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六角風鈴(八)
徐欽渾身一震,在意識到自己過度反應後,又馬上僵起身體,不讓自己被尉遲迥笑話,可惜從千戶大人唇邊的痞笑可知,他的一舉一動早落在對方眼裏。尉遲迥心癢癢的想重施故技,然而徐欽才不會給他同樣的機會,冷冷推開靠過來的笑臉,長腿一伸,三兩步的走在前頭不埋會對方。
前方的徐欽默默散發着寒意,可尉遲迥眸中的笑意漸濃,畢竟屈莫敖那些才是冰雹,徐欽這些頂多是晨霧,他還從中看出了絲絲的惱羞。
「徐欽,不跟你開玩笑,來,跟你說點正事。」尉遲迥深知把人氣走就不好玩,一句正事企圖把人拉回身邊。
徐欽果然停下腳步,臉上的冷意卻未曾全部褪去:「什麽正事?」
尉遲迥正色道:「明天要開始忙了,今晚要好好休息,知道嗎?」
徐欽心想這不是廢話嗎,不過既然人家好意提醒,他也只好不情願的點個頭。
尉遲迥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一副飯後消食的自在樣子,和徐欽無言的回去尉遲府了。徐欽在心中興幸尉遲迥良心發現,還他一個寧靜的空間。然而,不是尉遲迥故意不說話,而是在路上他都只顧着調整自己的心跳。
無他,剛剛徐欽停下轉身時,朦胧的月色灑在他身上,不耐煩的眸子瞧着自己,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模樣,真是美得令人屏氣斂息,生怕呼氣驚動了眼前的絕色。幸而他當了這麽多繡衣也不是白當的,迅速就擺出一張正經臉扯淡,而不是伸手把他拉到懷中,讓不懂世事的徐欽染上自己的色彩。
徐欽無論怎樣都比不上橫塘路上的錦瑟華年,卻遍遍以這麽一副姿态吸引了自己目光,天知道在回府路上,他的心臓幾乎要跳出胸膛跟徐欽搭讪了。尉遲迥搖頭苦笑,第一次發現自制力是這麽差的。罷了,明天再想,他換下身上的錦服,強迫自己腦袋放空,卻輾轉覆側,不能入睡。
第二天他沒精打采的樣子被寧百戶笑了一整個上午,因此,睡眠不足外加重色忘雞的尉遲迥失了耐性和它扯淡,直接宣布寧百戶禁足于雞籠三日以反思已過。
對此,徐欽表示:你們城裏真會玩。
不過他也好不了多少,這幾天,京城流傳着一個甚嚣塵上的謠言,雖然還沒到街知巷聞的地步,但也足夠令全京城的平民認識他了。
相傳月前一名京官突然暴斃,尉遲繡衣奉命調查,發現結果是怪病奪命。繡衣身體強壯,在那宅子待過也沒有出事,也就不以為然。正逢其表弟前來京城投靠,繡衣大喜,當晚便設宴好生招待表弟一番。作物弄人的是,那些病菌沒有扳倒繡衣,卻扳倒了千戶的表弟,他翌日便卧床不起,臉色蒼白,有時還會神志不清把雞叫作好兄弟。
尉遲繡衣大驚,趕忙請了大夫,怎料那表弟脈象平和,目光有神,舌色淡紅,完全不像患病之人。大夫如實向繡衣彙報,卻引起了繡衣大怒,斥責對方是庸醫并把他趕出府。之後的幾天,尉遲繡衣幾乎把京城的大夫都請了一遍,皆說表弟并無異常。
「這叫沒問題!沒看到他臉死白得厲害嗎!」這天,尉遲迥又在府上對重金請來的大夫咆哮。
「繡衣大人,不是草民有意隐瞞,而是病患除了臉色外,其他真沒有異常。」大夫也習慣了這些逹官貴人每次看病,不威脅醫者病患好像不會痊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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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個個都這樣說,真沒事他會起不床嗎!」尉遲迥怒極反笑。
此時,床上的表弟,也就是徐欽柔弱的開口:「哥……我兄弟在哪……」
尉遲迥馬上反應過來,沖到床邊溫柔的回答:「它在禁足,你又忘記了嗎?」
「可是……可是……」徐欽咳了幾聲,斷斷續續道:「我們約好了……待會一起喝酒……」
大夫聞言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可尉遲迥許是聽這些胡言亂語多了,鎮定的安撫對方:「好,它待會就來了,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徐欽猶豫了下才點頭,閉上眼休息了。
尉遲迥把大夫領出房間,聲音卻刻意壓低:「你還覺得我表弟沒有問題?」
大夫沉思了一會,才道:「他的反應像是失智之症,可……草民孤陋寡聞,未曾聽聞有人會在一夜之間失智……大人還是另請高明……」
尉遲迥定定看着大夫,銳利的目光像是審視犯人般,弄得大夫心裏直發毛。良久,他才放過這可憐的醫者,道:「知道了,辛苦大夫了。」
他吩咐下人把大夫鄭重送回醫館後,自個兒在走廊上站了一會才回房。他輕輕的關上門,像是生怕春風會吹壞徐欽薄弱的身體,這為對方着想的舉動,成功令一衆下仆覺得自家老爺果然是十分擔憂徐欽,下定決心要把全京城的大夫都要請個遍,不行的話就要打聽哪裏有神醫,大梁這麽大,他們就不信沒有人醫不好徐欽。
原應該在房內睡覺的徐欽不知新一波的大夫正在路上,看到尉遲迥關門後,利落的翻開被子下床,伸展一下身體,完全沒有剛才的弱态。
「尉遲千戶,怎會有人在病人面前大呼小叫的,這樣一看就知是有問題。」徐欽見尉遲迥自在的坐下喝茶,忍不住開口提醒。
尉遲迥瞄了徐欽,他一張嘴說話,臉上的□□就抖三抖,有些甚至掉到衫口,弄得那裏沾上數不清的小白點,但他沒有說出這殘酷的真相,反而道:「我是轉移他的注意力,季海,你往臉上塗白,也別忙把脖子塗白,上下兩種顏色才是一看就知是裝的。」
徐欽聽到尉遲迥又叫自己作季海,臉上一紅,配上着那些厚厚的□□正正是白裏透紅,「那些粉不夠了,抹上臉後都沒有剩下的……而大夫又來了……」
他曾經向尉遲迥抗議不要再喚他的字了,每叫一次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天晚上,遍遍他家千戶對這事可來勁了,不但拒絕他的請求,還坦蕩蕩的要徐欽喚他作子稀,理由是都是要結拜的兄弟了,親密有什麽問題。
這些丢人的事他可幹不來,他寧願叫哥也不願叫子稀。
不過,在人前尉遲迥是不這樣叫他的。因為徐欽「病」了,尉遲迥為了照顧他都沒有去北鎮撫司,弄得錢繼光昨天只好前來彙報工作成果。那時,尉遲迥喊他作「徐欽」或是「徐總旗」,總算是安了徐欽的心,畢竟被其他繡衣聽到,不知又會傳成哪樣。
「這大夫是昨天找的,可惜不知哪兒的貴人剛好有急症便讓他先去了,畢竟你只是裝又不是真病,沒想到今早他會自個兒過來。」尉遲迥解釋道。
徐欽沒好氣的側頭,之前他以為尉遲迥有什麽妙計,沒想到居然是裝病,然後把京醫都弄來折騰,看看對方會不會上勾把風鈴掏出來,可惜到現在為止,除了謠言滿天飛,他徐欽一個風鈴也沒有收過。而昨天錢繼光也證實了,某幾個商家的親人也是聽過那風鈴的傳言,然他們從來見過實物,也不知怎樣才會拿到。
「尉遲千戶,标下在想會不會有人牽涉在內?我們一直假定那神醫是妖,會借由夢境送出風鈴,若果相反呢?」徐欽聽到那大夫是獨自前來時,忽然靈光一閃。
尉遲迥喝茶的動作一頓,挑起眉看着徐欽,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若那神醫有人類手下,靠他們來送出風鈴,以前他們可以接觸到那些死者,但标下一直在這裏沒有出去,即使有十個膽,諒他們也不敢溜進繡衣的府上。 」徐欽愈想愈覺得有可能。
尉遲迥好笑的放下杯子,道:「這麽說來,倒是我的錯了?」他沒有說這幾天已經吩咐下人「放松」一點,甚至把寧百戶關起來,雖然它取笑主人是禁足的原因之一,然更多的是它對外來者太敏感了,不利于潛入者偷偷進來。
徐欽馬上搖頭:「不不不,标下只是随口說說,尉遲千戶不必放在心上。」
尉遲迥被徐欽逗笑了,丹鳳眼好像彎起來似的,「那你說來幹什麽?行了,徐欽,我明白你的意思,把衣服理一理,臉上的粉不用那麽濃,多出來的抺到頸和手,我們待會出去一趟。」
「是回北鎮撫司嗎?」
「不,楓林樓街尾有間醫館,那裏的大夫和夥計都是植物化成的妖類,我們去哪裏打探一下。」尉遲迥道。
徐欽抺臉的動作一頓,疑惑的眸子盯着尉遲迥,裏頭寫着「這麽重要的事不一早做」幾只大字。
尉遲迥笑了笑,在他眼中徐欽的無聲質問是如此讨喜,「上前在師父那不是查到了『所有登記在京妖物』正常嗎?他們也在這裏四年多,是因為喜歡人界的植物才留在這邊的,性子很溫和,要他們搞事比登天還難。」
徐欽低聲咕哝道:「凡事沒有絕對,之前不是有人說在附近看病看好了嗎?」
尉遲迥失笑,這房間也就只得他們兩人,靜悄悄的,徐欽這話是說給他聽,還是在偷偷抱怨?他想了想,還是先行認錯:「我本打算若錢繼光确實了那風鈴的傳言,就先把那醫館封了,畢竟都這麽多天,總是要有些動作給上頭看才行,可惜,他也查不出什麽來,那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徐欽眼角一抽,「這不怕冤枉他們嗎?」
尉遲迥大刺刺道:「只是把醫館封了又不是把人抓回來,沒人上門那些草開心着呢,可以整天圍在草藥身邊,若不是怕人懷疑他們連大夫也不想當。」
徐欽沉默了一會,才道:「那他們當初為什麽要當大夫?」
「我哪知道?許是腦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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