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吃醋

尤其在感受到元家堡春節期間祥和熱鬧的氣氛之後,白秦更加懷念曾經在昆侖派的日子。

這郁悶的原因在十玉那裏又不一樣。她雖然有之前原主的記憶,可并不能光憑一段往事記憶便感同身受。她苦惱的是自己始終無法随時随地地召喚白迩爾,狄雲鞭似乎并不認同她這個主人,只是把她當作寄生的宿主。

“唉——”在想了一會兒之後,十玉聽見了白秦的第不知道多少聲嘆息。

“師姐。”走到白秦身邊,十玉右手搭上白秦左肩,輕喚一聲。

記憶裏的白秦師姐對待她們昆侖弟子都是一視同仁的好,原主對她的印象除了善良溫和之外,并無其他。這幾日十玉卻發現她這個大師姐,其實心機城府頗深,嚴肅陰沉的時刻常有,十玉很難猜到白秦在想什麽。

正在猶豫該不該問,卻聽白秦再次輕嘆一聲,仰頭看十玉:“你可還記得去年和師父師娘一起過除夕,放煙花的時候?”

一幅溫馨熱鬧的情景在立即浮現在腦海裏,十玉抿嘴點頭。

原來師姐是想家了啊。

白秦并不期望十玉能說麽,她接着道:“那天師父對我說,明年你便滿十四歲,要我帶着你一塊下山歷練。當時我還不情願,嫌棄你這個小師妹有些呆頭呆腦,可是現在……”

她牽起唇角一笑,頗有些欣慰之感在裏頭,“不提這些。那天在山上,你堵在洞口将找來的雲宗人挨個殺了的樣子,師姐真是吓了一跳,不過你這樣,很好。”

師父師娘臨死前千萬囑咐她好好照顧小師妹,現在看來,或許這個師妹比自己還成熟些。

十玉想說:“大師姐為了保護我,總是不顧危險地沖在前面,我會趕緊長大,不會讓大師姐失望的!”

可她張了張口,竟緊張得說不出來,十玉咽了咽口水,突然發現發自己已經錯過了表達的最佳時刻。

什麽都不必說了。

氣氛正有些古怪又凄涼,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火紅的人影便闖了進來,一串清脆的嗓音打破了二人間的凝固。

“白師姐,十玉師妹,我爹娘她們回來啦,讓你們快去找他們!”

元紅袖傷勢早好了,又恢複了之前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催着白秦二人換了衣裳,便領着她們往元彬處去。

“元伯伯!”見到師父故人,白秦鼻子一酸,眼眶便紅了。

“小白秦小十玉,都長這麽大啦!”元彬一早便收到元紅袖傳信,已經知道了昆侖派的事,如今見往昔偌大的昆侖,只剩下兩個小小孤女,也是心酸,只得故作開朗。

為轉移話題,元彬問道:“可有什麽打算沒有?若是沒有,你二人便住在我元家堡。”

白秦看了一眼十玉,見她緊抿着唇,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回道:“若是我們住在了這裏,那雲宗……”

元彬擺擺手,沉聲道:“你二人盡管住下便是。那雲宗的人即便是知道你們在這裏,要來我元家堡撒野也得仔細掂量掂量。”

元紅袖笑着拉起白秦的手,笑道:“正是我爹爹這話。那雲宗好好躲在西南倒也算了,要是敢來咱們元家堡,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

開了年,元家堡上下卻比之前更加熱鬧了。

元紅袖早就告訴過十玉和白秦,五大家族三年一度的演武比試,就在四月初,今年定在元家堡。

元彬之前特意問過白秦和十玉,願不願意做元家堡的記名弟子,這樣對于她二人隐藏行蹤也方便,但白秦已下決心誓要複興光大昆侖,便婉言謝絕了元彬好意。

十玉自是跟着師姐一處,也就這麽住在元家堡,一應待遇皆和元紅袖一般。

但是這樣的話,那五大家族的比試便和師姐妹二人無關了。

白秦是昆侖大弟子,這種比試她見得太多;十玉自知學藝不精,恐上場接不下五大家族精英的一招半式,二人倒是對這比試都沒興趣。

元紅袖卻是早已摩拳擦掌,早早地就開始準備了。

她今年也才十四歲,比十玉大了幾個月,剛好到參加比試的年紀,心裏自然激動憧憬。

這一日,元紅袖興沖沖地來找白秦,約她同去游玩。

元紅袖和白秦昔日常常有往來,比起和十玉的關系要好得多,十玉平日很少說小女生之間打打鬧鬧的玩笑話,因此顯得沉悶無聊,加上白迩爾常拆元紅袖的臺,兩人關系一直很微妙。

元紅袖沒約十玉,十玉本也不想同去。但她很擔心白秦在外被雲宗盯上,便提出要同去。

元紅袖是真沒想到十玉這時候要來橫插一腳,調侃道:“你個悶葫蘆今兒怎麽要出門了?莫不是因為白師姐吃我的醋咯!”

元紅袖說話一向如此神經,十玉早料到她調侃自己一通,卻不想心事被說中,臉刷地紅了,下意識否認道:“紅袖師姐總是口無遮攔,我只是擔心你們。”

“你是擔心我搶走了你的大師姐!”元紅袖嘿嘿一笑,雖是調侃的語氣,十玉卻聽出了很濃的挑釁意味。

十玉不欲在這個無聊的話題上多費口舌,飛快回答:“對啊,你說是就是吧。”

白秦看她明顯中氣不足的模樣,心中奇怪起來。

這丫頭在心虛什麽?

我居然在吃醋?我吃哪門子醋?十玉懊惱地想。

三人同行,白秦和元紅袖手挽手并排而行,十玉慢吞吞跟在後面。

自從她剛才被道破心事,這街上的一切吃喝玩樂對十玉來說就已經索然無味了。

“師妹,你很喜歡的冰糖橘子。”白秦在冰糖葫蘆的小攤處買了一根,朝十玉道。

“謝謝師姐。”十玉木然地接過糖葫蘆,一邊食不知味,一邊跟上前面二人。

天光漸暗,華燈初上。元紅袖興致不減,提議去秦淮河上看花燈。

白秦不想掃興,也沒拒絕。

秦淮河早已燈火璀璨,絲竹管弦,莺歌曼舞。

十玉頭一次來到這般所在,早就看得眼花缭亂,心裏那濃濃的醋意和懊惱已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白秦看自家師妹的模樣,打趣道:“卻說那小尼姑初入風月場,脂粉燈火皆花了眼……”

十玉回身笑道:“呸,師姐從哪裏聽來的混賬話!”

正各自取笑,忽聽元紅袖驚呼一聲:“你們看那邊!”

元紅袖一貫愛咋咋呼呼,白秦十玉也都習慣了,漫不經心地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笑容凝固在臉上。

“雲宗可真是陰魂不散啊,爪牙都伸到南部來了嗎?”十玉捏緊了拳頭,低聲說。

似是感應到了三人的目光,那五個戴着雲宗徽章的弟子忽然扭頭,看了過來。

“他們發現咱們了。”元紅袖說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那五個弟子都很年輕,修為應該不高,咱們若是就這麽回元家堡,說不定還會引狼入室,不如……”白秦看了十玉一眼,輕聲道。

“走。”

定了主意,三人便假意裝作下樓離開。

十玉留了心眼,低聲道:“他們果然跟上來了。”

白秦眉間冷意更盛,這可怪不得她們了,是雲宗的人自己要跟上來找死。

三人越走越偏,及至出了城門,走進一片荒地時,元紅袖大聲嚷道:“呀,白師姐,怎麽辦,咱們好像迷路了。”

只聽幾聲冷笑,那五個雲宗弟子果然現身出來,“既然迷路了,那小爺就發發善心,送幾位回家好了。”

白秦等人定睛看去,那領頭的身材高大,儀表不凡,倒是個好人才。

“如此倒要麻煩幾位爺了。”冷冷抛出一句話,元紅袖一馬當先,手中赫然出現一雙短刀,沖了上去。

十玉嘗試了一下召喚白迩爾,卻感應不到一點信息。見白秦已經跟上,她也沖進了大亂鬥。

三人很快發現,除了那個領頭的,剩下四個都是草包。

在輕松撂倒四個後,那領頭的見形勢不妙,怒道:“你們膽敢窺視我雲宗人的行蹤,這次便饒了你們。快滾吧。”

“你還擱這裝……”元紅袖正要恥笑他,白秦卻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她早已看出這人身份不低,問清楚了再動手也不遲。

假意後退一步,似有妥協之意,白秦沉聲道:“你是雲宗什麽人?”

“雲宗少宗主雲天!”雲天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威脅居然奏了效,又開始自信起來。

“不錯不錯,果然雲宗上下都是那等恃強淩弱的廢物。今日正好殺個少宗主,讓你們宗主也常常失去親人的滋味。”十玉嘿嘿一笑,眼神中殺意更濃。

“你們——嘿!”雲天氣急,卻是冷笑一聲,雙手迅速交叉變換,結出個古怪的印來。

白秦心裏一陣不妙,但見那雲天陡然間氣息增強了不少,伴随“嗤嗤”之聲,其全身血肉暴漲,肌肉撕裂衣衫,肋下竟然生出了一對紅色羽翼!

這不人不鬼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心驚肉跳。三人自知今日不一定能善了了,先下手為強,一擁而上。

雲天哈哈一笑,肋下紅翼一扇便掀起強烈的勁風,将三人的劍氣盡數格擋開來。

打了片刻,還是毫無成效,三人倒感覺有些力不從心。旋即明白過來,若是她們再打一會,恐怕還不等雲天出手,自己便已經先靈力枯竭,不堪一擊。

“白師姐!”元紅袖還在牽制雲天,一時便慌了神。

白秦心道:“這紅翼将他全身包得密不透風,只剩了個腦袋……”

忽然福至心靈,沖十玉道:“頭是破綻!”

卻見十玉也正轉頭看她,說出了同樣的話。

會心一笑,白秦上前和元紅袖一同牽制,十玉毫不猶豫地掠上高空,手腕一轉,對着那雲天的頭頂便刺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血液飛濺而出,十玉感到一股很強的靈氣自劍尖傳至手心,随後巨大的推力湧來,将她遠遠地推開了去。

“師妹!”十玉看到白秦慌忙朝自己奔來,她想朝白秦做一個勝利的笑臉,可眼皮卻越來越沉重,十玉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她們沒注意到的是,自雲天的屍身上,輕輕升起一縷淡薄得近乎透明的靈魂,随着一陣風逃走了。

……

“十玉?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一個稚嫩的童聲驚訝地說。

白毛大耳,尖聲尖氣,這不是那讨嫌的白迩爾又是誰?

“你怎麽也在這裏?這是哪?”見到白迩爾,十玉松了口氣。

回想起剛才的感覺,一股極強的吸力強勢地拉扯着她的意識往下墜,直至這個幾乎看不見光的世界,十玉仍舊感到心有餘悸。

她獨自走了很久很久,所見仍舊是一團漆黑,有時候偶見一片隐約的光亮,走過去時卻失望地發現只是一塊荒原。

寸草不生,毫無生機可言。

幸好白迩爾“白的發光”,不然十玉還真的注意不到它。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啊。”白迩爾理直氣壯地說。

“你是說——”十玉沉吟片刻,雙眸一亮,驚道,“這裏竟是我的靈識世界?”

“瞧瞧你這糟糕的靈識世界,荒蕪得寸草不生,你還挺高興。”白迩爾說話一向的讨打。

十玉此時懶得和它計較。她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修士,居然也能夠進入靈識世界,這對修行的好處肯定不少,至于有什麽好處,十玉卻未曾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到。

至少可以肯定的一點,她可以随時找到白迩爾了。

只是她的靈識世界如此荒蕪,卻不知為何?

十玉暫時放下這念頭,佯怒道:“好你個白迩爾,居然一直躲在我靈識領域偷懶!”

白迩爾怪叫一聲,頗委屈地說:“你這靈識世界能量如此弱小,我再多出去幾趟你恐怕就得昏睡個三五天了。”

兩人瞎扯了片刻,十玉問道:“你既然在此處,那想必狄雲鞭也在附近吧。”

白迩爾聞言呆了一呆,小聲道:“在倒是在。”

“帶我去。”

兩人又在灰蒙蒙中走了很久很久,忽然感應到前方一股濃郁的生機,這片天地也開始越來越亮。

十玉心下驚奇,過去看時,那狄雲鞭通身呈紫金色,斜繞于一顆茂盛的大樹上。而那濃郁的生命氣息,便是這顆大樹所化。

“原來我靈識中的能量都被集中到了這生命之樹這裏。”十玉手輕輕覆上狄雲鞭,立即感受到了磅礴的靈力從她身體裏被吸扯過去,當下連忙松手,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你靈力太弱,本不能随時召喚我,可現在你吸收了那半只天凰的內丹,一切又都不一樣了。”白迩爾語氣裏充滿羨慕。

天凰雖然只有半只,可其內丹中具有的靈力也不容小觑啊,它也想來一顆啊!

“天凰?半只?”十玉沉吟片刻,自言自語道,“是了,想必是刺殺雲天時感受到的那股強大靈力。”

她看向白迩爾:“可半只天凰又是怎麽回事?”

白迩爾鄙夷道:“那個雲天,剛你們和他交手時我感應到,他的靈魂根本不完整,是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妖就指的天凰。”

……

一直過去了三天,十玉才在傍晚時分醒來。

“師姐,我好餓啊。”十玉剛說完就後悔了。

白秦坐在不遠處的圓桌旁,左手撐着下颌,右手平放于桌上,幾縷青絲自兩鬓垂落,和平日裏那個利落英氣的形象比起來竟顯得柔軟了許多。

十玉覺得師姐這樣也挺好看的。

但是她下一秒就被喚醒,面帶喜色,走過來拉起十玉的手,道:“醒來啦?我這就讓人煮點粥來。你剛醒,得吃溫和點的東西。”

濃濃的愧疚感攝住了十玉,她知道白秦必定一直守護在身邊,可她一句不提自己的擔心和憔悴,只和平常一樣。

十玉眼眶一紅,嗫嚅道:“師姐,我這幾天去了靈識世界一趟,見到了狄雲鞭。”

白秦一點不意外,吹涼了一勺粥送到十玉唇邊,“我和紅袖一開始擔心得要死,後來元伯伯來看你,說是你可能有什麽機緣,讓我們別擔心。”

十玉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将自己在靈識領域中的經歷都告訴了白秦。

兩人正讨論到半只天凰的內丹時,門外偷聽的元紅袖終于忍不住,睜圓了眼睛進門道:“你可真是天大的造化,這天凰的內丹多少人可遇不可求啊。”

十玉笑道:“你這話和白迩爾如出一轍。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說着便喚出白迩爾來。

元紅袖和白迩爾一相見,各自吹胡子瞪眼,互不理睬。

十玉忽然想起在北部森林見到的那一幕,心裏一咯噔,忙告訴了白秦等人。

一時間屋子裏安靜下來,衆人內心都是有些沉重。

白秦早問過元彬,大陸上有哪個宗門修行的功法符合在北部森林裏看到的那個怪物,卻不得而知。

雲宗功法如此詭異,不得不讓人感到脊背發涼。

……

西南山區。

層層疊疊的石窟洞府,這便是雲宗的地盤所在。

自深處一個洞府中,陡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怒吼聲:“你确定看清楚了?真是昆侖派餘孽?”

一縷瘦弱的靈魂顫巍巍地飄在半空,唯唯諾諾道:“孩兒看得千真萬确,就是昆侖派的大弟子白秦和她師妹。還有個和她們年紀相仿,不知道是誰。”

“沒用的東西,還不快派人去查!”那坐在上座的老者正是雲宗宗主雲陸,此刻臉色陰沉得可怕。

雲天如獲大赦,連忙飄了離開,生怕他老子憤怒的氣息會将他魂給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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