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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很靜,只能聽到扇葉轉動的聲音,柔風代替某個人的指腹,輕輕揉過杭遠在睡夢中緊蹙的眉頭,他眼皮微動,正試着從夢中向現實跳傘,祈禱能落在童樂心所在的夏季。

身上的T恤有些緊,枕頭不夠柔軟舒适,上面有某種杭遠形容不出來,但莫名熟悉的味道。

宿醉和頭痛欲裂總是要相互挂鈎,再加上前一天淋了雨,高燒到三十八度,杭遠花了一番力氣才睜開沉重的眼皮,老式電扇還在嗡嗡作響,仿佛一種被時間打磨過的聲音,陳舊的質感叫人安心。

杭遠慢慢找回昨晚混亂的記憶,原來不是虛幻的春夢、羞恥的罪證,是他終于将錯失的無數個夏天揉進了身體,他要用盡下流的浪漫,說盡猖狂的想念,哪怕會吓到他的公主。

杭遠像個無藥可救的吸毒者,瘾頭上來,唯一的解法就是把臉埋在童樂心的枕頭裏,貪婪地嗅着。

昨天穿的衣服整整齊齊擺在床頭,杭遠甚至能想象到童樂心疊衣服的樣子,一定是輕輕緩緩地撫平每一處褶皺,再疊成最規矩最好看的樣子,他的心心向來這樣心思細膩。

衣服顯然是洗過了的,上面有淡淡的檸檬香,手機就放在最上面。

指紋解鎖是最方便的,但杭遠習慣于輸密碼,鎖屏密碼是他和童樂心的生日,他每寫一次,就好像在提醒自己一次,這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和他分享同一天生日,但只有童樂心一個人,分享他一半的生命,補寫他存在的意義,成為他不會枯竭的靈感之源。

杭遠打開手機,電量還算争氣,餘下百分之十六,就是屏幕不知道什麽時候摔裂了一條縫,杭遠定睛一看,四十多個未接來電,在他不清醒的時間裏,助理打爆了他的手機,其中還有一通電話是杭志行打來的。

杭遠看着屏幕暗下來,用力按了按鼻根。

床頭放着水和藥,杭遠看到了,但他沒動,而是徑直走出了卧室。

他在這些年裏自學了服裝設計,對室內設計也略知一二,于是下意識打量起客廳的陳設。

客廳面積很小,擺着布藝沙發和一個四四方方的舊茶幾,看起來不太搭調,但茶幾上的花瓶讓整體風格變得和諧不少。

花瓶裏插着一束半枯萎狀态的玫瑰,杭遠走上前,抽出一支,警覺地聯想到昨天和童樂心一同回家的男人,他想着那兩個緊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攥緊了玫瑰枝,任由幹硬的刺紮進掌心。

童樂心去了哪裏?會不會在照顧他一夜之後,又無比自然地坐上別人的車,在別人面前露出毫不設防的笑?

痛感越來越清晰,杭遠卻越來越平靜,他好像在和自己賭氣,帶着十六歲時都沒有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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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賭心電感應,賭童樂心能不能感知到他的疼痛,他的呼喊。

事實證明他賭贏了。

就在鮮血順着傷口淌出來,染紅枯枝,在掌紋的淺淺溝壑裏漫延時,童樂心氣喘籲籲地推開了門。

他原本是早上第一節 的語文課,本想着上完課再回來照顧杭遠,人都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了,預備鈴也已經響了兩聲,他才急匆匆地跑回辦公室,和樊朗清臨時換了課。

他實在放心不下杭遠,難得有這麽一次沒有心疼錢,是打車回來的。

“你、你醒了呀,”對上杭遠的目光,童樂心下意識背過手,笑了笑,說:“還難受嗎?那個,吃藥了嗎?水是不是涼了?我再去倒點溫的吧。”

他也知道自己表現得有多不自然,一路低着頭,想去卧室取水杯,路過杭遠時被扯住了手腕,杭遠低聲喚他:“哥。”

“你的手怎麽流血了?”

杭遠掌心的傷口在他細瘦的手腕上拖出一道血痕,童樂心顧不得其他,捧着杭遠的手,擡頭看他。

他的緊張被杭遠盡收眼底,杭遠藏起心裏那點不光彩的得意,說:“沒什麽,就是覺得這花真漂亮,不小心劃到了。”

童樂心翻出醫藥箱,給杭遠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垂着眸子,撕開創可貼,小心翼翼地貼在杭遠手心。

認認真真的神情讓杭遠想起從前的很多個場景,童樂心在休息室裏幫他縫補校服褲,童樂心在奶茶店裏咬着筆杆做數學題,童樂心在小公寓裏熨燙他的校服襯衣……

“還疼嗎?”童樂心的拇指輕輕滑過杭遠的虎口。

“不疼,小傷,”杭遠回過神來,湊近了些,蹭蹭童樂心的頸窩,忍不住撒嬌,或許潛意識裏,他認為這樣做是最恰當的,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能和過去無縫銜接,“哥,讓我抱抱你。”

杭遠尚在低燒,倒也沒用多大力氣,但或許是一物降一物,或許是源自某種奇妙的牽制,童樂心仍然覺得毫無招架之力,他僵直了身體,而後又慢慢放松下來,一下下地拍着杭遠的後背。

“哥哥,我想吃飯。”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杭遠就會很自然地叫童樂心“哥”,但他很少會叫“哥哥”兩個字,如果叫了,那就是在明目張膽地向童樂心表示:我在撒嬌,你要多看看我。

而童樂心從來沒有成功拒絕過杭遠的撒嬌。

“好,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往廚房走,杭遠也跟了上去,倚在門框上看童樂心熱飯,廚房窄到幾乎只容得下一個人,但收拾得很幹淨,餐具也分門別類,擺放得井井有條,一看就是童樂心的生活習慣,以前他們一起租住過的那個小公寓面積也不大,再加上杭遠沒輕沒重,每做一次愛恨不得要弄亂整間公寓,事後,童樂心總要仔仔細細地收拾一遍,而杭遠就像個搗亂的壞小孩,跟在他後面讨吻。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他的哥哥,同樣也是他乖巧體貼的愛人,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圍上圍裙,為他準備一頓家常早餐。

“心心,”杭遠攬住童樂心的腰,把他困在自己和流理臺之間,低頭吻他的耳朵,“你想我嗎?”

他沒有在等童樂心的答案,因為在他看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他只是想在清醒狀态下,再多說一遍自己的答案:“我好想你。”

“每天晚上都想你,做夢都在親你抱你。”

單純的想念不知怎麽變了味,杭遠晨勃的性器抵着童樂心的腿根,不規矩地磨蹭,他也不想表現得像個下流胚,但實在難以自抑,童樂心就在他懷裏,他們是那麽契合,仿佛一塊玉盤碎成兩半,終于完美地拼合在一起。

複刻過去的喜悅讓杭遠有些飄飄然了,全然忘了還需要确認什麽。

“心心……”他收緊手臂,頭埋在童樂心的領口裏,一邊親吻他的後頸,一邊低喃着,“不吃飯了好不好?去床上,我想好好抱着你。”

“我們別再這樣了,”童樂心咬咬牙,放下調了一半的雞蛋面糊,右手垂下來,移到圍裙邊緣,無意識地絞緊,“阿遠,我是哥哥呀。”

他其實很心虛,知道自己壓根沒有立場這麽說,幾個小時前他還主動張開嘴,任由杭遠在他的口腔裏強取豪奪,一邊和他纏吻着,一邊幫他安撫着欲望,他有拒絕的機會,但他選擇了無視。

一直以來,杭遠都是一個散發着甜蜜香氣的定時炸彈,他明知危險,明知倒計時終會結束,卻還是忍不住想握在手中。

童樂心尋到杭遠的手,安撫性地拍了拍,“你去客廳坐一會兒,飯很快就好。”

杭遠扯出一個笑,忽然拽着童樂心的手臂,一把将他轉過身來,面對着自己,他的動作這樣急躁魯莽,卻沒讓童樂心的後背撞在料理臺上,而是用右手墊在了他身後,指節甚至發出一聲脆響,這下好了,他的手心和手背全都在為了一個人而疼,多愚蠢又浪漫的行徑。

“說什麽傻話,你當然是哥哥。”

“哥哥是哥哥,也是心心,是我一個人的心心。”

他低頭,和童樂心鼻尖相碰,過去的很多個晚上,他就是像這樣扣着童樂心的腰,教他跳華爾茲,因為時不時會被童樂心踩到腳,幹脆把人抱起來,放在自己腳背上。

他鄉的冰涼月光下,他無數次想象着,童樂心穿上他親手做的裙子,填滿他空蕩蕩的懷抱。

“我給你做了很多裙子,都是我自己做的,我下次帶來給你試一試好不好?”杭遠的語速越來越快,好像在怕童樂心不給他說完的機會,“心心,你還和以前一樣高,一樣瘦,尺碼應該正合适……”

然而童樂心還是打斷了他,“阿遠,你別說了,”他咬了咬下唇,“我早就……不喜歡裙子了。”

“媽媽留下來的那些,我都已經還給她了。”

他擡起手,輕輕描着杭遠的下颚線,這實在是讓人心疼的認知,他溫柔又傻氣的男孩,在他們彼此錯失的日子裏,已經長成了成熟男人的模樣,而他不知道眉間那道淺痕要用多少天真才能等量代換,他說:“阿遠,我們都長大了。”

最後一絲笑意僵在嘴角,杭遠死死圈住童樂心的手腕,貼在自己側臉上,他沒有開口,只是盯着童樂心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撒謊的破綻,直到一陣疾風将敞着的窗子咣當一聲拍在窗框,緊随而至的雷聲打破僵局。

“我、我去關窗,”杭遠的眼神太過赤裸,童樂心躲不過,幹脆又埋着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放開我吧,阿遠。”

十七歲的童樂心看向杭遠的時候,目光裏又有赧然又有迷戀,他常常想,世界上怎麽會有杭遠這樣好的男孩子,偏偏這樣愛他,偏偏最懂該怎麽樣去愛他,二十三歲的童樂心不敢看杭遠,他一個人走過很遠的路,終于明白故事裏總要有懦夫和英雄,而他願意做那個懦夫。

既然沒有公主命,那就送故事裏的英雄自由。

杭遠仍然沒有松手,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正值盛夏,晴天卻變成了奢侈。

命運種下什麽偏差,讓烏雲在這個早晨再一次黑沉沉地壓下來,大雨灌進城市,澆透所有濫俗粘膩的情話,他躺在雨季的漩渦中心,聽不出是哪一年的夏天在哭。

杭遠在過去的年裏把自己活成了一座休眠火山,所有洶湧滾燙的愛意都蟄伏在死氣沉沉的外表下,他把自己關起來,一直沉睡,而他所謂的沉睡卻是沒有盡頭的失眠,是堆積起來的白色藥片,只要童樂心的一句話就能瓦解成春,又或者淪為一地爛泥。

他紅了眼睛,甚至沒出息地哽咽。

“心心,你說過的,你最愛我。”

“你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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