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六角風鈴(五)
錢繼光在走回冥衆所的路上,臉是氣得脹鼓鼓的。
無他,只是又被尉遲迥戲弄了一回。當他步入北鎮撫使那房時,孟應明那副「我有找你嗎不過來都來了就先別走了」的表情,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被人耍了。
揶揄徐欽的又不只有他一個,為什麽遍遍拿他開刀?
一想到剛剛孟應明對他說的話,錢繼光不由得臉紅耳赤,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了結餘生。
他用力的搖搖頭,把腦海中的一切搖走,線視集中在眼前的走廊,卻突然聽到尉遲迥讨好的聲音從盡頭的冥衆所傳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會這麽說的,別氣了好不好?」
錢繼光:……一股濃濃的寵妻味撲面而來,尉遲千戶離成為妻奴的日子不遠了。
徐欽天真的聲音響起:「他們難道看不出我們是沒有什麽嗎?」
錢繼光一挑眉,沒想到徐欽還真看不出尉遲迥是最大的推手,若他真的有心壓止,早在昨天他跑走時已把他攔下,尉遲迥根本是居心不良。
尉遲迥無奈的聲音繼而響起:「這是無力阻止的事,讓他們傳吧,我年少輕狂曾經對抗他們,自此就多了只由皇上親封的寧百戶。他們知道分寸的,然而你愈是抗拒,他們愈覺得是來真的,徐欽,我可不想皇上賜婚。」
錢繼光:好你個尉遲千戶,就看看你的牛皮有多大可以讓你這樣吹。
徐欽沉靜了一會才道:「……好吧。」
錢繼光側起頭,眼眸閃過沉思,尉遲迥到底想幹什麽?當年也是因為玩笑傳到國師那才玩大了的,不是真的也變成真的,然而徐欽是他熟人,國師斷不會把這些捅到皇上那。用謠言來束縛徐欽,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徐欽,是因為徐欽想幹些什麽嗎?
錢繼光看了看冥衆所那道門,原來他是有事報告尉遲迥的,不過既然他要把徐欽帶在身邊,那找賀桐也行,甚至,找孟應明……也不是不可以的。他直接轉身離開了,而冥衆所內的尉遲迥和徐欽不知他來過,話題更是由剛剛的桃花事件轉到風鈴和黑影上。
徐欽給尉遲迥倒了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問道:「陽明山莊是什麽來着?」
尉遲迥松松肩,不在意回道:「妖界那邊管理出入人境的部門。我們這邊的叫冥衆所,他們那邊的就叫陽明山莊,自以為風流得很,俗死了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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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欽默默記下這個名字,正想開口再問時,尉遲迥一口氣喝了整杯茶,呯的一聲放到桌上:「錢繼光這臭子今天又曠工是不?膽子也太大了,申請不用批核嗎!」
見尉遲迥有點生氣,徐欽馬上回到坐位,一副「我很乖現在開始工作了」的樣子。
尉遲迥:……
他算了算時辰,低下頭,罷了,先把手頭上要緊的弄了,錢繼光就先這麽放着。
二人沉默的各自書寫,一時間竟有一種和樂融融的氛圍,直至徐欽小心翼翼的擡頭,試探道:「尉遲千戶,标下遇着些事不太明白,可否……」
尉遲迥露出苦笑,打斷了徐欽的話,「徐欽你用得着怕成這麽嗎?問吧,什麽事?」
徐欽心道你都不知道摔杯的恐怖,他義父有時一生氣上來,杯子一摔,妖風大作,整間屋子就這麽沒了,你這麽放杯,特別是你這種和妖物打交道的人,天知道有什麽會彈出來,還不趕快躲開。當然這些徐欽是不會說出來的,他不客氣的拿了三五份申請,放到尉遲迥桌上,道:「标下發現,這份文書的筆跡都是出自同一人的,且下方有個紅印,似乎是陽明山莊。」
尉遲迥贊許道:「不錯,賀桐忘了跟你說,你居然自己發現了。去旁邊找本異聞錄來,別拿錯,是要最新的那本,我跟你說說這是什麽。」
徐欽聽話的去了書房找了異聞錄出來,厚厚的一本卻在門口附近,頁紙雖然已經泛黃但卷角都不是平的,可見它是被人翻得多了才變成這個樣子。尉遲迥向徐欽解釋道:「有些妖物是沒有神智的,這時陽明山莊的文人雅士就會替他們申請,通常這些都不是申請,而是通知我們有什麽妖物會來。」
徐欽好奇道: 「為什麽有神智的反而要我們批核?」
尉遲迥嘆了一口氣,道:「因為沒有神智的,多數是神獸,甚至是人界災難的先兆。我們阻不了它們的到來。」
他熟練的翻開異聞錄,翻到其中一頁,指着上頭的文字讓徐欽看:「去年二月遼州大旱,你看,早在一月的時候,『颙』已經來了。」
「颙?」
「山海經雲,其狀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其鳴自號也,見則天下大旱。」尉遲迥見徐欽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便把話解釋得簡單點,「颙這東西遠看貓頭鷹,但卻長着一副人臉,有四只眼睛和耳朵,便『颙颙颙颙』叫,因而名為颙,它出現即暗示有旱災發生。」
徐欽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子。
「沒聽過是吧?那火燒櫃有本山海經,去把它背了,不用到脫口而出的地步,但至少也要滾瓜爛熟。」尉遲迥指了那櫃子,又把話題拉回那些申請上, 「所以我們要做的是抄下來,而這些東西則交到國師手上。」
「國師?」
「對,是他。」尉遲迥仔細的掃了一掃那些申請,「就像那颙,即使它來了我們只知會有大旱,但日期不知,所以需要國師算算那裏會發生災難,好提早準備。哎,這次居然有朱厭,有戰事了。」
徐欽腦海浮現孫烈那玩世不恭的樣子,有些難以致信,「國師這麽厲害?」
尉遲迥看了徐欽一眼,「他在這方面是挻厲害的,不然也坐不住這個位置,不過,所謂天災人禍,無論國師算得有多準,官員永遠有法子折騰,所以即使準備功夫再好,也壓不低災難對百姓的傷害。」
徐欽聽了這話,滿心不是滋味,「但……國師不是算得準嗎?有官員信他?」一次天災多少次人命葬在裏頭,那些人難道不管嗎?
「教你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尉遲迥安慰道:「這就是大梁的官場,學着點吧徐欽,可別卷進去,特別是我們這些與妖物打道的,在他們眼中連給提鞋也不配。」
「我……不能理解。」
「所以這就是國師挑選京官之子入冥衆所的原因,要改變他們的固有思想非一朝一夕。」尉遲迥淡淡一笑,笑容中盡是滄桑,「別說他們,即使百姓也是這種态度,不然冥衆所建在順天府就好了,哪用在這兒?徐欽,近年的确多了像你這些對妖物有遍見的人出現,但說到要改變所有人的想法,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也許是明年,也許是千百年後,如今我們能做的,就是把那些不肯幹活的官員抓下來。」
徐欽垂下眸,他現在聽這些心裏也不好受,那尉遲迥呢?他在這裏多少年了,不單聽過什至也見證着那班官員一次又一次的以清高之名,拒絕與妖「同流合污」?
「現在國師的推算直達禦前,只有內閣才知道真相,其他官員都以為是天象有異。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是不?」尉遲迥拍了拍徐欽肩膊,「先把這些東西抄了,我們要在這裏等順天府的消息,你抄完拿去給孟應明。」
徐欽想了想,眼下自己無能為力,能做好的只有這些了,便點頭應下了。
見徐欽這般乖巧,尉遲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有這麽一個弟弟,我真是撿到了。」
徐欽一怔,腦海中自動回播着早上那班繡衣的揶揄,臉蛋一紅,拿過了那些申請和異聞錄,如箭般的速度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手中那柔順的觸感還沒有散去,尉遲迥失笑的收回手,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現在又沒有其他人,你躲什麽?」
徐欽低下頭,裝出沉迷工作的樣子,拒絕回應。
酉時一過,順天府已經把文件送來了,明明孟應明已經把人請了回來他們已經服軟,沒想到一牽連大學士,他們的辦事速度可以進一步提升。
「怎麽幾乎每一個人都有一行病歷……是尉遲千戶昨天要他們加的嗎?」徐欽也跟着一起看,很快就看出了不同。
「我只是跟他們說員外郎生前的不治之症被治好了,看來順天府也是有聰明的。」尉遲迥點點頭,「這東西算是不錯的了,若不是仵作有好好記錄,我們現在也看不到這麽多……約四十個?」
「是四十二個,算上員外郎是四十三個。」徐欽更正道。
「四十三條人命,如果他們漏了可能有更多……這是什麽死法——生前久咳未愈,卻倒地而亡?看看這裏寫的是什麽:『沒有抵隐或物擦磕痕瘢,口、眼、耳、鼻內也沒有血出,唯頸有一紅痕圍繞,以炭火軟其屍皮肉,以蔥、椒、塩同白梅作餅子,于屍上用紙搭了,次以糟餅罨之,未見任何痕損』……這根本是死因不明,順天府想找理由塞住他人之口,那些人心虛想草草了事,倒是和順天府一拍即合。」
尉遲迥随意翻看一頁,便已看出不對勁。
作者有話要說:
驗屍報告是參考《洗冤集錄》,外加自己亂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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