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明明說的是“您終于來了”, 但是這個少年的表情和語氣一點都不像是等了她很久的樣子，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絲歡迎的情緒。

伊爾薩覺得這黑塔裏的蠟燭看上去都要比他熱情。

她不确定地說：“你是……這座黑塔的主人？”

金發少年依舊面無表情，那雙與發色完全一致的淺金眼瞳直直地注視着伊爾薩, 仿佛這裏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是的，主人。我是您創造的産物, 自誕生起就在這裏。”

女神創造的産物……那不就是那個火源初生之神嗎？伊爾薩記得他叫塞根, 是一個無性的人偶, 這樣一來也就能解釋他為什麽一直都沒有表情了。

因為是人偶，所以沒有真正的生命，也就沒有喜怒哀樂。

伊爾薩若有所思地點頭：“所以你是塞根？”

塞根語氣平平：“是的，主人。”

伊爾薩：“……”

他還真是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啊。

既然火源初生之神就在眼前, 而他看上去又是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伊爾薩就不打算繼續磨叽下去了。她抱着貓咪一樣大小的黑龍, 順手摸了摸，正要開門見山地提出自己的請求，一直站在身側的萊斯特忽然伸出手，将她懷裏的康斯坦汀提了起來。

康斯坦汀憤怒地蹬腿：“你幹什麽？松手！”

萊斯特毫不客氣将他扔到地上，懶洋洋地說，“你太重了, 伊爾薩抱不動。”

“誰說伊爾薩抱不動了？我又不是豬！”康斯坦汀不服地撲扇小翅膀，再次晃晃悠悠地向伊爾薩飛去。

萊斯特見狀，腳邊忽然現出一只漆黑的小貓。小黑貓動作敏捷, “蹭”的一下便跳進了伊爾薩的懷裏，比康斯坦汀的動作還要快一步。

Advertisement

“可惡，那是什麽鬼東西！”康斯坦汀惡狠狠地對小黑貓亮出尖爪, 小黑貓嗚咽一聲, 立刻瑟瑟發抖地縮進伊爾薩的懷裏。

伊爾薩忍無可忍：“康斯坦汀, 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康斯坦汀：“……”

萊斯特頓時發出一聲短促的低笑。躲在伊爾薩懷裏的小黑貓也擡起毛絨絨的小腦袋，望向康斯坦汀的目光充滿了得意和嘲笑的意味。

“……”康斯坦汀氣炸了。

這個萊斯特還是和以前一樣狡猾無恥，偏偏伊爾薩總是看不到他這種小人得志的一面。可惡，連一只貓都能對他耀武揚威，他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

康斯坦汀氣呼呼地懸停在空中，想了想忽然一揮翅翼，猛地向萊斯特沖去。萊斯特不緊不慢地躲開他，伊爾薩見這兩人鬥得不可開交，幹脆對塞根說，“你這裏有安靜點的地方嗎？”

塞根點了點頭：“請随我來，主人。”

他手持蠟燭，微阖雙眸。燭火輕輕跳躍，忽然爆發出金色的光芒。這光芒呈放射狀，一瞬間将伊爾薩與塞根籠罩其中。二人的身形被光芒吞沒，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只剩下将滅未滅的燭光。

萊斯特：“……”

這只笨龍真是誤事，竟然能生生把伊爾薩煩走。不過如果康斯坦汀這個時候追上去，伊爾薩應該也會很困擾，而且，他的分|身還在伊爾薩的懷裏，不用擔心她會遭遇危險。

既然如此……萊斯特微微嘆息，徒手抵住康斯坦汀迎面而來的巨大化利爪。

就陪這只笨龍玩玩吧。

伊爾薩跟随塞根來到黑塔的頂層。他們的腳下是一塊巨大而平整的透明晶石，從晶石裏可以清晰地看到塔下發生的一切。

……比如正在打得熱火朝天的康斯坦汀和萊斯特。

伊爾薩一臉無語地看着晶石裏的二人，正要詢問塞根可不可以把這玩意兒擋起來，晶石裏的萊斯特忽然擡起眼睫——

那雙漆黑如夜幕的雙眸透過晶石無聲地鎖定了她。

然後他笑了起來，輕輕眨了下眼睛。

“……”

伊爾薩可以确定，他就是在對自己眨眼睛。但是不得不說……現在她已經不像初識時那樣讨厭萊斯特的這個樣子了，甚至看久了，反而還覺得挺好看的。

完了，她該不會是……中毒了吧？

伊爾薩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後移開視線，提醒自己不去看萊斯特。塞根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她，淺金色的眼眸通透純粹，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伊爾薩清了清嗓子，習慣性地摸了摸懷裏的黑貓，黑貓被她摸得舒服了，溫順地喵嗚叫了一聲。

“主人，這是什麽？”塞根認真地看着黑貓，語調仍然平穩的沒有一絲起伏。

伊爾薩順着他的目光低頭望去：“這是貓，你要摸摸嗎？”

塞根搖搖頭，繼續專注地盯着黑貓，“做貓真好。”

伊爾薩聞言感到些許好奇。身為半神之一的存在，居然會羨慕一只小小的貓？

她忍不住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塞根目不轉睛地說：“因為貓可以陪伴在主人的身邊。”

伊爾薩頓時靜默。

說起來，他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待了幾百年啊……作為看守火種的存在，塞根自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與火種同在。沒有同伴，沒有朋友，一個人獨自關在這座孤寂寒冷的黑塔裏。

因為他是沒有生命的人偶，所以女神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沒有人類的情感。

可他會說話，會思考……那他是否也會感到寂寞呢？

想到這裏，伊爾薩擡眸認真地看向塞根。金發金眸的少年靜靜立在她的面前，如同琉璃珠子般的眼眸透着無機質的冰冷，可他又定定地看着她懷裏的黑貓，仿佛在渴望着什麽。

伊爾薩內心微動，忽然想起康斯坦汀說過的話。她慢慢開口，以一種出奇溫柔的語氣問道，“塞根，康斯坦汀說你不讓他走。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麽不讓他離開？”

像是被打斷思緒般，塞根的臉上出現了片刻的茫然。他擡起臉，緩慢地眨動眼睛。

“因為……不想……讓他離開。”

“為什麽不想？”伊爾薩追問道。

塞根的表情更迷茫了：“……因為，想和他說話。不想……只有我。”

“……果然是這樣麽。”

伊爾薩微微嘆息。

即使是人偶，也會感到寂寞，所以才想将唯一的闖入者留下來。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說出“您終于來了”這樣期盼已久的話。

“主人，您在想什麽？”塞根看到伊爾薩露出悲傷的表情，安靜地詢問她。

“我在想……怎樣才能幫助到你呢？”伊爾薩苦惱地嘆了一口氣。

塞根眨了下眼睛：“我是主人的東西，主人不用幫助我。”

“哎，你不懂。”伊爾薩無奈，擡手摸了摸塞根的頭發。塞根微微一愣，又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從未被這樣觸摸過。感覺……是很溫暖的體驗。

雖然他并不知道什麽是溫暖。

伊爾薩看着塞根不自覺露出小貓一樣溫順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彎起嘴角。她放下手，想了想還是說出了來這裏的真正目的。

“塞根，因為一些原因，我需要收回之前給予你的神力，你會給我嗎？”

塞根神色不變，回答的沒有一絲猶豫，“會的，主人。我的一切都是您的。”

這麽簡單？

伊爾薩一喜，正要說點什麽，忽然想到了什麽，動作也随之一頓。

塞根：“怎麽了，主人？”

“那個，以防萬一，我想要先确認一下……”伊爾薩微微蹙眉，不放心地問，“我收回神力，對你會有什麽影響嗎？”

失去神力後，其他半神都會變弱很多，甚至是失去了一些重要的能力。塞根是人偶，不同于其他有生命的半神，想必失去神力後的影響也會不太一樣。

重要的是，這個影響對塞根來說，究竟會達到什麽程度。

伊爾薩緊張地看着塞根，等待他的回答。塞根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表情，漂亮通透的眼眸映出伊爾薩的臉。

“會消失，主人。”他平靜而機械地說。

伊爾薩的神色靜止了一秒。

她有猜到失去神力會對塞根産生很大的影響，但卻沒想到結果居然會這麽殘酷。不同于其他半神，塞根的存在即是為了看守火種，所以女神賜予的神力便是他的全部，或者說，是神力構築了他。

伊爾薩看着塞根淺金色的頭發與眼眸，隐約明白了過來。

原來塞根就是那七分之一的神力。

伊爾薩揉了揉眉心，一時不敢再提出這個請求。

塞根安靜地看着她，說，“主人，請收回我的神力。”

“不不不，我們暫時不要提這件事了。”伊爾薩低着頭，擺了擺手，“讓我想想還有什麽辦法，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你留下來……”

“我不想被留下來。”塞根突然平靜地打斷她，“主人，請讓我消失。”

“哎？”伊爾薩詫異地擡眸，“……為什麽？”

居然可以面無表情地說出讓他消失這樣的話……他真的知道消失的意思嗎？

“因為，我不想……在這裏。”塞根定定地注視着伊爾薩，剔透雙眸裏隐約浮動着微弱的光。

“我不想……只有我。主人。”

伊爾薩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