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臭氣沖天
翌日清晨, 段賜才看到懷音的消息,只好将去公司的事再挪到後面,随即終于舍得從溫柔鄉裏出來, 匆匆趕到朝夕閣。
巧的是,在門口和手裏拿着糕點的賀鏡懷撞到了一起。
段賜挑眉:“你怎麽來了?”
“不關你事。”
賀鏡懷眼神似笑非笑,掠過他脖子裏的紅痕, 意味深長地說:“看來段大少爺最近很忙, 你要是沒空的話可以先回去,這裏有我。”
“……有你?”
段賜差點沒噎死, 他們段家才是盛懷音欽定的仆人,可沒聽說她又招了個新仆人。
“對, 有我。”賀鏡懷理直氣壯。
本來就是, 她的第一個仆人是他, 他在她身邊的時候,什麽鎏金段家, 恐怕都還在轉世輪回的道上呢。
他展開職業化的微笑, 笑意深不可測:“所以你來做什麽?”
嘿, 這狗态度, 怎麽跟朝夕閣是他的一樣!段賜臉色有點挂不住了,他拿出手機抵到他面前。
“看到沒, 她叫我來的。”
“……”
這回輪到賀鏡懷郁悶了, 他垂在腿邊的手悄無聲息捏緊,昨晚和早上他都給她發信息了,她沒回。
明明昨晚還一起散步約會。
看他吃癟, 段賜并不掩飾自己的嘲笑:“你想追她, 還不如多喝幾杯酒去做個夢。”
“話那麽多, 小心哪天被人毒啞。”
賀鏡懷冷冷看他, 要還是在小時候,他絕對已經将手裏的蛋糕塞他嘴裏了。
他聽不得這句話。
偏偏所有人都要跟他說這句話。
這話勾起昨日種種回憶,讓賀鏡懷徹底冷了神色,難看得要命。
昨晚吃了個閉門羹後,他回去就遭受了三堂會審,陣仗大的很。
“好小子真忙啊,剛回津城有時間去公司、有時間去約會,就是沒時間呆在家裏是吧。”
賀鏡熙坐在沙發上,桌上的草莓一顆接一顆往嘴巴裏丢,陰陽怪氣至極。
“這拎着行李,是被人趕出來了?”
賀老爺子拄着拐杖坐在一邊,哪怕年邁,多年從軍養成的習慣讓他背脊仍挺得筆直。
他微眯着眼,高昂着下巴睨視這個二孫子,最近他的事賀鏡熙都說了,聽得他氣不打一出來。
賀家三代都是潑天富貴,名利地位信手拈來,早就不在乎小輩自己的發展,對于小輩事業愛好賀家長輩從來都是支持。
但這并不代表賀鏡懷他為了找個女人要這麽低聲下氣,還是個搞封建迷信的女人。
老爺子究竟曾身居高位,上頭有點風吹草動他還是能收到點消息的,盛懷音讓監管局、協會如此忌憚,她絕對不一般。
他們賀家可以信風水,找大師算命,但不允許這種神神鬼鬼的事在身邊人出現。
拐杖在地上猛地一敲,老爺子聲音陡然揚高:“你身上賀家人的骨氣呢!”
賀鏡懷看這情形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瞪兩眼看好戲的賀鏡熙,随即将行李讓傭人帶上去,他才坐下。
“追求喜歡的女人要什麽骨氣?”
他毫不畏懼爺爺的氣勢,反問道:“您追求奶奶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我爸追我媽也是這樣。至于我哥,當年被人甩了在雨天裏哭得跟偶像劇似的,那場面我可沒忘。”
被掀了老底的賀家三個男人:“……”真是心梗。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關鍵是那個盛懷音不一般啊,怎麽能相提并論。
還是賀母有耐心,她笑了笑打圓場,拉過二兒子的手,語氣十分溫柔。
“媽不是要阻攔你,只是她身份特殊。再說你樂颠颠提着行李去找她,人家直接給你趕回來,她應該是不喜歡你的。”
賀母多心疼啊,自家兒子上趕着追個姑娘,一頭熱不說,身份還那麽古怪,饒是她不想阻攔也必須要說一句。
“而且你們的确不适合。”賀父也嘆口氣。
他們賀家也沒那個什麽聯姻的愛好,對小輩非常尊重,可這一放養就好了,心都野了。
講真的兩個兒子一個三十歲往上,一個二十八歲馬上而立,一個都沒有結婚的跡象,賀父心裏不着急是假的。
做父母的怎麽不希望孩子事業有成的同時也不忘成家。
見賀鏡懷一聲不吭,賀老爺子可沒那個耐心。
他冷哼:“你和她就不是一路子的,楊家那個小姑娘不是還單着呢,我看我得逼你一把,你趕明兒和人家去見見面,趁早死了你的心吧。
三方都在極力勸阻他,黑臉紅臉唱着,卻不免讓賀鏡懷心生厭惡。
“為什麽?”
亘長的安靜中,他不解重複:“為什麽我就和她不配?”
他從前聽過這句話,所以他讨厭這句話,甚至是怨恨。
沒想到時過境遷,當他自認為放棄一切終于可以在她身邊,一開始賀鏡熙要警告他,後來是經紀人聽說他要退圈警告他別玩火自焚,現在是家人警告他。
人人都說他們不配。
憑什麽呢,難道蜉蝣就沒有觸碰日月熒光的資格嗎?飛蛾撲火,他自願去撲那火,與別人有什麽關系?
他只是喜歡她。
“因為她可能不是人!”老爺子拐杖再次重重一敲,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
不是人是什麽概念?
要不是盛懷音深不可測,上頭早把她抓起來檢查了,現在上頭還打算要試探試探呢。
就這樣的身份,注定他們就是不适合的。
“別說真的真心相愛,能永久嗎?能嗎?!”他斥責賀鏡懷沒腦子,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爸你先別生氣。”賀母無奈地搖頭勸老爺子,又捏捏兒子的手安慰他。
“事情分輕重,你喜歡誰都可以,但最好……”
“別說了。”
賀鏡懷心涼了半截,他截住母親要說的話,深藏在骨子裏的偏執與陰暗此刻侵略出來。
他抽回手站起來,略帶自嘲地笑起來:“我知道我和她不配,但我只想要她。”
“你們阻擋不了我,誰都阻擋不了我。該死心的是你們。”
沒人知道他費勁多少心思才得到的這次機會,像個瘋狂的賭徒押上全部,只為了現在。
他怎麽不知道自己什麽身份,從過去到現在或未來,與懷音相比,他就是徒有家世卻活得卑賤的奴。
麻木淡薄,沒有在乎的東西,人生中充滿算計和陰謀,肮髒遍地,他龌龊又不堪。
而她是神話傳說裏的仙,生來高貴與衆不同,合該站在高處睥睨衆生,世上的髒與惡都沾不髒她的裙擺,永遠高高在上俯視人間苦難,巋然不動。
是他癡妄貪圖,但就是他的妄想,賭贏了這場局。
他就是這麽陰暗卑劣的人,他一定要拉她入人間俗塵,在愛欲共沉淪。
“她喜歡我的,她只喜歡過我。”
他一字一頓,冷冷收聲:“以後你們就會知道為什麽,現在我求你們,不要阻攔我。”
說完他上樓提着行李再次出去。
經此一吵,老爺子絕對不服,為了避免難堪,還是回自己地方住。
賀鏡懷收回晦暗難言的思緒,此刻反倒平靜了心,無所謂他人怎麽想,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好。
他懶得跟段賜多費口舌,徑直推開門:“進去吧。”
“……哦。”剛才他說出那句話時,段賜心裏真的咯噔了一下。
他從來沒在賀鏡懷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陰狠、執拗又充滿佛擋殺佛的戾氣。
他閉了嘴,暗搓搓腹诽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兩人一進朝夕閣,一道金色旋風就飙了出來,直接将段賜給打了出去。
“你身上一股泥土腥臭,離我的地盤遠點!”
在門口摔了個七仰八叉的段賜:“?”
停在街道旁剛剛打開門踏出只腳的楊韻靈:“……對不起打擾了。”
楊韻靈收回腳,默默關上車門,小聲催促開車的司機。
“救命啊太尴尬了!”
“哈哈哈哈,這有什麽好尴尬的。”楊韻希大笑三聲,下車将妹妹一把抓了出來。
“不就是摔了個屁股蹲嘛,小時候光屁股蛋我都見過。”
楊韻希朝賀鏡懷點點頭,随即蹲下身,調笑般摸摸段賜的下巴:“小段,你說是吧。”
段賜:“……”來人吶,他現在就想死一死。
誰能告訴他,楊家這位大魔王怎麽來朝夕閣了,還讓她看到自己這麽不正經的樣子!
津城有幾大豪門,以賀家為首,段方楊杭其次,都是世家貴胄傳下來且底蘊非常豐厚。
都說物以類聚物以類聚,褒義層面來講,楊韻希和賀鏡懷他們都是一類人,不僅是金字塔頂端上的人也是志同道合的人,玩得到一起,更彼此熟悉。
譬如現在早就被驅逐出國的方致,像他這樣喜歡胡作非為的人,就算出身平等,他們也真真看不上。
楊家涉及政界較多,這一代就出了楊韻希和楊韻靈兩個姑娘,因此正兒八經是楊家心尖尖上的寶貝。
楊韻希比賀鏡熙還要大兩歲,是這一輩的大姐頭,從小就帶着他們上樹掏鳥蛋下海抓螃蟹,性格十分恣意灑脫。
而楊韻靈年紀小性子活潑可愛,今年才二十歲,當時方家杭粥粥身邊的姐妹她也在其中。
今日來朝夕閣,是楊韻希非要帶妹妹來的,美名其曰是帶她來看看未來運勢,實際上嘛……
她是來“殺”妹妹的。
事情是這樣的,一切都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自從方家鬧鬼後,楊韻靈和杭粥粥一樣,回家後迫不及待和家裏人說起這檔子事。
在最近網絡發酵的熱搜前,大部分人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是那麽篤定世上有這種事情,直到最近才算是開始相信起來。
當時楊家人也都是敷衍态度,還以為小姑娘和朋友去玩劇本殺玩的入魔了,楊韻希更是。
楊韻希是個攝影師,需要到處跑了去拍攝,聽完後隔天她就去了草原拍野馬,一個月後回來才知道家裏已經天翻地覆。
據家裏傭人說,大約就是從方家回來後的那一周不對勁起來的。
他們都覺得,楊韻靈被髒東西附身了。
“楊韻希,你來做什麽?”段賜從地上爬起來,竭力隐藏起自己臉上的尴尬。
楊韻希瞅了兩人一眼,又看看一無所知看着很正常的妹妹,總不能把事情就這樣說出來,還是下次再來。
想了想,她壓低聲線,無所謂道:“聽說這裏有個大佬,過來看看運勢。”
“那你死心吧,盛小姐不看運勢風水。”
“……不看?”
雖然就不是來看運勢的,但楊韻希還挺詫異的,都是術數高人,人家看得了,她怎麽看不了?派頭這麽大啊。
她對懷音觀感倜然壞了不少,她懶洋洋哦了一聲:“這樣啊。”
幾人也很久沒見了,和他們随意攀談幾句,楊韻希手機收到一條消息。
是楊母發來的——【你奶奶找了個楚大師過來,你趕緊把靈靈帶回來。】
她默不作聲收好手機,轉眼看向朝夕閣的牌匾。
思考片刻,她決定還是先帶妹妹回家,反正今天這裏也人多。
她說要走後,楊韻靈有點呆愣:“就不看啦?”
“改天來吧,這不是有客人呢。”楊韻希含糊過去,随後跟段賜兩人打招呼離開。
臨走前還不忘意味深長看賀鏡懷一眼。
“趕緊把人追到手,我相信你可以的。這樣我就不用操心我爸媽要撮合我和你的事了。”
賀鏡懷:“……謝謝。”
挺好的,唯一一個支持他的,還是家裏最滿意的媳婦人選。
人生真是無常。
他微笑面向段賜:“你身上不臭啊,所以懷音為什麽把你趕出來?”
“我怎麽知道。”
段賜聳肩表示不理解,他心中暗暗吐槽,盛懷音還從來沒對他動過手呢,這是第一次。
“我進去問問。”不管怎麽樣,賀鏡懷舒坦了。
他意氣風發,春風滿面地推開木門進去。
朝夕閣的人都去忙自己的事了,懷音一人在收銀臺前,她正在制作養魂陣。
此養魂陣與盜骨人的有大不同,她是用日月精華來養賀鏡懷破碎的魂。
哭河陰魂多怨氣重,哭河之水表面浮着冥焰日日夜夜灼燒那些不得投胎的魂,落入其中的人靈魂會被灼燒、被惡鬼撕咬,重傷難愈,即便淌過之後,神志多不清,轉世癡傻是基本。
然而賀鏡懷僅僅只是靈魂重傷,還被人掩藏了起來,和那些掩陣一樣,專門來迷惑她。
直到南城一行,他不知是知道了什麽還是做了什麽,這道阻礙終于自行解開,才讓她發現這個秘密。
她刻着陣法的動作逐漸慢下來,養魂陣是簡單,不過還缺一樣東西。
她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以戒指為依托的陣,紅色血液滴入,陣自動運轉,血色被稀釋,隐約有金色光點轉瞬即逝。
懷音目不轉睛看着這枚戒指,傷口處滋生一抹金色火,火舌卷過,仿若新生。
這世上唯一能灼燒鬼魂的火,只有幽冥鬼焰。
而幽冥鬼焰是綠色,她這可以燃燒魂的火卻是金色的,連她的血液也對鬼魂有壓制效果,不僅如此,她的血也能養魂。
地府…到底她與地府有什麽牽連,為何種種事跡都與地府有關?
還是說……她本來就是地府的人。
雕花木門被人推開,她指尖火焰一收,擡眼看去,便撞上賀鏡懷含着笑意的雙眸。
他對上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不笑的時刻,她心湖泛起漣漪,他呢?他到底為什麽要去淌哭河。
“你來做什麽?”懷音神色自若,将戒指塞到了黃紙下面。
賀鏡懷提起手中蛋糕,自顧自拆起來。
“我媽做的甜點,我想給你嘗嘗。”
賀母雖然不支持,但她顯然很想了解下兒子死心塌地想要的人,今天一大早就拎着甜點去他家裏讓他轉交。
要不是涵養在,恐怕早就自己上朝夕閣來找人了。
“她做蛋糕點心有一把手,你放心吃,不會過分甜膩。”
他拆開了放到她面前,那仔細勁就差沒把勺子挖了親自送她嘴裏。
還真把自己當仆人了?
懷音瞧着他這副熟練動作,下意識揶揄道:“你好像很習慣做這樣的事。”
聞言,賀鏡懷臉上笑意一頓,他垂眼在桌面,低着頭将桌面簡單收拾一下才回答她。
“以前演戲演過太監、奴才,做起來就順手了。”
“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是主角。”
“怎麽可能一直都是主角,再有錢有時候也要演配角。”他心和氣和地笑着解釋。
圈中網絡盛傳他背靠賀家獲取資源,嘲笑他暗中運作資本,這一點賀鏡懷不爽極了。
不可否認他曾經有過因為很想演一個角色而去動用關系聯系導演試鏡,可無論哪個角色都是他努力得來的,争不過就算。
再說他有資源人脈,不利用那就沒有價值,這就是現實。
他臉上浮出無奈之色,懷音把他情緒收入眼底,不動聲色岔開話題。
“晚點再吃,段賜還在外面?”
賀鏡懷點頭:“是,他說你讓他來的。”
“去看看。”她起身。
“你為什麽把他打出去?”他遲疑開口,想來想去如果不是因為有什麽事,她絕對不可能對自己仆人這樣。
“因為這個。”
懷音在他身上抓下一股黃色的氣,氣在她手中顯形,連味道也散發了出來。
“好臭。”賀鏡懷後退兩步。
“當然臭。”
怎麽不臭呢。
懷音饒有興趣地捏碎氣,段賜也不知哪裏碰到了這麽個玩意。
不說他身上濃郁的騷臭在門外都聞得到,連賀鏡懷跟他呆了一會,身上的味道都讓她無法忽視。
“所以是什麽?”賀鏡懷憋着笑,想都不用想段賜這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想看好戲嗎?”
“想。”
“過來。”懷音朝他招手,示意他低下頭。
她那動作太過自然,自然熟悉到莫名将兩人本就不遠不近的距離拉近一分,賀鏡懷喉結微動,耳朵尖尖幽幽一抹激動的紅。
“怎麽了?”他聽話俯身,緊張到爆炸。
懷音無視他的激動,只是在他耳邊吩咐幾句話。
賀鏡懷臉上的笑逐漸消失,聽着聽着眼睛都稍微瞪大了,他偏過頭看她,什麽暧昧心思現在都沒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這不好吧?”
“怎麽不好?”懷音淡笑,“我只是請他們吃頓飯而已。”
她笑意之冷之惡劣,不由地讓賀鏡懷深了心思,神色無法平靜。
不是不同意她的做法,只是他現在才發現她比以往多了些人情味和七情六欲,開始鮮活的像個人。
從前她是人,冰冷的像個仙。
現在她是仙,卻逐漸變回人。
這就意味着她不再冷血,很快對他的好不再是偏愛。
賀鏡懷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黑眸注視着她,良久,他同意。
“我去安排。”
“一定要把我說的東西安排上了。”
懷音勾着唇角,漫不經心退開一步,雙手負在腰後往外走去。
可真有意思,居然讓她碰到了那種玩意。
也虧段賜能睡的下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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