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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雨變大雨,伴有轟轟的雷鳴。
餘野拉開衣櫃,一套套搭配好的衣服,熨帖得板板正正,挂在衣櫃中央,他選了套暗色系衣服穿上,走到鞋櫃前,在一排排嶄新的鞋中取了雙黑色的穿上,又從雨傘收納架中抽出把傘,這才拎起車鑰匙出門。
案發現場,餘野一眼瞧見在走廊做筆錄的吳宇州,走到房門口,他收回視線,戴上鞋套、手套進入室內。
距離門邊一米的位置,血泊中躺着一具男屍,餘野蹲下身,查看屍體情況。
程曉璐見他進來,急忙跟過去彙報情況,“死者昨晚咱們見過,叫吳生,男,43歲,二十七中物理老師,胸前連中兩刀,法醫初步判斷第二刀紮破心髒,斃命。”
餘野點點頭,環看死者四周,雪白的牆壁上血跡由上至下,蹭到地面,正對死者頭部,旁邊鞋架上鞋子擺放整齊,周遭無打鬥痕跡。
客廳牆上挂着,十幾年前的舊照片,夫妻倆懷中抱着四五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眉眼間,與吳宇州有幾分相似。
沙發、茶幾的東西全部擺放整齊,餘野走到窗邊瞧了瞧,陽臺花盆無搬動跡象,窗戶室內反鎖,顯然兇手光明正大從門走進來的,“另一名被害者呢?”
“在卧室。”程曉璐跟在餘野後面,邊走邊說:“劉琴,女,42歲,十二年前兒子走失受了刺激,從此精神失常……她的情況比吳生糟糕。”
餘野腳步一停,回頭,眼神問她:怎麽糟糕?
程曉璐撇撇嘴,“您……自己進去看……我、我不進去了。”
卧室內林傑、法醫等人圍在床邊,餘野擠進去看了眼,便明白程曉璐不進來的原因。
碎花床單被血染紅,屍體呈大字躺床上,上半身連中數刀,已經血肉模糊,誇張點比喻就是屍體被刀紮成了篩子。
餘野從警十年有餘,各類殺人案沒少見,卻仍然被眼前兇殘一幕震驚,死者精神失常十幾年,誰會和一個瘋子有如此深的仇恨?
他環看四周,床頭櫃上的鬧鐘,立着沒倒,秒針正滴答滴答地走着,牆面有迸濺的血跡,無抓痕或血手印,床單平整,女士拖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邊,整間卧室同客廳一樣,無打鬥或掙紮痕跡。
法醫唐潇然直起腰板,“餘隊,屍體受損嚴重,我先帶回去。”
餘野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談話間,伍飛滿臉不悅地從外面進來,抱怨道:“老大,報案人也太不配合了,問什麽都不說。”
餘野朝門外看了眼,吳宇州還在做筆錄,“先帶回去。”
伍飛比劃OK的手勢,又出去了。
天色微亮,頂着蒙蒙細雨,一行人離開劉琴家,回了市局。
審訊室內,伍飛一臉愁相,“不說清楚深夜去劉琴家的原因,你別想走。”
吳宇州盯着審訊室的窗,面無表情。
餘野在他眼中感受到一絲涼意,不像冰一樣寒冷,而是像初秋的早晨,絲絲涼涼。
餘野起身推門而入,林傑緊随其後,二人換出伍飛和另一位同事,林傑直接問:“你和劉琴什麽關系?”
吳宇州十指交叉握一起,随意搭落桌面,目光淡如湖面,“沒關系,我不認識她。”
“不認識深更半夜去她家做什麽?你應該清楚,即便你主動報警,也不能排除嫌疑,畢竟有種人愛演戲,喜歡自導自演,蒙蔽警方。”
“如果我想殺她,案發地點絕不選家裏,像這種精神不正常的瘋子,走丢是常事,找個無人的荒山野嶺一埋,十年八年不會有人發現,或者帶去某個野湖往裏一堆,埋屍的時間都省了,這些方法比死在家更安全。”吳宇州桃花眼滲出的涼意,和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像他真那麽做過。
面對和周祁正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人,林傑仿佛回到學生時代,但吳宇州此番話,卻像盆涼水潑入他頭頂,澆碎了剛入境的青春夢,耳邊驟然響起堅定的聲音:此人陰鸷冰冷,絕不可能是軟萌的周祁正。
靜默間,餘野手機鈴響,他垂眸看了眼,起身出去,是他入行師父,現在市局局長張春,“喂,師父!”
“吳宇州是不是在你那?”急促的聲線,隔着電話也能感受到慌亂。
“嗯 ,他是新案子的嫌疑人,林傑正在裏面審,怎麽了?”
“馬上放人。”
“這人很奇怪,身上疑點重重,不能放。”
電話那端,張春深吸了口氣平息情緒,“吳宇州是內部人,不可能殺人,省廳那邊給我打來電話,叫咱們馬上放人。”
“他深夜出現在毫無關系的被害人家裏”
話說一半,張春打斷他,“吳宇州剛從西藏調回來,目前在休假,他曾立過特大一等功,直接晉升為二級警監,如果這樣的警察想殺人,絕不會讓你們在現場抓到人的。”
餘野的思緒飄到別處,随口問道:“他是本地人為什麽去西藏?特大一等功是哪個案子?”
“你先放人,具體情況等我去局裏再說。”
餘野應下,張春不放心,又叮囑一遍趕快放人,才挂斷電話。
餘野沒馬上進去,握着手機在門外站了會兒,吳宇州深夜找劉琴做什麽?查案?劉琴普普通通家庭父女,又瘋瘋癫癫十幾年,能和什麽案子牽扯上關系?左思右想沒結果,他捏了捏眉心,走向監控區,對裏面的林傑說:“放人。”
什麽都沒問就放走?林傑有些難以置信,但憑借對餘野多年的了解信任,還是開門放走吳宇州。
吳宇州眉眼間始終清清冷冷,透着股疏離感,臨走也沒對林傑多說一個字。
雨忽大忽小,斷斷續續下了一夜,這會兒又下起綿綿細雨。
餘野手肘拄着走廊窗臺望向警局大院,清晨其他部門同事沒來上班,無人來往,院內空蕩清冷,天色朦胧,細雨飄零,吳宇州獨自走院內,孤寂的背影略顯寂寥。
林傑知道餘野在看什麽,湊過去笑道:“審訊室吳宇州說的那些話,你聽見了,加上他拒人千裏之外那股冷漠勁,不可能是周祁正,咱們粥粥”
話沒說完,身邊的人已經拎着雨傘,跑了出去。
餘野身高腿長,一步下兩階樓梯,很快追上吳宇州,“最近幾天連續有雨,既然內部人,這傘你先拿着。”
深藍色的男士雨傘,在頭頂綻開,阻斷綿延細雨,籠罩出一小片天,吳宇州下意識偏頭,握傘的手白皙修長,指甲幹淨整齊,昨天見過這雙手,吳宇州憑手猜出撐傘人是餘野,婉言道:“撐傘太麻煩,謝謝餘隊。”
“那我送你到——”
沒等大門口三字說出口,吳宇州已邁步離開,步伐輕盈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警局大院,餘野撐傘重返辦公樓。
踏入二樓,走廊盡頭傳來一陣譏笑,目睹一切的林傑,眼睛笑成一條縫,“餘野,你也有今天……哈哈……”
餘野過去朝他肚子打了一拳,“閉嘴。”
林傑收斂笑意,掏出煙盒撥開蓋子,拿出煙遞到餘野面前,“來一根?”
“不抽。”餘野再次看向窗外,吳宇州在院門口坐的那輛出租車,已沒了蹤影。
“當年你可是咱們寝室第一個煙民,因為粥粥讨厭煙味,說戒就戒了,一戒十幾年,真有你的。”林傑吸口煙,也朝窗外望去,煙霧緩緩融進空氣中,“我記得你和粥粥都讨厭雨天,你嫌污泥會弄髒鞋邊和褲腳,他嫌棄雨天陰沉影響心情,每到雨天你倆十分默契地宅宿舍,我現在覺得他是為了追你,故意說不喜歡雨天,這樣才有機會與你獨處。”
餘野沒說話,雙眸仿佛沾染了一層細雨,朦朦胧胧,看不透情緒。
林傑瞥眼他的鞋和褲腳,“鞋邊髒了。”
餘野聞言,立刻去摸濕巾,聽見林傑笑聲,意識到被騙,濕巾往林傑身上一扔,“閑的你。”
林傑撕開濕巾包裝,拿出濕巾擦手,“臭毛病,跟我媳婦一樣,回家必須換衣服,洗完腳才能上床,衣服必須熨帖板正才能穿……我都替你們活的累……”一通抱怨後,他想起正事,“為什麽放吳宇州走?等會兒我幫你調份他的資料瞧瞧。”
“別費力氣了,他的資料不一定是真的。”
“什麽意思?”
餘野重複一遍張春的話,林傑聽得目瞪口呆,“他、他……二級警監……我靠!幸虧放人了。”
餘野拍拍林傑肩膀,“別想了,走,去看看法醫那邊進展怎麽樣。”
出租車內,吳宇州戴上耳機,微微後仰,靠向椅背,耳機傳來一首老歌,beyond樂隊《喜歡你》
“再次泛起心裏無數的思念,
以往片刻歡笑仍挂在臉上……”
聽着熟悉的旋律,他慢慢靜下心,昨晚到家,門縫又插了封信,信中寫:別生氣,找人沒那麽容易,淩晨兩點,來利來小區3號樓2單元401,我在那等你,不見不散。”
吳宇州把信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點上根煙慢慢地抽着,這次回京川只有省廳領導和小姨兩人知道,但送信人不僅知道他回京川,還知曉回來的目的。
對方怎麽知道他的行蹤?
又有何目的?
無論從哪一點看,寫信人都對他的過去了如指掌,單憑這一點足夠他去冒險,除外他剛回來,過去的事毫無頭緒,隐隐希望能通過此信找出蛛絲馬跡,他撿起信紙展平,記下地址。
吳宇州按照約定時間,準時去了信中地址,當時401的門沒鎖,敲門無人回應,他推門進去,室內關着燈,漆黑中隐約看見牆邊坐着個人,問了幾聲沒人應答,開燈第一眼便瞧見倒在血泊中的吳生。
他第一反應,蹲下身試探吳生呼吸,鼻尖下的手指,感受不到半點氣流,人已經死了,他起身往室內走,到卧室又發現劉琴的屍體。
夫妻倆慘死家中,吳宇州報了警,警方迅速趕來封鎖現場,他莫名成了嫌疑人。案發現場被警察纏着做筆錄,沒能仔細盤查,他決定再去一次現場。
到401門口,他戴上鞋套和手套進門,報警後等待警方過來的那段時間,他将房間大致看過一遍,進門右邊是廚房,廚房門和房門只有一步之遙,廚房旁邊是次卧,去主卧需要穿過客廳。
吳宇州目光掃過地面血跡,轉向廚房,此時廚房門大開,第一次來時廚房門關的,當時他注意力全在屍體上,忽略了廚房,這次他先進廚房,地面很幹淨,垃圾桶新換的垃圾袋,裏面只有個空的易拉罐式雪碧瓶。
他的雙眸猶如精密的儀器,快速準确地掃過廚房每寸地面,門吸上沾有一塊粉色東西。
吳宇州單膝跪在地,垂眸睨看,是塊粉色無紡布,面積太小昨晚被警方忽略,他拾起無紡布,放入證物袋中,直起腰站窗前,迎着光,看清無紡布一面沾染着泥土,另一面很幹淨。
剮蹭到門吸上,又是無紡布材質,應該是鞋套,警方的鞋套統一藍色,這塊剮蹭下來的粉色鞋套不屬于警方,劉琴夫婦不可能在家穿鞋套,吳宇州穿得也是藍色,排除這些,門吸上的鞋套只能屬于兇手。
兇手去廚房做什麽?
吳宇州打開冰箱門,冷藏內東西不多,下面白菜、豆角、蘿蔔,中間層兩盤吃剩的菜,上面層五瓶易拉罐裝雪碧,他拿出一瓶看眼生産日期,去年六月産的,即将過保質期,他拾起垃圾桶內的雪碧罐,品牌、包裝、生産日期與冰箱裏的完全一致。
劉琴夫婦是七零後,對雪碧這種年輕人飲品沒興趣,不然不會放到快過期還沒喝。如果劉琴夫婦沒喝雪碧,那垃圾桶的雪碧罐,有可能是兇手喝的,吳宇州把雪碧罐放入證物袋,拎出廚房。
地面幹涸的血跡周圍,警方用筆畫着屍體方位圖,吳生死亡的位置與門框距離不足一米。
吳宇州退出門外,重新開門,吳家門朝外開,屋內開門的人會有一節手臂伸展到門外,如果這時兇手抓住吳生手臂,把人按牆壁上,刀快速插入胸膛,這種情況沒等死者反應過來什麽情況,就斷氣了。
先解決精神正常的吳生,再悄悄潛入主卧,兇手兩刀殺死吳生,對劉琴卻刺了數十刀,兇手真正的目标是劉琴。
主卧正對衛生間,無窗衛生間隔在主卧和廚房中間,阻斷視線,而且距離相對較遠,人在主卧,廚房如果細微聲音根本聽不見,吳宇州細細回想一遍,他進門時廚房門關的,報警後他一直待在主卧查勘案發情況,等警方到來出去做筆錄時,廚房門是開的,也就說進時兇手就隐藏在廚房。
他突然進門,兇手沒來得及走?還是故意隐藏起來?
那封信引吳宇州到案發現場,401又沒鎖門,兩者聯系起來,他有個大膽的推測,兇手故意隐藏在廚房等他,想同時解決掉劉琴和他兩人,一箭雙雕,可為什麽最後又沒對他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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