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行行重行行(二)

“這裏,這裏。”

少女被這聲音吓了一跳,回頭一看,立刻用嗔怪的語氣呵斥對方,“你差點吓死我。”雖然嗔怪,但是眼神裏全不是這個意思。

少年從藏身的樹後出來,臉上全是得意,“看,我又成功進了女校,并且成功見到沅沅。”

蘇笛沅小臉迅速飛上一片紅,即使被舒九烨喊過幾次她的小名,她也覺得不好意思,有時候還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練之最近似乎都發現我的不對勁了。”想到這個,少女臉上明顯有了愁意。

舒九烨臉上的笑猶如他常有的天真,“那又如何,我們不是正經交往的情侶嗎?”

“情侶?你又從哪裏學來這新式詞。”蘇笛沅半扭過身還跺了跺腳。

可惜這個天真少年不懂眼前這個少女的心思,“我的布萊爾外教說的,外國人都用這個詞。”

“真是呆子。”蘇笛沅哼了一聲,不過馬上又笑了出來,笑容是如此燦爛。

上墳的這天,天空仍是飄着細雨,蘇笛沅穿着黑色旗袍,不着粉黛,只在鬓發間插了一朵白花。旁邊的丫鬟一直兢兢戰戰地為這位年輕的舒家太太撐着傘。

舒九烨一直走在衆人的前面,挺拔的身姿,臉上哀恸的神情,這個無辜苦楚的青年在漫天苦雨中躇躇獨行,蘇笛沅卻越發愛着這個青年。

他永遠是如此的天真和無辜。

當初他就用他的天真騙了自己,她把自己當成了祭品貢獻了出來。

蘇笛沅想到這,輕輕地笑了一聲。

旁邊的丫鬟立刻哆嗦了一下。

當終于走到舒老爺的墳前時候,舒九烨不夠強壯的肩膀似乎終于承受不住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事實,撲通一聲跪在那個建築華貴的墳前,舒老爺生前講究死後也沒有人敢虧待他,他這輩子的遺憾估計是死前都沒有見過自己唯一的兒子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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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家人多,卻是女人多。

一個個打扮精致的女人們在一座老宅打發自己的一生。

蘇笛沅突然想起舒老爺死前,自己坐在他的床旁邊,其他的人都被他強硬呵斥下去,包括一生強硬的舒家阿姆,在自己兒子臨終前也低下了頭。

蘇笛沅靜靜端詳着講究了一輩子此時卻再也掩藏不住老态的舒老爺,舒老爺喘着粗氣,“笛沅,算我求你,不要恨舒家,不要恨阿錦。”

蘇笛沅幫舒老爺整了整被子,語氣溫柔,“老爺,你放心。”

舒老爺的表情似哭非哭,“笛沅,放下恨,你會活得更快樂。”

蘇笛沅的動作一頓,很快她收回了手,臉上的微笑也不屑再露出來,她眼神是從所未有的冰冷,“老爺,你還記得我的孩子嗎?那個夭折的可憐孩子,連族譜都不可以上,死前都沒有大名,老爺,你還記得他是怎麽死的?”蘇笛沅說到這,眼睛紅了紅,“他都沒有睜眼看過這個世界,阿姆為了舒家的名聲,根本就不準備讓他出生,叫人壓着我給我灌藥,哈哈,他可是阿錦的孩子。”

舒老爺的手動了動,似乎想去握住蘇笛沅的手,蘇笛沅把手收了回來。

“笛沅,不……要恨。”

蘇笛沅抹掉了臉上突然滑落的眼淚,她這輩子如此只剩下了恨。她擡眼望着烏壓壓的天空,少女時期的時候,覺得什麽都好,下雨天涼快,豔陽天熱鬧,暴雨天壯麗,陰天心靜,看見一只小狗都要覺得大驚小怪,什麽事情都要跟練之分享,而現在呢,練之也早就離開自己了。

旁邊的丫鬟怯弱弱地喚了蘇笛沅一聲,“太太,到您了。”

蘇笛沅接過下人遞過來的香,步伐緩慢卻堅定往玉色的墓碑前走,一直在旁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舒家阿姆突然恨恨地開口了,“還給她打什麽傘,收了,當時峰兒走的時候就把這個不聽話的小浪蹄子一起帶走的。”

舒九烨蹙起了眉,“奶奶。”

蘇笛沅從進了舒家大門,這種侮辱人的話就沒有少聽,她早就看淡了。

她自動走出傘的範圍,不想讓那個無辜的丫鬟受牽連,看着墓碑前的照片,她抿緊了唇,舉着香開始彎腰拜。

一拜,願老爺在底下也能過得舒心。

二拜,願老爺在底下如果看到那個孩子,就多關照下。

三拜,願……

蘇笛沅站直了身,突然眼神毫不掩飾地向旁邊的舒九烨看去,旁邊這個男人,他的前二十多年都過得衣食無憂,他如此的優雅,學着新派人士所說的紳士,他此時眼底如海水漲潮般湧上的悲傷,但他卻仍然飽有風采。

願舒九烨真正愛過我一次。

蘇笛沅轉身,候着的丫鬟連忙走過去再次為這位年輕美麗的舒家太太打傘。

舒家阿姆自上墳回來之後就病倒了,而且還是一病不起,身為兒媳的蘇笛沅必須在跟前伺候着,在舒家阿姆面前伺候可不輕松,幾天下來,蘇笛沅瘦了一大圈,下巴越發地尖,就這樣,舒家阿姆瞌睡咳得難受,也硬要發脾氣,把蘇笛沅端在她面前的藥碗打翻,“咳咳,你這是要逼死我嗎?咳咳,當初峰兒被你糊了眼,我可不會,咳咳。”

蘇笛沅總是很平靜,這座老宅就是有這種本事,把所有住進來的人全部改造成為它一樣的風格,死氣沉沉,下人們平時都不敢随意講話,走路聲都幾乎聽不見。

“阿姆,身子是自己的。”

舒家阿姆怒視着她,“我…..我當然知道,如果我走了,你就更加毫不忌憚地勾引阿錦了嗎?”

蘇笛沅微微一笑,“阿姆,我是阿錦的母親,雖然是繼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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