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走出去很遠之後，再回頭看那莊園中的古堡，輪廓與深遠的夜色融為一體，只有那麽幾點的燈火于迷蒙中忽隐忽現。

像是夜空裏的星，墜亡前的最後一次閃耀。

而我就在這黑夜中摸索前行，直走向地獄的深淵，永不回頭。

也許真像別人說的，人老了就總愛緬懷過去。

偶爾像這樣平靜的時候，我也會想起一些可有可無的事來，至于細節大多是記不清了，可還是忍不住去回想。非要将那結了痂的傷口撕開，流出淋漓的血來，悲傷混雜着怨怒，糅雜化作一柄利刺，才能支撐我走完剩下的路。

善意換來的不一定是善意，惡意得來的卻終究是惡果。

很多年前，我還是人類，執着于身為人類的尊嚴，拒絕接受人類的血液，險些被自己的愚蠢餓死。

我看不起那些喪失心智的吸血鬼，他們連自己的存在都已忘卻，只剩下被本性操縱的軀殼。

殊不知，在貴族眼中，我一如他們的卑微低劣。就像進化了的蠹蟲再怎麽像一個人終究改變不了它曾是蠹蟲的本質。

吸血鬼瞧不上我屬于人類的過去，人類則無法接受我身為血族的現在。

所以說，我寧可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古堡也不要繼續這樣永遠見不得光的日子。

惡意像一只蠕動着的蛆蟲，一寸一寸，蠶食人心。

等我回到伯爵先生的莊園，意料之外的，不是在二樓那古板無趣的書房而是在古堡後的花圃見到了他。

伯爵先生那過于長的金色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此刻彎了腰，那打着卷的發尾自胸口垂下，他手中握着把綠籬剪，竟然在修剪花枝。

身後跟着四個仆從，雕塑一般安靜的站在一旁，分別拿着水壺、鐵鏟和水桶等等。

費時費力而又鋪張的形象工程。

得到古堡入口處奴仆的告知後，我便直接去了花圃，路上順便取掉了親王大人給我的那條絲帶。

看到我過去，伯爵先生直起了腰，轉過身，那紫色的眼眸定定望着我。他皺了眉，揮退其他人，徑自走到我面前。

伯爵先生比我高了小半個頭，他正低頭與我對視，抓住了我手腕“夏佐……”他開口，緊盯着的目光像是要從我臉上搜尋出什麽“你身上有他的氣息。”

我剛喝下親王大人的血，自然會有殘餘在血液中的氣息。

“這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伯爵先生。”我擡頭回視他的目光，竟是在那紫色的深處看到些許動搖。

……這十年以來從未見過的動搖。

印象中的伯爵強大無可比拟，像是精鐵鑄就的完美壁壘，無論遇到什麽都不會有分毫動容。時至今日，居然在那堅固之中裂開一絲縫隙。

簡直…令人驚喜。

他有些怔然，接着別開了臉，沉默片刻“…為什麽阻止我的探查？”

他這是在說我帶上霍利姆茲給的絲帶，減弱了契約的效力。我笑了笑“是親王大人的吩咐。”

“我才是你的主人！”伯爵先生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不過話音剛落他就閉了嘴，退後一步，臉色不怎麽好看。

我們都知道，這句話說的毫無意義。

就算他是我的主人又怎樣，從各種意義而言，在那樣的情況下，面對可以掌握我生死的霍利姆茲親王，除了順從別無選擇。

伯爵先生定了定神，不再看我“快要天亮了，回去休息吧。”

他面上無幾分表情，我卻知道他的心裏很不平靜，像是暗流洶湧的湖水，只勉強維持表面的平和。

至于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大概是由于我們之間血液的聯系。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發起攻擊，不說一擊即中，成功率也可以倍增。

只是多次的失敗教訓告訴我是時候換另一種方法了。

壓下胸口愈發狂躁的心緒。我低下頭，遮去眼中血色翻湧，放緩了自己的聲音“我親愛的主人，您對我的善意我會謹記在心……”

“你不需要…”他話未說完便被堵了回去，剩餘的話語連帶着唾液一同咽下。

過近的距離，看見伯爵先生睜大了的眼以及偏長的睫毛。

一臉怔愣。

之前聽過不少有關伯爵先生的傳聞，許多都記不清楚了，唯有一個印象格外深刻——據說，安東尼奧伯爵他…是一個活了三百多年的老處男。

乍一聽我還不相信，因為對血族而言，過于漫長的生命中是不存在什麽貞操觀的，我就是一個例子。

如今看到這一幕卻是不由得我不信。

怎麽說呢，硬要形容現在的感覺，大概是驚喜參半。

伯爵先生就這麽一動不動任由我将舌頭伸入他口中肆意攪拌，直到舔過他上颚才有了些許顫動，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看見他紅了的耳朵。

一吻結束，我伸手抱住了他，手指在他腰窩停留，感受着衣物下的肌肉“親愛的安東尼奧伯爵，不知道曾經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喜歡你。”

“像是初戀情人一般的喜歡。”

忽而一陣風吹過，花香四溢，夾雜幾片淡色的花瓣。

伯爵先生目光閃了閃，嘴唇再度與我相觸，柔情缱倦，交互而成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我也很喜歡你。”

“但是，夏佐……”他松了手，忽然在我額頭上敲了下“下次說話前記得把你的項圈帶上。”

啧。

忘了件重要的事。

看着伯爵離開的背影，我狠狠揉了腦袋，接着掏出那條絲帶在手腕系好，怕不牢靠似的，連續纏了兩圈。

安東尼奧，不愧是比我多活了兩百六十多年的老怪物麽。

還是說我太急于求成了。

今天真是發生了不少事。

可能是因為霍利姆茲親王對我說的那些話，要麽就是安東尼奧伯爵突然轉變的态度，讓我有了種即将成功的錯覺。

然而也只是錯覺。

就像霍利姆茲親王不是一個牢靠的盟友，安東尼奧伯爵也不是一個善良的主人。

至于那些流于表面的溫存善意，不過是徒有其表。

他們才是這夜的起始，惡的源頭。

而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多的陰謀詭計也不過跳梁小醜。

至多只是一個嘩衆取寵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