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神念消失了, 為了保護她。

伊爾薩忽然覺得精疲力盡。

她還以為她們會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殺掉龍傲天，成為真真正正的至高神。

她們離開的太突然了, 她連一點準備都沒有。

是她太魯莽了嗎？還是她太輕敵了？

她們本來。本來是不用消失的。

席利烏斯緊緊護住伊爾薩的身體，忍着痛靠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嗯，讓我起來吧。”伊爾薩平靜地說。

席利烏斯慢慢起身, 鮮血染紅了他純白的衣袍。伊爾薩看了一眼他受傷的肩膀, 擡起右手, “我幫你治療。”

“不用勞煩您，這點小傷我自己就可以治愈好……”席利烏斯急忙道。

伊爾薩擡眸掃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說：“別動。”

“……”

席利烏斯頓時不吱聲了。

溫暖柔和的白色光芒自伊爾薩的手心緩緩升起，它們如同涓涓細流般, 無聲地流進了席利烏斯的傷口。

席利烏斯站在伊爾薩的眼前, 修長挺拔的身軀在她的面前投下細細的陰影。月光菲薄，從他的角度看過去, 少女低垂着臉, 淺金色的睫毛微微顫抖, 仿佛振翅的蝶翼般單薄而靜美。她緊抿着唇, 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卻又透着無言的脆弱。

這樣的伊爾薩似乎沒有那麽遙不可及了, 但席利烏斯仍然不敢觸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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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她的威嚴，僅僅是因為……她現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美絕倫的易碎品。

不能碰, 一碰就會破碎。

“不行, 襲擊你的法術剛好克制光系魔力, 治愈術對你的傷口無效。”伊爾薩無奈地輕嘆一聲, 放下右手。

席利烏斯虛弱地笑笑：“沒事, 這點小傷沒什麽大礙。”

“你是我的眷屬，更是太陽光輝之神，怎麽可能沒有大礙？”伊爾薩眉頭緊蹙，臉上流露出深深的自責，“更何況，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我更不能不管你。”

席利烏斯愣了一下，唇角微微揚起：“伊爾薩大人……”

“我會讓布萊克留意學院這邊的情況，至于你，還是先回聖殿好好養傷吧。”伊爾薩認真地打斷他。

席利烏斯：“……回聖殿？”

“嗯，不能讓人發現你受傷這件事。”伊爾薩通過神識海對遠在圖書館的布萊克下達了指令，幾乎在眨眼間，布萊克蒼老精瘦的身影便出現在二人面前。

“冕下，席利烏斯閣下……這是怎麽了？”布萊克看到席利烏斯的傷口，錯愕地開口。

伊爾薩說：“我們遭到了突襲。席利烏斯的傷口僅憑光系法術無法治愈，我希望你能盡快安排他回到聖殿，并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屬下明白。”布萊克的聲音瞬間沉了下來，渾濁的雙眼變得銳利而森然，全然不似平日那麽和藹可親，“冕下，需要我去追回偷襲者嗎？”

“不用了，那個人是有備而來，現在應該已經将自己隐藏起來了。”

伊爾薩緩緩道，“過兩天我會外出歷練，到時候就由你負責監察學院裏的一舉一動。發現可疑人選就立刻告訴我。”

“是，冕下。”布萊克深深地行禮。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其實已經将目标鎖定到了格倫的身上。

這裏是學院禁區，除了提前與她約好的格倫，不會有人來這裏。而且那個時候她已經聽到了格倫的腳步聲，之後她和席利烏斯便遭到了突襲。

如果不是席利烏斯推倒她，她一定會被那道光束擊中心髒吧？可即便如此，神念也消失了。

她還記得神念當初對她說的話。

——“我們将會化作殘留的神念指引你，愛護你。”

她們的确做到了。

伊爾薩回想起神念最後溫柔的低喃，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她垂着眼，轉身便要離開。

席利烏斯見伊爾薩要走，忍不住出聲叫住她：“伊爾薩大人。”

“還有事嗎？”伊爾薩問。

“有人妄圖弑神，您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席利烏斯懇切地看着她，漂亮剔透的雙眸裏充滿了擔憂，“請讓我跟随在您的身邊，日夜保護您的安危。”

伊爾薩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我是神，為什麽要怕一個人類？”

席利烏斯一怔。

伊爾薩沒有再說下去，安靜地離開了。

伊爾薩回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康斯坦汀正靠在往常的那棵樹下等她。

如果不是他銀灰色的短發太過顯眼，伊爾薩還真發現不了他。

“伊爾薩，你總算是回來了。說好的陪我一整天，你可別想賴掉啊……”

伊爾薩剛一走近，康斯坦汀就忙不疊地開口，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眼前的少女依然如往常般高潔美麗，只是她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甚至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與悲傷。

康斯坦汀不由擡起手，剛要觸摸伊爾薩的臉頰，便被她冷冷淡淡地拂開了。

“沒什麽。我待會兒還有事，改天再陪你吧。”

态度也很差。康斯坦汀想。

雖然伊爾薩平時對他的态度也很差，但還是和今天有着本質的不同。平時她只是嘴上說說，但剛才，她卻連身體都在抗拒他。

她整個人都透着一種不想被人靠近的厭惡與冷漠。

康斯坦汀頓時緊張起來，一向沒心沒肺的聲音也放輕了不少，“伊爾薩，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那個狗格倫欺負你了？還是土地神不認你這個女神？你告訴我是哪個可惡的家夥，我現在就去咬死他們……”

伊爾薩聽着康斯坦汀緊張地問東問西，又無法抑制地想起神念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時候。

除了神念，如今最值得她信任的人就只有康斯坦汀了。

如果他能分擔自己的難過該有多好啊。

伊爾薩看着康斯坦汀擔心着急的樣子，忍不住輕輕開口。

“康斯坦汀，我腦海裏的聲音消失了。”

康斯坦汀一愣：“什麽聲音？”

“溫柔的，指引我的聲音。”

“……指引？”康斯坦汀一頭霧水，“有人在你的腦海裏指引你嗎？他是什麽人？”

什麽樣的存在能夠指引至高無上的女神，康斯坦汀想不明白。但他現在唯一明白的是，這個人對伊爾薩來說很重要。

他的心底升起隐隐的嫉妒，卻又忍不住憐愛此時對他流露出軟弱面的伊爾薩。

伊爾薩眼尾低垂，輕輕地說：“她們是夜空中的星星。可是現在，星星墜落了，我再也聽不到她們的聲音了。”

康斯坦汀疑惑地擡頭看了一眼浩瀚無垠的星空。

“星星？”他自言自語道，忽然眼睛一亮，蜜糖似的金眸在暗夜中閃爍起璀璨的金芒，“我明白了……伊爾薩，你跟我來！”

他牽起伊爾薩的手，邁開長腿，大步向校門的方向走去。伊爾薩心不在焉，任由他拉着自己在空曠的學院裏跑來跑去。

過了不知多久，康斯坦汀将她帶到了校外一座人跡罕至的山丘上。

這座山丘被密密麻麻的樹木所遮蓋，在漆黑的夜色裏，僅憑肉眼根本發現不了。

康斯坦汀讓伊爾薩站到一邊，然後他自己上前一小段距離，周圍空出很大一片空地。

“康斯坦汀，你要幹嘛？”伊爾薩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會是想在這裏度過一天吧？我今天真的有點累了，我們還是先回……”

她說着說着，聲音逐漸低了下來。因為她看到站在空曠處的康斯坦汀，周身正升騰起滾燙的蒸汽。

轉眼間，一只龐大的，森嚴的黑龍便匍匐在她的面前。

康斯坦汀轉動圓碩的金色豎瞳，靜靜地盯着她。他微微開口，森白利齒間發出低沉深澀的聲音。

“伊爾薩，坐到我的背上。”

伊爾薩不明白他想做什麽。但她仍然爬到了康斯坦汀的背上。

巨龍的鱗片堅硬而銳利，閃爍着冰冷的光澤。康斯坦汀小心地控制體表的溫度，生怕伊爾薩感到不适。待到伊爾薩在他的背上坐穩後，他才展開雙翼，飛快地向着高空飛去。

夜晚的風涼飕飕的，尤其是到了接近雲端的高度。伊爾薩一邊感受着刺骨的寒冷，一邊強迫自己慢慢清醒。

襲擊她的人毫無疑問就是格倫，只有他會通往那片湖泊。

而他之所以會偷襲她……這表明了，他并沒有忘卻被殺的記憶。

他知道伊爾薩殺過他。

這樣一來，殺死格倫的難度瞬間又上升了不少。

看來她也必須加快回收神力的進度了。

伊爾薩正在凝神思考，康斯坦汀低沉森冷的聲音忽然打破了遙遠寂靜的深空，“伊爾薩，你看。”

“這裏有很多星星。”

伊爾薩依言擡起臉，望向頭頂那片浩瀚璀璨的星空。

漆黑的夜幕上諸星游曳，星羅棋布。密密麻麻，無數顆明亮細碎的繁星點綴在無邊無盡的宇宙中，仿若一副幽深燦爛的畫卷。

伊爾薩第一次見到這麽美的景象。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好像要摘取它們。

“伊爾薩，這下你能聽到它們的聲音了嗎？”康斯坦汀揮動雙翼，希冀地詢問道。

伊爾薩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而後慢慢收回手。

“聽不到。”她搖了搖頭。

“啊？”康斯坦汀失望地哀嘆，“那還有哪裏的星星是可以發出聲音的？我現在就帶你去找。”

“沒有了，再也沒有可以發出聲音的星星了。”

伊爾薩輕聲道，“不過我現在的心情好多了。我想，她們也許只是回到了她們原本誕生的地方，就和這些星星一樣。”

康斯坦汀似懂非懂：“你不難受了就好。那我們現在下去吧，你該睡覺了。”

“嗯。”伊爾薩溫柔地應下，然後慢慢俯下身體，抱住康斯坦汀的脖頸，“謝謝你，康斯坦汀。”

她的手臂柔軟而細膩，溫暖的體溫隔着薄薄的衣物傳遞到了堅硬的龍甲上。

康斯坦汀心跳的頻率忽然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