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太子
蘇墨秋霍的一下起了身,上前道:“你怎麽在這兒?”
“結交權貴喽,”沈蓮舟一笑,伸手将一枚葡萄送入口中,“你不是已經得到太子青睐了麽?日後他登基,少不了給你好處,我如今趕來讨好讨好你,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沈兄說笑了,”蘇墨秋也不講究什麽宮廷禮節,直接坐在了沈蓮舟身側,也伸手捏了一小串葡萄,“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來日太子殿下對我好點,留我一條命就成。”
“怎麽,”沈蓮舟問,“面見不順?”
“順,當然順,”蘇墨秋道,“但是古往今來,被殺的近臣還少嗎?”
“想來也是,”沈蓮舟又笑了笑,“蘇兄一張巧嘴利舌,沒有人不喜歡的。”
蘇墨秋望着沈蓮舟琢玉一般的面龐看了一陣,嚼着葡萄道:“其實沈兄若是想,也是能夠做到的。”
沈蓮舟自幼喪父,被寄養在安平王門下,蘇墨秋知道安平王為人素來嚴厲,于是沈蓮舟在學業上是一點也不敢耽擱,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絕不過分。
……只是,沈蓮舟為人也好待人也罷,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沒有什麽大的情緒起伏,也似乎沒有什麽欲/望和追求,好像真的只是世俗眼裏一位淡泊名利的皇室子弟。
蘇墨秋也算跟他相處許久了,可至今也只是知道沈蓮舟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卻從未知曉過他喜好什麽,厭惡什麽。
喜惡也好,愛恨也罷,似乎這兩樣東西,從來都與沈蓮舟這個人無關。
蘇墨秋知道沈蓮舟絕對有才能擔當要職,只要他肯向皇帝展露這樣的才學,只要他能夠有一次機會證明自己,蘇墨秋相信他能夠一飛沖天。
沈蓮舟吃完了手裏的最後一顆葡萄,笑着搖頭道:“我無此心,此生做個富貴閑人就好。”
“真的?”
“真的,”沈蓮舟道,“順便再背靠你這棵大樹好乘涼。”
“沈兄又拿我開玩笑,”蘇墨秋笑道,“要論靠山,還是我來依靠沈兄最為合适才對吧。”
“互相依靠,互相包庇嘛,”沈蓮舟也跟着一塊笑,“自古當官的哪個不是這樣?其實我也不求別的,只希望來日蘇大人能給我留一條活路就好。”
“這話說的,”蘇墨秋心道他自己來日能不能留一具全屍還兩說呢,又怎麽敢保證自己能夠庇護沈蓮舟,“搞得我已經手握大權,能定人生死了似的。”
“對了,我覺得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情。”沈蓮舟道。
“怎麽了?”
此時的蘇墨秋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呃……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情,”沈蓮舟道,“就是我聽說陛下給太子殿下又請來了一位新太傅,據說這位是個老古板,脾氣又怪又倔,你往後……還是注意一點吧。”
蘇墨秋手一揮,道:“我當是什麽呢,不就是請來了一位怪脾氣的老爺子?他還能怎麽着,把我皮扒了不成?再說了,他要教的人是太子,又不是我,管我做什麽?”
沈蓮舟見他毫不在意,只得搖頭道:“這……你不懂,你回頭真見到了那位魏先生就明白了。”
兩人正在閑談,蘇硯忽而闖入其間,開口道:“殿下尋你。”
蘇墨秋并不意外,相反還很高興:這是沈慕安開始信任他,打算給他機會的标志了。
于是蘇墨秋先和沈蓮舟道了別,再問道:“殿下既然尋我,可有說是何事?”
蘇硯道:“匈奴使節來訪大魏,陛下讓太子代為迎接。”
“匈奴?就是旁邊那個胡夏國是不是?”蘇墨秋琢磨了一陣,“那這次來為的是什麽,和親還是商議?”
“是,胡夏一支本為匈奴後裔,你記得沒錯,”蘇硯道,“他們這次前來,是迎接大魏公主前去和親的。”
蘇墨秋下意識地想到了沈慕安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沈別歡,頓了少頃道:“臨淮公主才剛滿十六,這就要遠嫁他鄉了麽?”
“不是她,”蘇硯的語氣跟平日裏發布任務并無兩樣,“這次是陛下的妹妹去。”
盡管知道和親是公主們逃不開的宿命,蘇墨秋還是輕聲嘆息了幾聲。
兩人邊走邊說,已然到了太子府邸,沈慕安不知為何早早站到了門口,見蘇墨秋前來,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道:“蘇先生。”
蘇墨秋躬身一拜,道:“參見太子殿下。”
沈慕安抿了抿唇,看向一同行禮的蘇硯:“他是誰?”
“這位是義兄,”蘇墨秋道,“也姓蘇,單名一個硯字。”
沈慕安問:“他也要跟來嗎?”
蘇墨秋以為沈慕安是緊張,外加有些怕生,于是道:“只是正好同路,太子殿下若是覺得不便,我這就安排人送我義兄回去。”
沈慕安道:“也好。”
蘇硯知趣地離開之後,蘇墨秋又悄悄打量了幾分眼前的人,覺得他有一種和外貌明顯不符合的成熟感。
……只是這些搭配上一張可愛的圓臉,和還不到蘇墨秋下颌的身高,只會讓他忍不住想笑。
像個裝成熟的小孩子,蘇墨秋想。
沈慕安注意到了蘇墨秋的目光,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他撇過臉道:“你瞧我做什麽?”
蘇墨秋噗嗤一笑,伸手指了指頂上發冠,道:“殿下的長冠戴歪了。”
沈慕安瞬間繃直了身子,如臨大敵:“你胡說……才沒有。”
蘇墨秋伸手摸到了沈慕安的發髻,一邊替他整理梳妝,一邊道:“殿下不必緊張,但接見外客,衣冠必正。”
“……我、我知道……”沈慕安能感受到蘇墨秋的氣息拂在自己面上,心因此懸了起來,“這不用先生來說。”
蘇墨秋一邊給沈慕安挽起發冠,一邊又道:“殿下在意,說明重視,看來此人對于殿下來說十分重要?”
心事乍被人戳破,沈慕安愣了愣,随後下意識地回頭,忘了自己還有一把青絲被蘇墨秋攥在手裏頭。
“嘶……你到底會不會紮啊……”沈慕安吃痛皺眉,開始嫌棄起了蘇墨秋的手藝活,“不會別亂搞。”
蘇墨秋無奈:“殿下別急着回頭嘛,扯着了誰都疼。”
好在蘇墨秋總算給沈慕安理好了發冠,後者伸手摸了摸頭頂,似乎在心裏掙紮了一陣到底要不要告訴此人,而後才道:“這次匈奴的使者,是單于的養子述律丹。他曾經……來過大魏做人質,所以我認得他。”
蘇墨秋半蹲下身子,目光與沈慕安平視:“也就是說他是殿下的故交,對嗎?”
“是。”
“那不是好事嗎?”蘇墨秋笑了笑,“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這可是人生幾大喜事之一。”
沈慕安不知為什麽一直在試圖避開蘇墨秋的目光,他道:“可我不知道應該以何面目對他。”
“殿下想用什麽樣的面目,就用什麽樣的面目示人,”蘇墨秋從容道,“如今是他匈奴來拜見我大魏的未來天子,是他們有求于我們。殿下為主他為客,殿下說什麽做什麽,旁人無須揣測,也不能揣測。所謂天家之威,大國之儀,盡在于此。”
作為某種意義上的“過來人”,蘇墨秋當然知道這位沈慕安的昔時故交最後是什麽結局,和自己一樣,述律丹最後也同沈慕安分道揚镳,最後在草原上一戰定國運,也決生死。
而述律丹毫無疑問地敗給了大魏的天命之子,走投無路之下,在草原的雨夜中選擇了拔刀自盡。
試圖谄媚君王的臣下立即将這位草原之主的屍身作為賀禮獻給了沈慕安,恭祝大魏的陛下橫掃千軍,一統北境。
沒有人知道這位年輕卻又孤獨的帝王在面對着故友的屍身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蘇墨秋只知道,沈慕安望着棺椁裏述律丹的屍首沉默良久,最終下令将他以王禮厚葬于陰山腳下。
當然,這些“後話”,蘇墨秋是不會在現在這個關頭告知沈慕安的。最多只會在日後兩人決裂之前,提醒沈慕安稍加防範。
蘇墨秋陪着沈慕安接見匈奴使團的時候忽地想到,這樣一算的話,到最後陪着沈慕安的人,其實寥寥無幾。原先蘇墨秋并不理解他到最後究竟喜歡女主角什麽,現在卻好像有點兒開始明白了。
身邊舊識散盡的時候,才愈發能感受到那些陪着自己一路走來之人的難能可貴。
述律丹和沈慕安年紀相仿,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他和沈慕安寒暄了一陣,眼光便都落在了蘇墨秋身上。
“這位是你父皇給你新請來的先生嗎?”
少年明亮而無瑕的目光圍繞着面前的人,蘇墨秋笑而俯身,施禮道:“微臣蘇墨秋,不過是東宮僚屬,先生二字尚不敢當。”
“當得起的,”述律丹眨了眨那雙藍色的眼睛,“我見先生生得爾雅溫文,必是飽學之士。只是先前沒有聽過先生大名,未能準備賀禮,還請先生見諒。”
蘇墨秋還真沒被人如此看得起過,他怔了一下,才道:“王子客氣了。王子遠道而來,是為大魏之客,該是我們盡地主之誼的時候,又怎能勞煩王子。”
旋即他又笑了笑,道:“微臣也沒有什麽所謂的大才,不過是盡力侍奉太子殿下,讓殿下日日開心罷了。”
蘇墨秋還真沒胡說八道,這就是他心中所想:每日除了那些課業之外,他真心覺得沈慕安應該好好出去玩玩。要是沈慕安不介意,他覺得完全可以帶這位小太子悄悄跑出去逛街。
孰料沈慕安聞言,對述律丹略微皺眉,道:“你休要聽他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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