作，老師交代下來他也會做好，但是絕對不會主動去攬活。

畢竟他忙得很，也素來對舞臺上的作業沒什麽興趣。

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和他預想中的并不是十分一致。

下午的班會課，班上開始讨論要出什麽節目。大家的主意多種多樣，有提議唱歌的，有提議跳舞的，還有提議演小品的……反正五花八門什麽都有。

林舒便托着下巴在座位上看着大家讨論。居銘豐坐得離他有兩個座位的距離，卻一直在給他發短信的。

其實課堂上是不許用手機的，雖然未必所有學生都有。林舒也比較想要遵守紀律，無奈居銘豐執着地傳紙條反而更煩，還會影響坐在兩人之間的同學。

無奈之下，林舒也只有知法犯法，跟居銘豐同流合污了。

手機調了靜音，兩人偷偷發短信也不容易被人發現。班會課上又很吵，很多人都在說話，所以林舒和居銘豐開個小差也沒有人來抓。

這樣發了一會兒，林舒突然聽到有人點到他的名字，頓時吓了一跳，趕緊把手機往課桌裏面一塞，然後一臉無辜地擡起頭來。

結果就見連老師加同學好多人盯着他看，把他看得差點毛骨悚然起來。

然後就聽到有女生笑了起來，說道：“林舒不能唱歌。他一唱歌就跑調，根本不能聽的。可是如果跳舞……也怪怪的。”

林舒頓時一臉黑線，心想這是在說什麽。

然後就聽到老師接在她之後說道：“或者表演個什麽吧。林舒你有擅長的項目嗎？有沒有學過什麽樂器？”

林舒無奈道：“老師，我五音不全，連音階都分不清楚，怎麽學樂器啊？”

林舒的聲音不算難聽，事實上甚至還蠻好聽的，但是從小學到初中音樂考試幾乎從來沒有及格過，這種情況直到高中時可以以朗誦代替歌唱才有所改善。

這樣的林舒要他上臺表演？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