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布局
啧,又是一道送命題。
蘇墨秋承認,他在和沈慕安打交道的這些年裏,沒少遇見過如上所述的送命題。他答什麽也不是,保持沉默不予作答更不是。
蘇硯曾經問過蘇墨秋,覺不覺得累,蘇墨秋則大大方方承認,他覺得很是心累。
然而蘇硯作為一個系統,不太能理解人類所謂的“心累”意指何物。
蘇墨秋跟他解釋,這就好比你面對着一個問題,你不管選擇回答是還是否,都是不對的,這就叫送命題。而蘇墨秋每日都要面臨着類似的局面,能不頭疼心累嗎。
蘇硯還是不太理解,追問蘇墨秋為什麽會存在這樣的問題。在智能系統看來,問題本就應該有一個唯一的正确答案。怎麽還會有答什麽都是錯的情況呢。
面對此,蘇墨秋倒也沒有生氣地一拂袖說這跟你沒辦法解釋,而是提到了人類歷史上著名的兩難困境命題,即你的對象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裏,你先救哪一位?
蘇墨秋告訴蘇硯,這個問題不管回答什麽都是錯誤的。你說先救你的對象,對方會覺得你不夠孝順父母,你說先救自己母親,對方可能會因此覺得你不夠愛ta。
蘇硯沉吟片刻,答曰“我覺得問出來這種問題的那一刻,你們就應該分手”。
蘇墨秋頓時如鲠在喉,表示他只是打個比方,他的意思是自己每天都要面對這樣刁難人的處境。
……算了,蘇墨秋看了看蘇硯的表情,他覺得這種話題對于人工智能來說可能為時尚早。
至于沈慕安那個問題的答案,蘇墨秋已然有些回想不起來了,他似乎說了些漂亮的場面話,将沈慕安好好哄了一陣。
蘇墨秋再次摸到枕頭底下的那枚鈴铛,這一次他不知為何,竟有些舍不得放回,于是便就緊攥着這枚鈴铛酣然入夢。
這一回的夢境不似前般安穩,夢中的自己一身官袍,和衆位或熟悉、或陌生的官員們一齊站在大殿之中,朝着新皇沈慕安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吾皇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衆愛卿平身。”
蘇墨秋随着衆人緩慢起身,目光望向萬人中央的沈慕安。
原來這便是衆生俯首的滋味,孤獨而又寂寥。
他和他之間,終究還是隔了一道名叫皇權的屏障。
那個從前和他歡聲笑語、談天說地的少年,成了大魏的帝王。
蘇墨秋不知為何,感覺到了一種不安正在慢慢朝自己襲來,他下意識地快步想要離開宮廷,卻被霍文堂笑眯眯地叫住。
“才下了朝,蘇相怎麽就急着走了?”
“我……”蘇墨秋勉強笑了笑,“今日忽覺身子不适,讓公公見笑了。”
“既然如此,那蘇相不妨順道跟老奴去太醫院瞧瞧?蘇相可是國之重臣,皇上對您的身子可是一直記挂着呢。”
“……皇上……”蘇墨秋到底遲疑了,“是皇上要見我?”
“蘇相是個聰明人,”霍文堂道,“請吧。”
蘇墨秋跟着霍文堂繞過長廊,只見幾名文臣手捧着聖旨匆匆而過,他連忙出聲叫住,道:“你們這是去做什麽?”
為首的文臣淡然道:“自然是去宣旨。”
“宣旨,宣什麽旨?”蘇墨秋隐約覺得事出反常。
“秋冬之際,自然是處決人犯的旨意,”那臣子道,“皇上勾了幾個重犯,總不能留着他們過年吧。”
“走吧丞相大人,”霍文堂滿面堆笑,“陛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蘇墨秋在殿外謹慎地停下來了腳步,拜道:“微臣蘇墨秋參見陛下。”
“進。”
“是。”
永安殿的門吱呀一聲關閉,掐斷了最後一絲透進來的天光。
蘇墨秋心頭一震:“陛下……”
沈慕安面上笑意不變,他道:“這幾日朕賞給你的那些美酒,你覺得如何?”
“微臣……呃——”
蘇墨秋旋即覺得周身一軟,心口處猶如刀絞,他下意識地按住胸部,喉間湧起一陣腥甜,随後嘔出了一口鮮血。
嫣紅的液體随着指縫滴滴答答,蘇墨秋渾身冷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軀不要向後倒去。
“酒裏……是、是陛下下的毒藥……”
沈慕安俯瞰着蘇墨秋這般瀕死的情态,面上毫無悲喜來過的痕跡,只道:“為了避免你發覺,朕還命人少量多次地慢慢加進去。你素來謹慎,可到底還是棋差一步。”
“不……我……”蘇墨秋一手按着心口,唇間因為含着鮮血而口齒不清,他半倒在地上顫抖不止地道:“我、我從無謀逆之心、陛下……”
陛下緣何如此對我?
“我、我不是他……”生死關頭,蘇墨秋也有些口不擇言,“我不是、不是那個有不臣之心的人……陛下認錯了……咳咳咳……”
他的辯解是那般蒼白無力,言語的盡頭也只是咳出來了更多的血而已。
“我……”
蘇墨秋搖搖晃晃地支起身體,踉跄着朝沈慕安的方向奔去,後者卻誤以為他要和自己的拼命。
沈慕安沒做多想,手起劍落,冰冷刺骨的寒刃已然刺透了蘇墨秋的心口。
“你背叛了朕……”沈慕安眼中夾雜着隐隐約約的淚光,“朕恨你……”
劍刃拔出的那一瞬,蘇墨秋頹然倒地,徒勞地看着自己的血蔓延開來,終究無能為力。
“陛下、陛下……”蘇墨秋全身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發瘋似的念叨着,猛然從床上坐直了身子。
“陛下、陛下、陛下,你已經念叨了快一刻鐘的陛下了,”蘇硯雙手抱臂坐在床頭,“你對他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我……”蘇墨秋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腦後,意識到不過是一場夢之後才松了一口氣,“你不知道我做了一場夢。我、我夢見陛下他把我召進宮來,然後親手殺了我。我竭力向他辯解,可是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
蘇墨秋臉色蒼白如紙,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蘇硯的手指動了動:“你害怕他?”
“不,我……”蘇墨秋道,“我形容不好這種感覺,我并不是怕死,而是、而是我怕我做的這一切到頭來還是徒勞無功的,我怕我費了這麽久的心血,到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目前為止一切正常,你不要杞人憂天,”蘇硯道,“再說了,如果他真的想殺你,總歸還有我在。”
“你……”蘇墨秋愣了片刻,“你從前可不是這樣跟我說話的。你從前說,你只是來完成任務的,我是生是死和你關系并不大。”
蘇硯把臉轉了過去:“改變想法了,不行嗎?”
“行,當然行,”蘇墨秋很快便好了傷疤忘了疼,又笑眯眯地湊了上去道,“那我問你一個問題,我們如今也可以算作是朋友了吧?”
“随便你怎麽想。”
“對了,現在的觀看量一直都正常吧,”蘇墨秋道,“你這幾天都沒和我說具體數據。”
“昨天是三十萬,”蘇硯道,“還算可以。”
“哎,你說他們這些看劇的人到底能看到什麽?”蘇墨秋突然好奇,“要是這裏有哪個王爺或公子同某位姑娘親熱,你們不會也給錄下來吧?”
“……”蘇硯幹咳了幾聲,“你當後期剪輯是做什麽的?”
“也對,也對,你當我跟你開玩笑吧,”蘇墨秋道,“不過我跟你說實話,我最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總覺得還有下一場陰謀在等着我,而且似乎離我已經很近了。”
——————
“王爺,”下屬楚西澗向着沈蓮舟行禮,“您回來了。”
“你來這裏必是有要事找我,”沈蓮舟微笑着咬破了一顆葡萄,又撣了撣手,“說吧。”
“屬下已經查明,皇上駕到之時,蹴鞠場外埋伏着數百名弓箭手,”楚西澗道,“只要皇上當時一聲令下,只怕……”
楚西澗剩下的話沈蓮舟替他說了:“只怕本王已經萬箭穿心了,是嗎?”
“是……”楚西澗跪下道,“王爺,依屬下愚見,陛下只怕……只怕對您已然有了疑心,所以才……”
沈蓮舟對此毫不意外,反而頗為從容地笑了笑:“若是沒有人埋伏在外頭,本王反而會覺得奇怪。”
“王爺,這……”
“這說明陛下還是我們所熟悉的那位陛下,對臣子永遠抱有一份警惕和戒心,”沈蓮舟又捏起來了另外一顆葡萄,朝着皇宮的方向微微一笑,“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楚西澗擔憂道,“可是陛下從前和丞相之間關系并不密切,如今怎麽反倒形影不離了?”
沈蓮舟依然心如止水:“你怎麽看?”
“屬下認為,這只怕是陛下決意和丞相聯手的标志,”楚西澗道,“王爺您不得不防啊……”
“是嗎,”沈蓮舟道,“可本王不這麽想。”
“王爺……”
“多年懷疑形成的戒心,早就成為了刻入骨血的一種習慣,哪有那麽容易戒除啊,”沈蓮舟仰天輕嘆,“隔閡之所以叫做隔閡,就是因為它沒那麽容易瓦解冰消。你說是嗎?”
“這……”
楚西澗不知如何作答,半晌之後才道:“可屬下認為,事關重大,總還是謹慎一些為妙。”
“不着急不着急,”沈蓮舟道,“本王已經給蘇相預備了一份厚禮。想來他不日便可查收了。”
楚西澗不明所以,沈蓮舟擦幹淨了雙手,緩聲道:“如今陛下沒有完全懷疑他,也沒有完全不信任他。陛下眼下舉棋不定,正是容易聽信旁人的時候。要想讓他二人反目成仇,就必須毀掉他二人之間信任的基礎。”
“基、基礎?”
“你覺得為君者最忌諱的是什麽?”沈蓮舟自問自答,“本王覺得是這背叛二字。”
“如若陛下發覺,當初蘇相舉薦的那些武将,涉嫌叛國,你覺得他心裏會怎麽想?”
楚西澗暗自咋舌,随後道:“還是王爺高明,倒是屬下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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