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行行重行行(五)

蘇笛沅坐在舒家阿姆床邊,一旁的丫鬟正端着水盆,蘇笛沅正準備拿下舒家阿姆額頭上的帕子,手卻突然被抓住。

舒家阿姆突然睜開眼,“蘇笛沅,你是不是還記着你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房間裏的丫鬟們立刻紛紛低下頭退了出去。

蘇笛沅表情未變,掙脫開舒家阿姆的手。

“蘇笛沅,你要知道,你當初進舒家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蘇笛沅取下舒家阿姆額頭上的帕子。

那天正是個陰雨天,自己已經是懷了四個月,肚子也開始顯懷了,舒老爺出門了,她不能到院子裏散步,便自己坐在房裏繡嬰兒穿的小衣服。

突然幾個粗使婆子沖了進來,把蘇笛沅吓了一大跳,“你們這是幹什麽,還不出去。”

為首的一個婆子手裏還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藥,冷哼一聲,“太太最近肚子有點胖,我們特來幫太太。”

蘇笛沅聞言就把手裏的東西丢了過去,試圖從門口逃跑,卻立刻被制住了。

“太太你今天就認命吧。”

蘇笛沅看着離她越來越近的藥碗,頭不停地搖,劇烈地掙紮,肚子裏這個孩子已經是她最後的支撐,她那短暫而不能向外界道明的愛情只剩下這個結晶,為了這個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她哭得哀切,她試圖用眼淚去說服這些儈子手。

“你們還沒有灌藥嗎?”舒家阿姆的聲音飄了過來,“我們舒家從不需要一個這樣不知廉恥的女人來生下舒家的子孫,哪怕你肚子裏的孩子是阿錦的。”

最後呢,蘇笛沅蜷縮着身體躺在地上,眼淚打濕了鬓發,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道,“阿錦,阿錦......”

那個為首的婆子不屑地看着她,“太太,這藥效要一段時間反應,等你反應了再喊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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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不好了。”

一個丫鬟急沖沖過來。

蘇笛沅看了眼正瞪着自己的舒家阿姆,“什麽事這麽急沖沖的?”

“少爺被抓起來了。”

蘇笛沅噌的一聲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舒家阿姆也猛地咳嗽了起來,她努力想坐起來,“咳咳,阿錦被抓起來,咳咳,誰敢抓舒家子孫。”

舒家阿姆活了一輩子,自從嫁進舒家,她就一直為舒家活着,以舒家為驕傲。

“日軍......日軍代表把城中大商戶當家全部抓了起來,說是要以家産換人。”

舒家阿姆聞言,直接昏了過去。

蘇笛沅身體也晃了晃,丫鬟連忙過去扶着。蘇笛沅掙開,“這時候別管我,去找李叔,讓他清點下財産,少爺,是必須保回來的。”

幾天之內,日軍便駐紮了整個城,并且出城的道路全部被封鎖,百姓人人恐慌,商鋪全部關門,街上行人走販都無幾個,偶有人走,也是神情惶恐步履匆匆。

舒家倒了,這個老宅的女人們和下人們便都開始想自己的出路。

舒家阿姆像是終于被這局勢驚醒了,又恢複了她那雷霆之風,叫李叔清點財産,把房契地契商鋪那邊的契書全部拿出來,還把蘇笛沅叫了過來,這個強硬了一輩子的女人此時倚在床上,卻目光如炬,“蘇笛沅,到了如今,我最後能靠的居然只有你,你去把阿錦救回來,我老家我的名下還有財産。”她把手上的镯子褪了下來,“拿這個去,他們不敢不認的,你……只要救出阿錦,舒家就又重起的一日,我這個老婆子是不用跟你們湊熱鬧了。”

接過舒家阿姆的镯子,蘇笛沅點點頭,便急着出去找李叔,她需要早一點把舒九烨從那殺人不眨眼的日軍手裏撈出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天,蘇笛沅着一身黑,身上無任何首飾,她和李叔去了日軍代表居住的地方,和舒宅不一樣,這個地方完全是新式小洋樓,門口有軍人把守。蘇笛沅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緩步走向前,沒走幾步,就被那黑壓壓的槍攔了下來,蘇笛沅力求鎮定,在臉上擠出一抹笑容,“舒家太太求見,望閣下能通報一下。”

其中一個軍人看來是學習過中文,聽見蘇笛沅的話,用不正宗的腔調回答,“這位太太等一下,我去通報代表。”說完,便轉身往小洋樓裏面走去。

沒過多久,那個軍人便讓蘇笛沅和李叔進去,這座小洋樓雖然外表看似華麗但一進去就感覺一股陰森森之氣,被軍人帶引到了候客廳,蘇笛沅才見到那位代表,只見他一身西裝,肥胖的臉上堆着笑容,“是舒家的?可是準備接你們當家的回去?”

蘇笛沅走了過去,儀态萬千地坐到了代表對面的沙發上,她是來談判的,而不是來求人的。

她微微一笑,“阿姆幾天沒見孫子,想念得緊,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讓我們見下當家的?”蘇笛沅給李叔使了一個眼色,李叔便立刻把手裏的箱子放到茶幾上打開。

“哎哎哎。”那個代表用責怪的眼神看了蘇笛沅一眼,“這麽急做什麽?您是舒家那位太太吧,這麽年輕好看,我喜歡漂亮的人。”

聞言,蘇笛沅和站在沙發後側的李叔皆是臉色一變。

“我知道你們是有誠意。”那個代表看了箱子一眼,他油膩膩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但你們也知道這個城被封了,你們的誠意可以換出來你們的當家的,但是這個通行真卻拿不到,而留在這個城,呵呵。”

蘇笛沅握緊了手裏的絲帕,她對面前這個令人作嘔的人露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将右腿輕輕地搭在左腿上,像是不經意之間把自己光滑細嫩的小腿露了出來。

那位代表卻是看楞了,等他反應過來,立刻大聲笑了起來,“好,我就喜歡舒家太太這麽爽快聰明的人。”

李叔腳動了動,但他最後選擇低下頭。

等舒九烨從被關押的臨時地牢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天黑,蘇笛沅和李叔站在外面等,看到舒九烨,蘇笛沅的眼睛一亮。

舒九烨臉色衰敗,像是在地牢裏經過一場大劫,他這輩子養尊處優,就算是慌亂之時逃去國外讀書卻一直是體面的。

他看到蘇笛沅和李叔便是皺起了眉頭,“你們也來得太晚,王家當家早兩天就出去了。”

蘇笛沅張了張嘴,最後用絲帕掩了嘴輕咳了幾聲。

一旁的李叔賠笑着,“少爺,我們現在還是趕緊回去用柚子葉去去晦氣。”

蘇笛沅去了舒九烨的房間,舒九烨剛剛沐浴完,看到蘇笛沅明顯是有點驚訝的。

蘇笛沅斟酌了一下,才說,“阿姆讓我們去內地她的老家。”

舒九烨楞了一下,“那其他人呢?”

“你也看到現在舒宅的光景了,阿姆因為病沒辦法跟我們走,李叔要留在這裏照顧阿姆。”

舒九烨沉默了許久,才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坐火車走,我已經讓人買好票了,通行證也有了,明晚就可以走。”

“這麽急?”舒九烨在桌子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我……”

蘇笛沅眼神裏似乎流露出一絲失望,她本是期望眼前這個男人能撐起舒宅這片天的,可是……

“不早點走,就真的走不掉了。”蘇笛沅一字一句地說。

舒九烨臨走之前在舒家阿姆面前狠狠哭了一頓,阿姆抱着自己的孫子,也是泣不成聲,“我的好乖孫,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讓舒家再發達起來。”她看到站在一旁的蘇笛沅,眼神淩厲了許多,“蘇笛沅,你一定要護着阿錦。”

蘇笛沅聽到這話,此時不知為何卻有點想笑。

舒九烨一抹臉上的眼淚,“阿姆你這是哪裏話,我哪還要一個弱女子保護,我會好好活的,活給列祖列宗看。”

蘇笛沅和舒九烨揀了緊要的東西例如錢和阿姆給的镯子,再加上幾件衣服,兩個人就坐着人力車去了火車站。

火車站人很多,兩個人手裏都提着一個箱子,舒九烨的箱子裏是錢和镯子,火車票貼身放在身上,而蘇笛沅則提的是衣服。

他們兩個怕遇上搶劫的,這個亂世,什麽也說不準。

人太多,蘇笛沅兩個人半天沒有找到車廂,離火車出發的時間越來越近。

突然入口處傳來一頓騷亂,蘇笛沅和舒九烨驚訝地往後看,卻聽到有人大喊,“快跑啊,日軍戰敗了,他們準備屠城啊。”

這一句話出來,所有人都驚恐了,大家都推推搡搡,在聽到憑空一聲槍聲,時間像是凝固了,随即周圍的人更加激動,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到處都是聲音,槍聲,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咒罵聲,尖叫聲。

很多很多聲音,蘇笛沅幾乎是被旁邊的人推着走的,她覺得自己現在有點恍惚,猛地搖了搖頭,她伸手去抓住旁邊的舒九烨的手臂。

舒九烨身體一顫,猛地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害怕,有驚恐,有太多情緒,蘇笛沅覺得自己看不懂眼前的這個青年。

舒九烨另外一只手把蘇笛沅的手扯下來,就像慢動作回放般,舒九烨扯下她的手,蘇笛沅突然覺得這一輩子就過去。

眼前這個天真而膽小的男人跑了,他用着他最大的力量去逃跑,他或許不想死在這裏。

蘇笛沅站在原地不動了,任旁邊的人撞到她。

蘇笛沅在被打中的時候,身體不自然地往前一傾,才倒在地上。

她睜着她那雙迷人的大眼睛,眼裏還帶着淚光,周圍的聲音都漸漸離她遠去。

“沅沅,你醒一醒。”

少女猛地睜開眼睛,對上眼前的少女,半天才反應過來,“練之,我又睡着了啊。”還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叫練之的女孩有點納悶地問她,“你怎麽最近看着書就睡着了,最近在忙什麽嗎?”

少女想到某個一看到就讓她臉紅的人,低下頭笑了。

“诶,你笑什麽,跟我說啊,你不會處對象了吧?笛沅,好姐妹,跟我說說呗。”

“不說啊,嘻嘻嘻嘻。”

兩個少女笑在了一團。

作者有話要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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