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如果德古拉真的具有言靈的能力,那就可以解釋得通之前在古堡中見到被操縱貴族的原因。

他的父母剛去世,說明這一能力也是最近覺醒。而今的他可能不太明白使用方法,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等到後來能夠自由操控,就可以開口說話了。

德古拉抹去唇角的血跡,用那藍色的眼睛在我身上徘徊。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靠近,睫毛幾乎要貼上我的臉。

他的上挑的眼中空洞無一物,像是被掏去靈魂的洋娃娃,只餘下一副豔麗的空殼。

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沒發出聲,垂了眼,拉過我手腕。

滑膩冰冷的觸感如蛇攀附而上。

“下等的吸血鬼”他在我手心寫道,指甲劃過皮膚“如你所見,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他擡頭迅速看了我眼,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繼續寫下“我不殺你,你走吧。純血統死亡的消息很快就會散布開,元老院的人會包圍這裏,在這之前從古堡後的花園離開。”

做完這些,他放開我的手,身體縮回到原來的位置。他挨着床沿坐了下去,雙手抱膝,将腦袋埋在臂彎,黑色的頭發撥開幾縷落在手臂上,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包裹起來,蟬蛹一般,與外界隔離。

等待着即将到來的判決,哪怕早知道不會是什麽好的結果。

像是被抛棄的孩子。

我不知道德古拉內心的想法,也不知道這個夢的背後究竟是怎樣的痛苦交織,在他內心占如此大的比重,如一個網緊緊纏繞,把德古拉·弗拉德三世困在這裏。

卻是看着他的模樣,忽然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多年前的那個雨夜,我滿身泥濘,蜷縮在樹下,将脊背抵上樹幹,企圖尋得片刻的依靠。

雨水順着樹葉淅淅瀝瀝落在臉上,混着鹹濕的淚水。

渾身濕透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肢體早已麻木,只是胸口空落落的,像是被掏去一塊。

努力尋找,哪怕是走遍整個世界,詢問過每一個中途遇見的旅人,依舊沒有歸宿。

即使那導致結局的不是自己的過失,在錯誤開始的那一瞬間,一切的一切就已經徹底脫軌。

心髒好像被絲線勒住,逐漸收緊,每跳一下便一抽一抽的痛。

一瞬間,兩個身影在眼前重疊,不一樣的面容之上,表情卻是一般的脆弱無助。

如漂流在大海上漂流的浮木。不知道方向,沒有任何同伴,連自己本身都已忘卻,只剩下一片茫然。

帶了令人心碎的悲哀。

好像下一刻就要大哭出聲。

是以在我走出去一半的時候,猛地停了腳步。接着,轉過身,幾乎是跑着趕了回去。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

我以為德古拉足夠堅強,以為他能直面一切,以為他一如外表的冷漠自持滿不在乎……

卻忘了,現在的他不是幾千年後站在我面前的那個德古拉·弗拉德三世,只是一個突然之間面對一切黑暗真相的孩子。

原以為的美好如今片寸寸碎裂,剝落開來,餘下的是來自地獄深淵的黑暗堕落。

知曉了身為惡魔的身份,目睹了母親的亡故,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準備接受元老院的審判。便是雙手染血,依舊留存一絲善意,對一個陌生人加以指點。

像這樣的人,像我一樣的人,最想将刀刃對向的,不是前進路上某個敵人,也不是妄圖抹殺自己的審判團……而是自己。

順着樓梯朝上跑着,按上扶手,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解決這場噩夢的方法,知道了帶來拯救的箴言。

這是一場救贖。

救贖他。

救贖十年前的自己。

我喘着氣,四處尋找着德古拉的方向,在濃郁的血氣之前,推開厚重的大門。

他坐在中央的王座上,銀十字長劍擺在手邊,略微曲起胳膊,一手支着頭。面上一片冷漠,藍色的瞳孔之中仿佛藏了萬年不化的冰川,雕塑的遮擋在他面上落出一片陰影,一絲表情也無。

王座之下,貴族們着了魔一般自相殘殺。元素劇烈的波動,火焰伴着風刃,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肢體破碎,火光在雷電中翻湧,恍若末世來臨,場面一片混亂。

卻沒有一點波及到德古拉。

餘光瞥見他們身上元老院的标識。

德古拉擡了頭,視線在我臉上停留,扯了下嘴角。

似乎在笑。落到我眼裏,卻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踩上豔紅的地毯,柔軟的感覺在腳下停留,直直朝他走去。噴出的血液濺到我臉上,濕熱的液體順着臉側滑下,落到衣服上。

他愣愣看着我靠近,坐直了身體,眨了下眼,透出些不解來。

“你不是一個人。”我伸手抱住了他,懷抱裏是冰冷的溫度,他渾身僵硬,睜大了眼睛,手臂停留在半空,沒有接下來任何一步的動作“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那麽一個人會陪伴你走下去,不論前路如何艱難無望,不論未來是如何晦澀難行。

“所以,好好活下去。”

“…活得比誰都要好。”

這是我最想和自己說的話。

這是在十年前的我,那個名為夏安的人類,長跪于地,無數次祈求神明,卻求而不得的救贖。

這個救贖,太簡單,太容易。

僅僅是一句話就夠了。

卻沒有人願意給我。

也許是過了許久,也許只有一瞬。

随着最後一位大貴族的自殺,血液流了滿地,周圍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忽然顫抖起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淚簌簌落下,滴在我肩上,暈開一片濕意。

藍色的螢火自半空浮現,逐漸黯淡下色彩。

幻象消失之前,聽到他的聲音。

低沉醇厚,溫柔絲絲縷縷纏繞在字句,像是來自千年之後回響,餘音蕩漾在耳畔“你叫什麽名字?”

“夏安”我閉了眼,自然而然的,發自內心浮起一絲笑容“我叫夏安。”

嘴唇被柔軟的觸碰。

像是羽毛輕柔的拂過,一觸即離。

幻境與現實交疊,光影錯亂之中,一時間不知是夢,抑或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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